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北上的途中, 他們的大隊伍遇到了許多往南逃災的難民。
難民們說起這次寒災皆是涕淚橫流,待吃飽穿暖後,才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述北地令人恐懼的慘狀。
存糧在寒冷的冬季就已經吃得差不多, 有些貧苦人家實在沒辦法, 會出去挖樹根和草皮充饑,可随着積雪越來越厚, 樹根也成了奢望。
就算是家底殷實些的人家,養了牲畜卻也沒有糧食喂了, 餓死凍死的也不計其數。
許多房屋都被暴雪摧毀,無家可歸的人只能去軍營與救災基地碰碰運氣,可災民太多,基地人滿為患,軍營也全騰了出來也裝不下, 不少人這才冒着風險往南走, 只要別死在路上, 便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這一路上,仍是餓殍遍野, 三皇子與顧煙杪的隊伍都幫着收殓了不少屍體。
雖然黑鐵騎早就效率極高地開始救援,可天災難測, 以無情磅礴之勢碾壓而過, 士兵們畢竟是□□凡胎, 最先批救災的軍隊已經犧牲了不少人, 但依然要頂在最前線, 就算所作所為都似杯水車薪,也要按部就班地執行命令。
此時的北地, 已是人心惶惶。
見得多了, 就算是打小兒養尊處優, 不知柴米油鹽貴的三皇子也忍不住動容,時時将隊伍停下施米施粥,收容災民。
不過他所代表的是皇家與朝廷的赈災,此番作為也實屬應當。
天災若是朝廷不管,這麽多稅銀都白交了嗎?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魏其他地區的許多平民聽了這些催人淚下的事兒,實在受不了自身無能為力的處境,便由一些民間組織起頭兒,自發地準備赈災。
比如,以浮生記為首的一衆全國連鎖的商鋪便開始迅速地運作起來,由北向南地運送大批赈災物資,着重為糧食、棉衣被褥和基礎的生活用品。
因為是全國連鎖,都有自家的驿站快馬,站點之間的送貨早已熟門熟路,這走貨的流程,可比臨時起意再組織隊伍要快得多了。
被裝得滿滿當當的大袋物資由快馬運送去災區,袋面上繡着的“浮生記”三個響當當的大字,一下子就在民間火了一把。
浮生記不僅自費赈災,還呼籲許多老百姓們力所能及地幫幫忙,若是想捐獻些微薄心意,比如一兩件厚衣服或者零零碎碎的幹糧,哪怕是小小孩童攢的銀果子利是錢,浮生記都可代為運至災區。
大家也不必怕他們貪了這些物資去,哪怕一毫一厘,都有專人記錄在冊,流通去向,用在何處,都寫得明明白白,若有人質疑,自可查去,浮生記身正不怕影子斜,腳正不怕鞋子歪。
因了高效率的運送方式,浮生記這個名字幾乎就與民間赈災綁在了一起。
三皇子聽聞此事,大感意外,頓時忘了不久前才與顧煙杪吵過一架,又跑來敲她窗戶:“喂,顧煙杪,你認識浮生記的老板嗎?聽說是南川發家的茶館,本王确實去過兩回,茶還不錯。”
顧煙杪難得沒罵他,甚至很配合地打開窗戶,瞧着他騎着馬走在她所乘坐的馬車旁邊,面上是真的想要跟她聊天的表情。
她眉毛一揚道:“不認識,南川可大得很,我哪兒能都認識?不過确實聽說,浮生記的老板頗具美名。”
“既然如此,也挺可惜啊,浮生記老板既然能有此善心,應該是個好人。”三皇子看着飄飄而落的雪花,感慨道,“救災軍隊再迅速強悍,也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浮生記等等這幾家全國連鎖的組織,一下子就彌補了短板,也是大功一件。”
“那必須是大功一件!”顧煙杪頗有些沾沾自喜,“不過,我們南川人向來心系大魏,一方有災八方支援,皆是理所應當。”
她話音未落,又想到什麽似的,眼神明顯地暗了下去。
經過幾日相處,三皇子已經熟知她的撒潑路數,趕緊主動補救道:“行行行,好好好,本王知道你要說什麽,嫁去北戎之後你也管不到大魏了。”
這小子,還學會搶答了!
顧煙杪瞪他一眼,三皇子腦袋都大了:“姑奶奶啊,你一天到晚怎麽這麽能生氣?你是氣包子做的麽?變臉變得也太快了吧?”
“我是你爸,千變萬化。”顧煙杪不想搭理他了,伸手就要關窗。
三皇子好容易等她露一回面,立馬攔住了,好聲好氣地問道:“你之前兩回預測的那麽準,能不能同本王說說,這雪災何時才能過去?”
顧煙杪很是一言難盡地看了三皇子一眼。
實在難以想象原作裏描寫他當皇帝的樣子,說他是千古難遇的明君,性格平穩寬和,就算被兄長甩爛攤子也照單全收,依然同顧宜修兄友弟恭,勤勤懇懇。
別的沒看出來,就覺得挺憨的,他的優秀,大概全靠顧宜修襯托。
一瞬間,顧煙杪覺得自己悟到了什麽……
謝皇後那個破脾氣,也只有魏安帝忍得了,吳黎那個作天作地的性格,太子把她當個活寶貝,自己原先對三皇子客客氣氣,很是入不得他的眼,被他指着鼻子罵。
現在為了經營她的暴躁人設,每日對他飛揚跋扈,他反而天天來找她聊天了?!
這父子三人……是不是有什麽一脈相承的那什麽傾向?
顧煙杪意味不明的眼神流連過他的臉,然後渾不在意地說:“什麽預測,我那是精準推測,靠邏輯思維的,懂嗎?”
然後她嘆口氣,怒其不争地說:“雪災之時,這不正是你立功的時候嗎?”
三皇子聞言,立馬正色道:“立功有多種方式,靠災情立功是下下策,說實話本王寧願不立功,都不想有這天災。”
“喲,想不到你還挺替百姓着想啊。”
顧煙杪都懶得對他這番道貌岸然的樣子開嘲諷。
感情這三皇子,公事私事分得清楚明白,國家大事上絕不馬虎,但是曾經欺負顧寒崧的事情,他一點兒也沒覺得不對。
甚至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見面,他也用極大的惡意去揣測她,可一涉及到此次寒災,他的腦子就立馬清醒了,不念舊惡地跑來問她讨主意,端是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
顧煙杪按下心中不滿,耐着性子繼續說:“那你說說,到了北地之後,打算怎麽做?”
三皇子倒沒藏私,畢竟救災的大計劃都是公開透明的,對于章程他很清楚,于是滔滔不絕地将其大致給顧煙杪講了一遍。
顧煙杪聽得認真,半晌點點頭道:“倒是沒什麽纰漏,按計劃做便是了,不過到了北地之後,你還得注意着些當地最新的排水系統如何運作,不然待天熱了,融雪又很容易發展成水災。”
三皇子都慎重其事地記下了。
得到她的肯定後,他也放了心,說道:“認真做這些事,倒也不難,就是累些罷了。”
顧煙杪感嘆于魏安帝一家難得出個腦子稍微正常些的人,但她仍是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長嘆一口氣道:“就算做到這些,仍是不夠。”
“不夠?”三皇子一愣,反問道,“什麽不夠?”
“功勞。”顧煙杪轉眸,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她純黑的眼眸古井無波,看他仿佛就是在看一塊平平無奇的豬肉,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如同平地一聲雷:“你要立功,立大功!大到皇帝必須把這太子之位給你,明白嗎?”
啊!
三皇子怔怔地捂住心口。
他肖想已久的太子之位!為什麽她總能如此直接地說出他最隐秘的希望!
這分明是不應該觊觎的妄念,卻被她一次又一次用坦然的語氣給合理化後,讓他覺得這已經是自己唾手可得的東西!
又是這,該死的,怦然心動的感覺!
這一路上,在三皇子磨了顧煙杪這麽多天之後,她此時才終于有松口的跡象。
三皇子深深吸氣,想要把握住機會,又得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威儀仍在——他深知顧煙杪不可能平白無故幫他,穩穩開口道:“告訴本王,你有什麽訴求?”
“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我?我的訴求已經提出過無數次了。”顧煙杪也深深吸氣,跟這種人說話就是要每秒鐘原諒他八百次,“我不要和親!我要回家!”
“這……這怎麽能做到?能不能換一個?”三皇子第一回 認真考慮她的請求,卻仍是覺得自己無法完成,遲疑地說道,“這是父皇親口下旨,實在難以更改。”
“那是你應該考慮的事情,跟我沒關系。”顧煙杪冷冷看着他,依然是那副看豬肉的神情,“你看着辦吧,記着,能讓玄家在下馬前幫你一把的人,只有我了!玄家再不濟,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明白嗎?”
她眉毛一豎,威脅道:“如果你想找別家也完全可以,我是跟玄家訂過親的人,玄家可是北戎王的死敵啊!我嫁過去,他們指不定怎麽折磨我呢,反正我這一生也沒什麽指望了,出了大魏我就自殺!”
話音未落,顧煙杪就關窗送客了,非常冷漠無情。
但這份冷漠無情,讓三皇子實在欲罷不能,畢竟她提出的條件非常誘人。
他并非不明白,其實弱勢一方本是顧煙杪與玄家,畢竟他們一個要和親,一個被陛下厭棄,怎麽想都應該是他們求着他合作才對。
然而他觀察了許久顧煙杪這理直氣壯的樣子,最終得出結論是——這個鬼精鬼精的人,肯定還有後招!
她怎麽可能自殺?她就算自殺,八成要拖着他一起死,才不算虧啊。
于是他謹慎地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一步三回頭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