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正事兒來了, 顧煙杪也不強裝風雅了,她接過名單,垂眸看着, 一頁一頁翻過去。
用指尖戳了戳幾個名字, 她對顧寒崧說道:“我早在注意這幾個人了,之前父王給我的名單上有他們, 如此看來,他們大概率是被策反了。”
她忍不住嘲諷道:“還好意思遞密折, 企圖兩面讨好的都是在想屁吃。”
“暫時勿要打草驚蛇。”顧寒崧沒有應和妹妹的吐槽,他的神情頗有些凝重,聲音也放低了,“這次計劃,定要一擊必中, 否則, 我們将面臨重大損失。”
顧煙杪不抱怨了, 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顧寒崧雖然守正持重到有些謹慎過度,但在大事上, 向來都是他來拿主意。
随着年紀漸長,性子更為穩重, 他才是這個家裏的掌舵手。
或許不熟悉他的人, 都覺得顧寒崧軟弱沉默到沒什麽存在感, 可仔細一想, 憑他的身份, 能在京城平安活到這個年紀,已經很不簡單。
大年初一的月亮雪, 飄飄揚揚一整夜。
直到次日天邊露出淺淺魚肚白, 客房的燭火仍未熄滅。
顧寒崧打開門走出來, 寒風一吹便清醒了,他指着山崖處盛放的梅花道:“只是一夜,花朵全都開了。”
天色慢慢亮了,落雪也漸漸停了,月亮隐進了太陽的光輝中。
顧煙杪又沒骨頭似的靠在窗邊,眉目懶散地瞧着顧寒崧與玄燭離去的背影,垂眸喝一口熱茶,蒸騰而起的霧氣氤氲了她的眼。
玄燭忽然停了腳步,若有所覺地回眸,正好與她對上視線。
不知是否因為這并非巧合的默契取悅了他,他站在原地,忽而粲然一笑。
向來清冷的人竟然綻放出如此不谙世事的笑容,帶着些未曾泯滅的少年意氣,倒讓人有別樣的心動,他逆着燦爛的晨光,高高的馬尾與肩上都染上一層明亮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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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戰功赫赫的小将軍,得了隐秘的小小甜頭,仍會喜不自勝。
顧煙杪見狀,終于繃不住似的低頭悶笑,再擡眸時,朝他揮了揮手,算作告別。
兩人終于離開後,顧煙杪又補了一覺,再醒來時精神好了不少,感覺身子也不那麽虛弱了。沉香守在旁邊做針線,看她醒了,上前服侍她穿衣。
但沉香明顯有八卦要說,滿臉興致勃勃又欲言又止的模樣,顧煙杪看得特別好笑。
她故意沒問,看了看窗外天色說:“這是什麽時辰了?”
沉香高興地說:“已經辰時末啦!”
顧煙杪轉臉看她,完全不知道辰時末有什麽可高興的。
然而沉香一旦開口,就很難停下來,絮絮叨叨開始說:“世子差人來說,若郡主醒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便一齊去找竹語道長辭別。”
沉香服侍着她洗漱好,扶着她下床坐至桌旁,殷切地擺上了素粥和包子小菜。
顧煙杪沒什麽胃口,但還是喝了一點粥暖暖肚子。
甫一擡眸,就看到沉香撐着腮幫子坐在對面星星眼看着她,她瞬間被逗笑了:“好了,有什麽事兒,你說吧。”
沉香如蒙大赦,立馬把昨日顧煙杪昏倒過後錯過的熱鬧重新演繹了一遍。
顧煙杪一邊啃包子,聽得頻頻咋舌。
帝後的矛盾竟然已經到當着大家面兒吵架的程度了嗎?
特別是經過沉香這麽接地氣的表演,她腦補的劇情都像是曾經看的八點檔狗血劇,浮誇又勁爆……主要這事兒确實詭異得有些幽默。
看來大皇子給謝皇後與太子下的藥,效果頗佳。
顧煙杪不知這藥叫什麽名兒,可據得到的消息來看,這藥能讓人極其容易情緒暴躁,倒不是說平白無故飛來橫火,而是能讓三分怒氣迅速擴張到八分,時間長了,藥量用多了,對大腦的損傷不可逆。
她想了想,最近謝皇後确實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雖然這并非她本願,可衆人皆将她所作所為看在眼裏,簡直不像一個正常人,遑論是一國皇後?大街上叫罵的潑婦都比她明理三分。
但大家都認為這是她無法忍受太子受傷而性情大變,千回萬轉也只能嘆一句慈母心,好似只要有這一條理由,就能掩蓋她任何不是。
這事兒顧煙杪也不知如何評說,大皇子見太子受傷有隙可乘,卡在這關頭上下藥,也都無可厚非。
只不過,此事他做得太過暢通無阻,細究原因,只能說謝皇後早年間作孽太多。
畢竟下藥這種陰損的事兒,實在是她的拿手好戲——甭管是神不知鬼不覺害人的烏頭散,還是之前給後宮嫔妃們喂的避子湯,死的死,傷的傷,甭說身體恢複艱難,精神上的傷害也難再修複。
所以能讓她嘗嘗苦果,大多數知情者都持支持态度。
那些被謝皇後欺負過的妃嫔們不說費心費力幫忙,卻也能保證視而不見。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一種反噬吧。
“哇,郡主你是沒看到,皇後娘娘這個臉啊,氣得都成豬肝色了!就是那個成語,面如土色!”沉香仍在激動萬分地描繪謝皇後的慘狀。
無論如何,只要謝皇後不高興,顧煙杪就高興了。
她不再多想,認真喝粥,包子都多吃了兩個。
然後她收拾好東西,去找竹語道長辭行。
他依然在他偏遠的小院子裏,坐在古樹下看書,顧寒崧也在這裏,正與安歌對弈。
見到顧煙杪來了,竹語道長好似心情不錯,他放下書本,關心了幾句她身體如何,又囑咐他們勿要思慮太重,吃好睡好才是正道,仿佛一個普通的慈祥老人。
顧煙杪見到竹語道長,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上回她沒打招呼就跑了,實在不太禮貌,這次便行了個大禮,作為道歉。
待她在竹語道長身邊安生坐下,安歌便朝她龇牙咧嘴地吐槽:“早知你們要在天聖宮呆這麽久,我還費那勁下山做什麽?”
顧煙杪笑道:“證明你的易容技術确實不錯?”
安歌想了想又說:“算了,這會兒雖然能說些話,風險卻比較大,謝皇後懷疑師父有意包庇你們,派了許多人将天聖宮圍了個水洩不通。”
“還有幾個直接混廟裏來了,看樣子是不抓到把柄不罷休。”安歌搖搖頭道,“說起來,上次我離開世子府,繞到市場買了點吃的,走的時候發現有幾個人在後面追蹤我,不知是不是謝家人,大晚上的看不大清,他們輕功也很一般吶,我三兩下就甩掉他們了。”
“既然他們盯得嚴實,你近日也莫要下山了。”竹語道長笑眯眯地插話道,“一年到頭也不回來幾次,還不抓緊時間陪陪師父?”
安歌嬉皮笑臉:“那是自然,陪伴師父是第一要務。”
心下卻納罕,師父從未拘束過他任何,怎麽會在這種時候将他鎖在身邊?
只有顧煙杪,隐隐約約感覺出來,竹語道長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時不時幫她一把。
說道母妃,顧煙杪近日從長輩們遙遠的回憶中,零零碎碎地拼湊出一個從未見過卻十分親密的人,逐漸化為一個穿着碧綠長裙的女子,那些只言片語是她曾經鮮活存在過的證明。
這種感覺很奇妙。
她們明明是骨血至親,卻未見一面便生死兩隔。
母妃明明去世已久,卻仍有福澤,在漫長而艱難的日子裏,繼續供養着她。
兄妹倆回了世子府後,才知魏安帝又有藥材賜下,是給顧煙杪治風寒的。
顧寒崧早就習慣在京城做戲做全套,細致跟何公公寒暄了,給了厚厚的賞錢。
顧煙杪則是面無表情在一邊坐着,時不時便要冷哼一聲以表不滿。魏安帝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熱愛做面子,都要把她送去和親了,還在意這般細枝末節。
何公公人老成精,沒說一句廢話。
回宮後也只是如實陳述,同樣也沒說他們半點不是。
然而近日的世子府比往常熱鬧多了。
何公公才走不久,又迎來另一位重要的客人,李相夫人。
李相府雖然就在對門兒,但李相夫人這次上門做客可擺足了排場,生怕街坊鄰居不知道似的,短短一條街的路程,她坐轎子去的,還帶了不少年禮。
顧寒崧與顧煙杪自然在大門處相迎,雙方寒暄一陣,李相夫人道:“我既是受托而來,早該上門拜訪,可惜年前兩家事情太多,這一拖,竟然拖到大年初二了,只當是順道拜年了,世子郡主勿怪呀!”
顧煙杪也笑得甜美:“夫人哪裏的話,年前梅花宴我因故早退,已是失禮,該上門賠禮道歉的,怎好讓夫人賠不是?”
她殷切地握住李相夫人的手,熱情道:“外頭多冷,快進屋暖和暖和。”
李相夫人攜着顧煙杪朝世子府裏走,一邊還關心地問道:“郡主身子可好些了?昨日在山上瞧你竟暈了過去,我這心裏可一直挂念着呢。”
“勞煩夫人擔心了,不過普通的風寒,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要說竹語道長的醫術啊,那是最高明不過的了,陛下方才也賜了藥材,總歸是委屈不到我的……”
随着世子府大門漸漸合上,兩位女子的聲音也逐漸聽不清了。
門外豎起的那些耳朵抖了抖,開始從客套話中揀出言下之意,京城即是如此了,一言半字也能攪起血雨腥風。
——很快,他們都知道了,這一次,李相夫人這般結驷連騎地上世子府做客,是作為玄家請的媒人,替玄家二公子向鎮南郡主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