第69章

顧煙杪觀察魏安帝神色, 并沒有要阻止的模樣,甚至還有看熱鬧的嫌疑。

他自然要等到滿意了,才會開口圓場。

明白了魏安帝的打算後, 顧煙杪心中只餘冷笑。

她定定地擡眸, 不卑不亢道:“回皇後娘娘,按制來說, 您給煙杪的賞賜,也不能越過陛下啊, 這些寶貝實在太貴重,恕煙杪實在不敢收。”

顧煙杪向來就是個暴脾氣,此番能夠忍氣吞聲到如此程度,已是不易。

謝皇後原想着,顧煙杪這麽會滋生事端, 必然是個一點就炸的激進派, 此番若是能刺得她禦前失禮是最好, 看她給自己磕頭也不虧,只是萬萬沒想到, 顧煙杪竟會用這種理由來堵人。

“放肆!”謝皇後只當她在找借口,“長輩之事, 哪有你置喙的餘地!”

但顧煙杪所言确實挑不出毛病, 堂而皇之地扯了魏安帝的大旗做擋箭牌。

磕頭可以啊, 只要魏安帝繼續提高賞賜上限不就行了嗎, 但事情過後彈劾的折子必是能把光明殿淹沒, 也不知這夫妻倆受不受得住。

——想看戲?沒門兒!挨罵就要一起挨。

魏安帝心裏罵娘,但面上仍要笑呵呵, 他見近日暴躁無邊的謝皇後果然又動了氣, 生怕這邪火又燒到自己身上, 不得不趕緊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吵什麽呢?莫要傷了和氣。”

他擺擺手,讓宮女端着寶貝下去,又道:“煙杪不收便不收吧,多大點事兒。”

謝皇後還想說什麽,卻見魏安帝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帝後二人隐晦而迅速地對了個眼神,謝皇後便立即壓制住了脾氣,竟然真的不再追究顧煙杪了,只偏頭哼了句晦氣。

見這兩人的反應,顧煙杪卻忽然警醒一般,直覺不好。

近日聽聞帝後關系鬧得很僵,頻頻争執,謝皇後多次在宮人大臣面前下魏安帝的面子,今日卻這般和諧,只能說,他們有共同要對付的人,并且已經有了詳細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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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被針對的倒黴蛋顯而易見就是她啊!

還未等她想明白,大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音大到連謝皇後都微微皺眉。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朗聲問宮人:“外頭發生何事?”

宮人還未來得及出去打探,卻見從殿外闖進來一名男子,他只穿着薄薄中衣,披頭散發,整個人猙獰不已。

衆人定睛一看,竟是一直在東宮養病的太子顧宜修!

見太子竟然這般儀容不整,魏安帝直接沉下臉來。

謝皇後見了他,倒是驚呼一聲,直接離開寶座疾步上前,憤怒地連連責問宮人:“還不快拿厚衣裳來!這些個沒用的東西,竟讓太子穿得這般單薄就跑出來?太子若是病了,你們擔當得起嗎?!”

罵完後,謝皇後一轉頭就換了臉色,滿目和藹地伸手想要去拉太子,卻被太子用力地推開。

他氣得雙目通紅,好似要發瘋,興師問罪一般質問魏安帝:“父皇,為何要判阿黎去流放?您不知那是兒臣最最心愛的女子嗎?北地那種地方,哪是她能去的?您這是要她的命!”

說到最後幾個字,太子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一屋子人精,全都明白過來了——不知是誰卡着太子養病時最痛苦的關頭,告訴了他吳黎要流放的事兒!

原本魏安帝勒令大家都瞞着,等處理完了再通知他,便也沒有退路。

太子因近日遭遇,原本就傷心欲絕,再逢吳黎流放的打擊,一時上頭,直接跑來殿前撒氣了。

下首的三皇子看着嫡兄這般形容,雖有些于心不忍,卻還是覺得太子實在氣昏了頭。

他怎麽會選擇這種時間場合來為吳黎出頭?生怕父皇面子上好看似的,簡直是跌份兒跌倒北地去了。

——說起來,太子同母後一般,在遇刺之後,性子完全變了,暴烈兇狠得只要一有不順心,就是大聲叫罵,四處摔東西。

原本他就算欺負人時性子暴戾些,也不至于這般腦子不清醒。

……這兩個人,如今兇橫得都有些古怪了,實在太不正常。

然而,他心裏雖這麽想,卻不敢為太子求情,這只會觸父皇黴頭罷了。

于是他悄無聲息地站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心。

魏安帝的脾氣果然被太子一句話點爆,他怒極反笑道:“太子病中闖光明殿,竟是為了一個戴罪庶人?”

太子铿锵有力道:“阿黎并非戴罪庶人,她是兒臣未來的妻子,大魏未來的皇後!”

此話一出,光明殿內再一次陷入極度的安靜。

無人敢說話,偌大殿內,落針可聞。

大皇子惬意地看着笑話,心裏暗暗道,顧宜修這個天真的,竟然還以為自己的龍椅保得住?現在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他已經沒有了右手,是個殘疾,父皇怎麽可能讓他繼續做太子呢?

魏安帝臉都氣黑了,還不忘煽風點火轉移仇恨:“吳黎确實戴罪之身,她無禮沖撞鎮南郡主,也是鎮南郡主将她狀告大理寺,朕不過是按照大魏律令将她懲處。”

“父皇只需要撤回成命便可!阿黎根本無罪,流放會讓她死的!”太子躬身請求魏安帝,而後又狠狠睨了顧煙杪一眼,“至于這賤人,孤自不會放過她!”

他的一字一句,是從牙齒間隙裏擠出來似的:“孤要她,生、不、如、死!”

顧煙杪原本見他們吵起來了,簡直大快人心,不枉她費盡心思才給東宮遞進去消息,于是她正想要挪到旁邊裝吃瓜隐形人,卻直接被這父子倆點了大名。

她倒也不吃驚,畢竟告狀一事兒确實是她幹的,早就預料到拱火的後果。

是以她聽到太子怒目切齒的詛咒時,只是下意識地轉眸看他。

兩人意外地對視一眼,太子忽然就愣住了。

他腦子裏茫然地閃過不久之前在山洞裏被虐待的記憶。

當時他在漆黑的頭套裏,什麽也看不見。

可他記得那種感覺。

顧煙杪才與謝皇後争執不久,自然無心掩飾對這一家人的厭惡,同太子對視一剎後,她只是靜靜地斂下眼睫,沒有多說一句話。

然而這雙眼睛,平白無故地讓太子想起那日差點送命的險境。

太子危機感頓生,直接朝顧煙杪走了幾步。

他的個頭原本就比她高上許多,連俯視都帶着壓迫感。

顧煙杪為了維持不會武的嬌弱人設,下意識地驚慌失措往後退,太子卻驟然伸出左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頸,拎小雞似的往上一提。

習武之人,通常左右手都會勤練,所以太子就算只剩一只左手,手勁力氣也不容小觑。

顧煙杪頓時就要窒息了,她的雙手扒拉在他的手上,卻柔柔弱弱地仿佛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扳不動,那張清甜的面容有些扭曲,幾乎都要翻白眼兒了。

此事發生不過瞬息,顧寒崧幾乎在下一秒就撲了上來,一掌敲在太子的手腕內側後,順勢掰開他的大拇指向後一折,差點給他擰斷。

太子猝不及防,驚叫一聲後手裏松了勁兒,迅速将又痛又麻的手撤回。

顧煙杪的呼吸道這才猛然進氣兒,跌坐到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太子,你怎敢禦前動私刑?”顧寒崧拼命克制打爆太子腦殼的沖動,額頭上青筋暴跳。

“滾開!”太子一腳要踹顧寒崧,卻被後者輕松地躲了開去。

太子并沒有管顧寒崧,只狐疑地看着跪坐在地上大喘氣的顧煙杪。

難道不是她?

太子有些猶疑,這少女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那個刺客卻是能一刀砍下他的手。

也是,身為郡主,應該有能力買個死士刺客。

可不會武功又如何?就是這個歹毒女人,害得吳黎被判流放!該死!該死!

原本魏安帝就對太子很是不滿,但顧及着殿內有這麽多人,還得給他幾分面子。

可見到他竟然禦前這般放肆,簡直不把他這個父皇放在眼裏,魏安帝終于生氣了,将玉盞用力往地上一摔:“鬧夠了沒有?!”

這一聲怒喝,終于将這出荒唐鬧劇暫停。

顧寒崧并不多言,只蹲下身照顧着顧煙杪,随時警惕着太子再對她發難。

太子莫名其妙發瘋,這殿內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魏安帝就算有八百張嘴,也難以為他辯解洗白。

太子見魏安帝發怒,自身氣焰也小了不少,不滿地嘟囔:“兒臣只是想看看她會不會武。”

“有你這樣看的嗎?你都快把她掐死了!”魏安帝在氣頭上,也有些口不擇言起來,“你看看你的樣子,衣冠不整,在禦前随心所欲,跋扈驕橫!可堪配太子之位?!”

這話一出,在場許多人的心都狠顫一下。

尤其是三皇子這類最近有些旁的心思的皇子,若太子被廢,他最有希望入駐東宮。

但此時他就算心髒跳得撲騰撲騰,也不能說話,幹脆垂下眼眸,遮掩住心中野望,繼續做個安靜的旁觀者。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謝皇後。

多年夫妻,她立馬明白了魏安帝是什麽意思——早前的争吵也只限于他們夫妻間,私下說說便也罷了,只要不公開,一切便仍有回轉餘地,可魏安帝若是在如此大庭廣衆之下透露兩三分,易儲一事立馬迫在眉睫!

謝皇後轉頭尖銳地質問道:“陛下什麽意思?除了我兒,誰堪配太子位?!”

太子聽到此話,初時是震驚,而後便是不可置信,最後轉為深刻受傷。

他踉跄兩步,眼含淚意道:“父皇,兒臣是為奸人所害,先痛失一手,後得知心愛女子即将赴死,而今再聞您要易儲……您這是要逼死兒臣吶!”

說罷,直接往大殿上粗圓的柱子上狠狠撞去!

結果額頭還沒觸及圓柱呢,就被謝皇後一把抱住了,涕泗橫流地哭喊道:“我兒!我苦命的兒!母後絕不會讓你失了這太子之位的!你可是母後的命根子,萬不可這般尋短見啊!”

魏安帝被這母子倆的一唱一和煩得不行,迫不得已又摔了一只玉盞:“朕何時說過易儲?!作為太子,皇子之首,未來的君王,也要在其位謀其政!享受了福利,必然要負起相應的責任,可你今日所為,有半分太子之樣?簡直目無法度!”

太子立馬垂淚磕頭:“兒臣知錯了,父皇勿要因兒臣的錯誤而氣壞身子。”

魏安帝頭痛:“你退下吧,好生養病,閉門思過。”

給太子禁足是當務之急。

太子見父皇松了口,大喜過望,繼續匍匐在地哐哐磕頭,不忘此行目的:“父皇記得撤回成命,阿黎無罪,她真的禁不住流放啊!”

魏安帝怒火沖天地直接掀了桌案:“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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