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兵啞口無言, 而後沉痛地走了。

他就知道,吳黎得罪了鎮南郡主,哦不對, 現在該稱呼她為安平公主, 玄小侯爺怎麽可能會給她好果子吃啊?

玄小侯爺不久前才痛失未過門的妻子,心裏估計傷心得很, 這會兒沒有特別下令折磨死吳黎,就已經是仁慈心腸秉公辦事了。

玄燭此時确實心情不佳, 整個人處在陰怒的情緒中。

往日再不濟,他跑跑馬看看遙遠的天空與遼闊的土地,便會平靜些許。

可今日他坐在烏啼的背上,看着北地的方向,呼嘯而過的寒冷北風帶着喧嚣的聲音遠去, 他卻仍然意亂如麻。

自從聽聞顧煙杪接了和親聖旨, 他的心就高高懸起, 怎麽也落不下來。

他無數次地深呼吸,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都能保持絕對冷靜的将士, 絕對不能在這時失了分寸。

哪怕知道這只是計劃的一環,可只要一想到魏安帝将顧煙杪嫁去與玄家有死仇的北戎, 他的心底就騰起一股陌生的殺意。

或者說, 他其實仍然不大理解, 玄家在北地多年征戰, 将北戎打得丢盔棄甲, 奪回失地,斬殺俘虜王室直系幾十人, 保護了邊疆民衆與土地, 維護了大魏王朝的尊嚴。

可為何還會淪落得像個笑話?

而顧煙杪此時正在世子府, 足不出戶地備嫁。

每天就是吃飯睡覺罵人,當然這是做給帝後看的,每當宮裏來了人,她就寒着臉冷嘲熱諷,身體力行地表示對和親的抗議。

是真的不罵不行,一如之前三皇子所說,大魏并不會給和親公主準備多少嫁妝,因為他們不想給北戎任何的補貼——結果連嫁衣都穿的是均碼成衣?!

宮裏來信兒說是和親時間緊迫,趕不及做。

顧煙杪白眼翻上了天,真想指着魏安帝的鼻子說,你特大爺的做個人吧!厚顏無恥!

謝皇後估計也是喝多了藥,按捺不住要作妖的心,宣顧煙杪進宮學禮儀。

那個來宣旨的宮裏嬷嬷也相當趾高氣昂,一臉屈尊降貴的樣子,顧煙杪見不得個狗腿子也要在她面前蹬鼻子上臉,直接把嬷嬷趕出了世子府。

而後她敞敞亮亮地放話道,自己還想四肢健全地出嫁,不想跟太子似的只剩一只手了,出門都要被人恥笑。

不過,她越是罵得難聽,越是顯得無能狂怒。

再生氣又有什麽用,太子依然是大魏最尊貴的太子,而她卻要嫁去蠻夷之地,做北戎王第三十二位妃子。

雖然謝皇後真的很想給她砍成三十二段,但一想到她未來的悲慘生活,這才歇了繼續折磨她的心思。

經過這亂七八糟的一番鬧騰,顧煙杪的周圍終于安靜了。

她抓緊時間,繼續按部就班地工作,畢竟馬上就要離開一段時間——顧董事長現在分身乏術,基本上只做戰略性決策,徐掌櫃如今已經可以稱呼為徐總裁了,掌管的是財務與人力,從商之後如魚得水的水蘭則是負責銷售部分。

浮生記茶單又要推出新品,清甜茶粥系列,主打的是美容養顏與強身健體功效。

自從顧煙杪曾經因為生嚼過焦耳茶的葉子,誤打誤撞地逼出身體餘毒後,她研究了一些茶葉藥性的皮毛,覺得這玩意兒可真是深不可測,當即開始組織茶娘子們分批進行簡單的醫學培訓進修,以免身體有恙的客人吃茶出問題來。

所以僅僅是新品的研制,浮生記也是慎之又慎。

他們咨詢過許多醫者,确保了其中用料普通人皆宜,還要保證适口性,層層工序都極為嚴謹。

畢竟,好名聲都是從最基礎的地方一點點積累起來的。

這天顧煙杪伏在桌案前,正在給龐掌櫃寫信。

一開始的字跡還勉強算端正,随着信越寫越長,她的字跡便越龍飛鳳舞:“義拍活動務必迅速進行,銀子都将用于北地赈災,不必在意他人所言,到底是不是用以攬財的噱頭,到時候便能見真章!”

而後她揉着手腕子,雙目無神地想念着現代的手機電話。

……安歌能不能再努力一把啊啊啊。

此時書房門被輕輕敲響,沉香小秘書探了個頭,而後又帶了一疊信件與公文走進來。

顧董簡直想滄桑點煙。

她沉默片刻後,指揮沉香道:“你過來,坐下,我說,你來寫。”

沉香像個小學生一樣聽話地端正坐好,舉着毛筆撚撚墨水,準備聽候顧煙杪的吩咐。

顧煙杪半靠半坐在書案邊,伸手翻了翻那一大疊信件,最面上那封來自三皇子,信中語氣仍是霸道總裁式的狂妄自大。

她大致掃了一眼,确定了其中并沒有什麽重要信息,立馬丢進了旁邊的火盆裏。

“郡主,真的不用回嗎?”沉香用筆杆子末端戳着圓嘟嘟的臉,“這已經是他的第三封信了。”

顧煙杪頭也沒擡:“不用,晾着他。”

沉香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下一封是鎮南王的信。

他的措辭一如既往地語句簡潔,語氣嚴厲,大意是指責一頓顧煙杪的胡作非為,再叮囑她一千一萬遍要注意安全,最後又補了一句不要委屈自己,有什麽不對勁,擇機跑就是了。

顧煙杪滿目都是父王周正肅整的字跡,絲毫沒有被罵的自覺,看得眉歡眼笑。

她笑完又嘆口氣,心裏竟然泛起淡淡的鄉愁。不知從何時開始,柔情似水的南川已經成為了她夢中的港灣。

唉,還說來京城玩兒幾天就回南川呢,這都出來多久了。

父王的信畢竟要親自回,顧煙杪将其放在旁邊,又在剩下的文件堆裏翻找片刻,好似沒有找到想要的信件,杏眼裏透出兩三分失望。

她又很快地收拾好心情,開始與沉香一道處理剩下的工作。

就這樣度過案牍勞形的一段日子,距離北上和親的日期越來越近。

顧煙杪雖然不滿于帝後的摳門兒,卻不是個會因此委屈自己的人,朝廷不給她準備嫁妝,她便自己準備,林林總總裝了幾十輛車,幾乎将所有能帶的東西都帶上了。

畢竟這可是一次跨國大搬家。

許多人都聽說,随着安平公主收拾好此行的行囊,鎮南王世子才出來看一眼,就又不行了,那叫一個切膚之痛啊,兄妹倆抱頭痛哭一陣,世子舊病複發,再次病倒了。

雖然并不知道世子有什麽舊病,他向來清淨低調,大家對他的事情都不甚清楚。

別問,問就是氣急攻心。

就這樣,直到驚蟄的時候,安平公主終于要出發了。

而北地雪災的消息,也終于傳到了京城。

魏安十八年二月初。

北地已經連綿不絕地下了一個月的大雪。

江河冰合,草原覆雪,樹木鳥獸凍死的比比皆是,民衆亦凍斃百人,一時間生靈塗炭,春耕自然也無法按部就班地進行。

當地官員已經開放了所有糧倉,玄燭的哥哥玄晖所帶領的黑鐵騎也早就開始救災。

因為顧煙杪的提醒與竹語道長的預言,他們甭管信不信,都早有準備,所以事到如今,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再者,天災一事,總有先例。

魏安帝也不是沒經歷過災情的皇帝,按照舊例安排事項總不會錯。

先是集結北地周邊的駐軍,成立救災軍隊,命令他們即刻前往北地,帶去準備好的用于赈災的糧食與衣物。

當然,在北地鎮守的黑鐵騎才是救災的先批隊伍,早就沖在最前頭。

而後是免了北地兩年賦稅,再是讓戶部撥銀子赈災。

鑒于三皇子在戶部當差,魏安帝直接讓他前去主持赈災事項,最近皇家名聲不太好,他正好去受災地刷刷民衆好感度,以示君恩。

三皇子浩浩蕩蕩的赈災隊伍,就與安平公主的和親隊伍,一并朝北地出發了。

與衆人所預想的場景不大一樣,三皇子與安平公主之間并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更準确的說,他們之間,僅僅是安平公主單方面對三皇子橫眉冷對,基本上沒說兩句話,她就不給好臉了。

但大家也都能理解,誰被人家爹坑了還能給好臉色呢?

不過三皇子仍然不計前嫌地頻頻同她搭話。

主要是因為,他覺得顧煙杪并不像之前他所以為的那麽笨。

不僅不笨,她在揣摩他的野心方面,天賦異禀得就像給貓順毛的梳子,随便來一下,他就通體舒泰,直接躺下打滾。

而且,顧煙杪之前的預測都非常準确。

頭回兩人見面時,顧煙杪說魏安帝若是給他賜婚,必是相府之女。這個說對了。

後來大年初一的祭典過後,她又給他寫信,說若是真有災情,必是會讓他去主持,這個也說對了。

由此,三皇子覺得顧煙杪有點意思啊!

于是便回了信給她,允許她的奉承,并且若是她表現好的話,額外恩準她獻策,并且理所當然地忽視了信上的求救信息。

結果這信兒寄出去之後,就石沉大海了似的,再無音訊了。

這會兒兩支隊伍一同出行,三皇子終于有機會再見顧煙杪,怒氣沖沖地去質問她:“你為什麽不回本王的信?”

顧煙杪瞧着他冷哼道:“現在想合作?早幹什麽去了?晚了!”

聰明人有些脾氣,都會讓人忍不住縱容些。

三皇子自覺不跟她一般見識,騎着馬到別處溜達一圈,想着都這麽久了,顧煙杪該消氣了吧?然後又跑去顧煙杪的馬車處,找她說話。

但顧煙杪真挺煩他的,毫不客氣地從馬車窗戶朝他扔東西,盡職盡責地演繹崩潰的和親公主,橫眉豎目道:“我都要嫁去北戎了,還合作個屁!”

三皇子在馬車外被她砸得上蹿下跳東躲西藏,這才想起來,顧煙杪之前寫信給他,是因為不願和親,想求他從中轉圜來着。

然而他此時實在受不得這委屈,中氣十足地罵回去:“你有病!又不是本王讓你和親,本王投的反對票!”

顧煙杪直接關門送客,怒道:“你投反對票有個屁用!沒點實權,投啥都沒用!”

這句話簡直是精準切中三皇子忐忑的心。

他明白顧煙杪到底在說什麽——他并非沒有實權,他只是沒有撼動最終決定的權力。

也就是……太子的位置。

但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嘟囔道:“就算有實權,也不一定能改變結果啊!”

啪!

這是瓷器在馬車木門上碎裂的響亮聲音。

三皇子心有餘悸地看着眼前的木門。

所幸他根本就沒進去,不然自己這張帥氣的臉可就毀了。

然後他聽到顧煙杪字字铿锵的反駁:“不能改變結果的實權,那就不算實權!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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