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玄家這向來低調的人家, 這番提親,卻是辦得浩浩蕩蕩,路人皆知。
不難看出, 他們是為了對抗魏安帝對于和親一事的默許。
衆人雖然能夠理解, 可依然覺得玄家自視甚高,膽子頗大。畢竟伴君如伴虎, 他們家簡直是騎在老虎背上揪老虎胡子。
一百種抗議的方法中,他們竟然選擇了最激進的一種——倒像是坐實了竹語道長預言中的“北方人禍”一說。
一般這種人家, 都活不了太久。
然而,玄家若是真遭陛下的雷霆之怒,他們又難免兔死狐悲,別的不說,玄家的軍功可是實打實的, 要是陛下對玄家分毫不念舊情, 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遑論無功的其他人呢?
真讓人寒心了,以後誰還敢建功立業呢?
世子府內, 顧寒崧與玄家正談着顧煙杪的婚事,李相夫人作陪。
李相夫人依然身穿雍容華貴的衣着, 端雅靜坐着也儀态萬方, 她品了一口珍愛的焦耳茶, 緩緩問道:“宮裏那位倒是沉得住氣, 咱們這都熱鬧了大半月了, 怎麽還沒動靜?”
玄将軍保持着不怒自威的氣勢,面不改色道:“怕是要等到萬壽之後。”
“他不動, 我們也只能再等等了, 耐心些才好。”玄夫人看得很開, 甚至忍不住發笑,早前鎮南王府與玄家要認真結親時,商量得那叫一個偷偷摸摸,連顧煙杪都瞞着,現在開始作假了,倒鬧了個滿城風雨。
他們的“婚事”,顧煙杪并沒有參與讨論,她在自己院裏給三皇子寫洋洋灑灑的求救信呢。
表面上希望三皇子能轉圜她去和親的境況,其實是在增加合作的籌碼——她透露給三皇子知,不久之後的天災,魏安帝會送他去主持赈災,若是能在此事上獲得青眼,日後晉升的機會就越大。
光明正大的挑撥離間,她早就做熟了。
甭管他信不信了,有一點希望都要争取。
——極限挑戰發燒友顧煙杪如是說。
這時候,沉香敲了敲她書房的門,說是有玄家的仆從送來一大車的東西。
她心生好奇,但仍是将手頭上墨跡未幹的信紙晾了晾,齊整地裝進信封封口後,才溜達出去瞧瞧。
那玄家仆從見了顧煙杪,先是行了大禮,而後說道:“這是二公子送給郡主的生辰禮物,他說上回郡主前去府上拜訪時,走得匆匆,忘記帶走了。”
竟是玄燭送的生辰禮,一整車!可真是大手筆啊。
顧煙杪好奇地拆開車上的箱子,裏面全是玄燭四處收集來的稀奇古怪的物品。
什麽琉璃西洋琴,仙馬的牙齒,嫦娥奔月路線圖猜測版,玉兔搗藥藥單,朱雀鳥喙做成的哨子,獨角大鲲的螺旋長角,有六個暗扣的和田玉扳指,珍貴卻殘破的古籍,妝花了卻依然豔麗的活動木偶……
她想起來了,早年間自己在給玄燭送禮物的時候,總是想到什麽就送什麽,玄燭非常明白她這好奇心旺盛的特點,也養成了收藏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給她玩的習慣。
裏頭還有好些游記與雜記。
玄燭自從得知她睡前喜歡看他寫的游記後,考慮到自己寫不出那麽多,便淘了幾本前朝大家的孤本,與他寫的抛磚引玉的雜論放在一起,給她看着解悶兒。
能夠收集到這麽多奇珍異寶,可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事情,必然是要花費許多的人力物力,甚至不少的銀錢才能達到這麽高的收集率。
還有一封來自玄燭的信,薄薄的信紙沾染着淡雅的熏香,以及兩朵矜持的小花花,看得顧煙杪忍俊不禁。
他的字跡一如既往的端正嚴謹,舉重若輕地寫道:“祝生辰喜樂,平安順遂。”
面對他這笨拙的示好,顧煙杪心裏熨帖,差一點兒就繃不住,想要沖去将軍府給他個大大的擁抱了——作為訂婚的主角,他暫時不能來世子府。
不行,得忍住,決不能功虧一篑。
“回你們二公子,禮物我很喜歡。”顧煙杪笑着給了仆從賞錢。
仆從見她這般大方,笑得見牙不見眼,立馬躬身行禮,讨巧地笑道:“二公子說了,若是郡主說喜歡,他那兒還有兩車呢,晚點都拉來,夠郡主玩兒好一陣子了。”
“還有兩車?他這是收集了多久?”聽了這話,連顧煙杪都忍不住驚訝了。
“奴也不知,大約也有幾年了。”仆從回憶片刻,解釋道,“二公子早就有令,若是有奇珍異寶上交給他,都能得賞,只禀明寶物的消息也可,他會親自去瞧。”
顧煙杪問:“若我今日說不喜歡,你怎麽答?”
仆從撓撓頭,有點腼腆地說:“二公子說,若是郡主不喜歡,他就……他就再想想辦法。”
可以。顧煙杪服氣了,這回答很玄燭。
此時顧寒崧的事情也處理完了,散步到顧煙杪院裏,準備找她一同用晚膳。
見到玄燭送的生辰禮,他嘆為觀止地參觀一番,而後困惑地問妹妹:“這些東西有什麽用啊?你多大了,還喜歡玩這些?”
顧煙杪此時仍沉浸在收禮的快樂中,聞言便對哥哥指指點點:“你這個人真的很功利,為什麽送禮物一定要有用才行?千金難買我開心!”
京城交際圈也就那麽些人,到了這個地步,貴重與否已經不是最高優先級,多是為了不出錯兒,所以來來往往的走禮都沒什麽新意,同樣一個古董擺件兒,今年在你家院裏,明年就在他家倉庫了。
而玄燭在這方面很是一根筋,送禮不走尋常路,将投其所好發揮到極致。
她喜歡花花,他就摘花花給她,她喜歡看游記,他就慢慢寫給她看,她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他就悶頭兒找一堆來。
顧寒崧聽妹妹這麽說,也深以為然。
不過他确實很功利,精打細算絕不做賠本兒的投資,說得好聽點叫運籌帷幄。
作為一個吃妹妹軟飯的人,他給她的生辰禮,是攢了很久的私房錢,專門找了珠寶店打了一套重金鑲寶石的頭面,甚是華麗貴重,金光閃閃得讓人眼花缭亂。
顧煙杪照樣歡天喜地地收下了,雖然平日裏根本戴不上——她早年間四處亂跑畢竟都習慣穿男裝,單純因為比較方便。
但這可是金子啊!保值硬通貨,收藏就完事了。
彼時她還瞟了顧寒崧幾眼,心道真是看不出啊,哥哥看起來這麽一個清淡雅致的翩翩公子,審美這麽實在,其實下回可以直接送金條,她一點兒也不介意。
顧煙杪摸摸下巴,已經思考出變現對策:“非要問我有什麽用的話,可以回頭在星雲古玩街那邊放出消息,多收集一些這些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組織出面可比他個人收集效率高多了,等數量和質量都上來了之後,咱們可以開奇物展覽,全國巡回,找幾個說書的小子在浮生記講故事做宣傳,門票錢都能賺不少。”
“再尋幾個與名人有關的東西做噱頭,比如昭華大長公主與當年紅極一時狀元郎的定情信物,別人都以為是簪子,香囊,紅豆之類的東西,結果一揭秘,發現是個羅盤,這時候就能講一講當年公主落難失蹤的故事,所有人都覺得她已經沒命了,只有狀元郎不信,借助此神奇羅盤,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她。”
她一攤手掌:“這不就升華了麽?這不就有收藏價值了麽?這不就能在拍賣會上賣好價錢了麽?——當然,這羅盤本身也不是凡品,聽說是早年間天聖宮哪位祖師爺的作品,寶物有了故事,便是錦上添花。”
顧寒崧再一次震驚于妹妹異于常人的賺錢腦子,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財神爺”,今後的軟飯還得多多仰仗您了。
既然談到浮生記,顧寒崧難免想起他們之前的計劃,便順口問一句:“浮生記将東西送到目的地了嗎?”
“一批跟我北上,另一批由徐掌櫃親自帶隊西行,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待一切布置妥當,我再給你準信兒,到時候只等你一聲號令!咱們必然動若風發!”顧煙杪應了一句,志得意滿地一挑眉,“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顧寒崧看她一眼,滿臉都是欲言又止,半晌他忍着笑意問道:“你要聽實話嗎?”
顧煙杪也同樣輕描淡寫:“如果你敢說的話。”
顧寒崧:“……”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當機立斷地轉移話題:“北上路途你務必要小心,此行必是千難萬險,再不可像之前一樣單獨行動,明白嗎?一刻也不能離開暗衛的視線,等到了北地後,你就跟着玄燭,不要分開。”
“帝後要送我和親,怎會讓我死在途中?這便與他們的初衷相悖了。”顧煙杪聳聳肩,不大在意,“而且,三皇子應該會與我同行,若我有危險,怎麽也得拖着他償命。”
顧寒崧對她的暴言實在沒辦法,提醒她道:“正是因為有三皇子同行,你才更要謹小慎微,他畢竟是謝家系,就算有異心,與謝家的利益卻是不可分割。”
“唔,三皇子的情況确實比較特殊……等我想想。”
顧煙杪摸着下巴陷入沉思,未消多時便計上心頭,而後右拳砸進左手心,斬釘截鐵地說道:“半個月!給我半個月,看我不把他給忽悠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