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親衛的話, 讓在場所有人都瞬間變了臉色。
他們不約而同地開始思考此次北戎突襲的原因——或許因為雪災的侵襲不分國度,與北地接壤的北戎自然也逃不過天災的命運。
此時正是他們被大魏打敗後休生養息的時節,又經此一災, 損失實在慘重。
族人與牛羊成批成批地死亡, 到處都是凍死的屍體。
北戎所面臨的情況比大魏還要嚴峻許多,剩下的部落自然聚集起來, 準備合力來北地強搶一波,畢竟聽聞北地的災民都被朝廷妥善安置, 吃穿不愁,還能按人頭領銀錢物資。
玄晖聽罷,并未慌張,只是微微皺眉,依然有條不紊地下達軍令。
他準備帶着北地城內的黑鐵騎一道回邊關支援, 若是北戎存着死志來襲, 情況便會棘手很多。
玄家兄弟倆之間的默契已深, 玄晖不過一個眼神,玄燭便已了悟。
邊關被襲, 玄燭自然也要随兄出征——這麽多年來,在家國危難之際, 玄家向來在沖鋒陷陣最前列。身先士卒, 才能更好地鼓舞士氣。
顧煙杪卻在此時斷然提議道:“玄将軍, 把三皇子帶去, 玄燭留下。”
頓了一刻, 她補充道:“有皇室在,或許可以振奮軍心, 雖然邊關有玄将軍應戰, 我們再放心不過, 可北地城內也同樣需要玄家人鎮守。”
她的提議實在太過突然且刻意,就好像是不忍心玄燭受傷,忽然而起的婦人之仁。
玄晖一時不解其意,皺眉深深看她,雖然這倆孩子之前有過婚約,可玄家從沒有懦弱之輩,絕不可能因此徇私。
旁邊的玄燭卻瞬時間明白顧煙杪的言下之意,轉而向玄晖道:“哥,事急從權,待事畢後,我自會同你詳細解釋。”
看來,此事仍有其他隐情,只是現在時間緊迫,難以言明。
玄晖今日與顧煙杪頭一回見面,沒說上兩句話便出此意外,所以對她自然談不上有幾分信任,但他卻沒道理不信自家弟弟。
左右不過一個皇子,他尚能護得住,于是只随意地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三皇子初聞此事,一顆心髒都要跳得吐出來了,難免有些膽怯之意。
畢竟他又沒上過戰場,怕死是人之常情啊!
甚至他還想起了多年前的舊事,大皇子當年因為冒進貪功,被北戎抓去做了俘虜,後來還是玄燭帶兵把他救回來了……三皇子真的好怕自己拖後腿的水平卓絕千古,萬一有個不測,如大皇子般丢臉也算了,丢命的話可就大大的劃不來了。
但同樣的,他也非常心動,因為這是立功的大好時機!
軍功與其他功勞都相差甚大,這可不是說立就能立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更何況是出動玄晖這員大将的大戰。
基本上,跟在他後面撿人頭,都能在履歷上添下流光溢彩的一筆。
顧煙杪就看不得他這磨磨唧唧的樣兒,于是壓低聲音提醒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給你争取來的機會,想想我之前同你說過什麽?”
那必然是令他心動一百萬次的,太子之位!
三皇子的心神都為之一振,立馬神色昂揚地問道:“玄将軍,我們何時出發?”
玄晖不知他們悄悄說了什麽,卻見三皇子的态度立馬積極得很。
他心下懷疑之際,卻也簡潔明了地回答:“即刻出發!”
黑鐵騎的大部隊跟随玄晖與三皇子迅速離開了,玄燭遙遙看着他們消失的背影,表情難得有些凝重。
此次戰事,雖然突兀,卻也不是毫無緣由。
可總是讓人覺得,這次襲擊巧合得有些詭異了——在這個……玄家逐漸失去對北地的掌控之時,玄晖還在今日恰好離開了邊關。
北地官員換血雖不順利,但也有成效。
畢竟在北地的玄家人只剩玄晖,雖有餘威,卻難成虎。
而顧煙杪等人早前認為魏安帝或謝家與北戎有勾結,這是一個糟糕的信號。
故而,顧煙杪在情急之下推三皇子出征,除了讓他立軍功以外,同樣也是要試探,此次是否能能炸出他們隐藏的馬腳。
可顧煙杪總覺得自己好似有什麽事情忘記了。
是什麽呢?
邊關忽逢苦戰,北地城內人們也惶悚不安,畢竟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一時間整個北地都陷入低氣壓的狀态,前頭因為衆志成城救災而高昂起來的情緒也被打得蔫頭巴腦。
但所有人只能等待着,沉默無聲地按部就班。
直到入夜時,顧煙杪與玄燭接到了新的戰報——北戎軍隊竟然已經破關!
北戎軍強硬地闖入後,便是一輪殘忍至極的燒殺搶掠。
能搶走的糧食衣物錢財全搶走了,這便罷了,可他們所見之人,不論軍民,盡數屠殺!
一時間,北地關口變成了人間煉獄。
到處都是血海屍山的慘狀,滾燙濃烈的鮮血浸透了厚厚的積雪層。
就算是向來穩重的玄燭,在聽聞戰報後,驚痛得仿佛連心髒都停滞片刻。
可他立馬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反複強調道:“不可能!破關怎會如此之快?!”
玄燭在邊關多年,對北戎的戰力與強征方式頗有心得,他對他的老對手知根知底,堅決認定,北戎絕無可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攻破北地關口。
顧煙杪本有些疑惑,在聽了他解釋後,也反應過來此事有多不合理。
“若你所言是真,那便只剩下一種可能。”顧煙杪遲疑半晌,語氣沉重道,“關口有人給北戎軍隊放行。”
“他圖什麽?”玄燭因為隐忍極致憤怒,眼神已然狠烈如刀,“他是皇帝,北地人都是他的子民,他若要玄家下臺直說便是,何必葬送平民性命?!”
顧煙杪從未見過玄燭如此怆痛難當的模樣,但将心比心,她亦能感同身受,便安撫性地握住了他的手,溫言軟語地分析道:“不一定是魏安帝。”
她思索後提出最有可能的人選:“是太子,他利用的大抵是謝皇後那條線,若按照原計劃,此時我已經嫁入北戎,生死不知,他們再放北戎軍進城,搶劫一波救災物資,至于殺人……或許是北戎軍的自發行為。”
玄燭回眸看她,難以置信道:“竹語道長所說的人禍……竟然應在此處。”
兩人驀然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相似的震怒。
顧煙杪又想起什麽似的眸子驟然瞪大,有些着急地問道:“吳黎還在不在流放犯人的關押處?”
北地的流放犯人全都統一關押,白日裏讓他們幫忙幹活救災,夜裏一同吃大鍋飯。
然而,他們還是遲了一步。
吳黎不見了。
關押處的其他流放犯說,吳黎是看守人員直接帶走的,而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裏的看守人員并非黑鐵騎的士兵,而是直屬于被魏安帝換過的官員。
吳黎被救走,基本上能确定,這番安排出自太子之手。
畢竟魏安帝厭惡吳黎,絕不可能讓她再回去禍禍他兒子。
既然已經确認了這是一個圈套,那麽玄晖此次前往邊關,怕是兇多吉少。
“你要去邊關支援嗎?”顧煙杪看向眸子泛着寒意的玄燭,憑着他的性子,怕是不會眼見着兄長跳進奸人坑裏,單刀赴死。
雖然這并不是最佳選擇,但若他執意要去,她也不會攔。
大不了,她來做他的後盾。
玄燭在北地肆虐的疾風中沉默,細細密密的雪花旋繞着他,平白給他添了一層寒涼冷意。可他靜靜伫立的身姿依然挺拔料峭,并未因為接連的打擊而露出分毫的頹敗。
那雙漆黑的星眸遙望着關口的方向,瞳孔中潮汐湧動,最終歸為凝絕一片的沉寂。
他很快做出了選擇,斬釘截鐵道:“不必,北戎是自斷後路的困獸,掀不起太大風浪,我們既然能猜出有細作,我哥在前線,必然更早知曉。”
“我要留在北地找出更多線索,才能讓他後顧無憂。”
玄燭對玄晖無條件的信任,讓顧煙杪都為之訝然,但此番舉動卻也證明,他依然是他,無論發生何事,都透着篤定與從容。
他們順着吳黎失蹤的線開始追查,帶走吳黎的看守人員名為于英,是最早一批抵達北地換血的官員,早前并不顯眼,武舉算是改變人生的唯一轉折。
或許此次他被點了為太子系做事,便以為飛黃騰達升遷路就在眼前。
黑鐵騎得玄燭之令,全城搜查于英,不過短短幾個時辰,便在近郊的小山山底處發現了一條甬道,隐蔽的洞口被大雪覆蓋,難以發現。
可洞口四周卻有淩亂的腳印,黑鐵騎一鼓作氣破開洞口,卻在甬道內發現了于英尚未完全冷硬的屍體。
“為何要殺了他?”顧煙杪有些疑惑,“是為了滅口?”
玄燭蹲下查看于英暴露在外的幾道傷口,肯定地說道:“是北戎軍的彎刀所傷,怕是早就埋伏在此地。”
前方探查的黑鐵騎回來禀報道:“甬道通往城外,可出口處已經被積雪與巨石完全封死,要出去也行,就是比較費勁。”
顧煙杪皺着眉沉思一瞬道:“看來于英并非因為這通道而死。”
“通道小事,不值一提。”玄燭分析情況,“于英只是太子系的邊緣人物,八成不知他們與北戎的勾當,所以他的任務大抵将吳黎從大牢帶出,本意是想從甬道離開北地,卻發現這裏埋伏着北戎軍。”
“按照腳印的數量來看,埋伏的人并不多。”
可人數越少,便如大海撈金一般更加難找,縱然是黑鐵騎這般效率極高的軍隊,也仍然一無所獲——紛紛揚揚的大雪仍未停歇,一切腳步與痕跡未消多時便消失不見。
吳黎仍不知在何處。
夜晚的時間過得很快,淩晨時分的天空卻仍然陰沉,灰暗中透着蒙蒙的赤色,就像是斑斓的血跡,深深淺淺,逼仄壓抑。
溫度好似又下降了許多,顧煙杪出來時未帶手爐,此時凍得手腳冰涼。
玄燭摸摸她仿若寒玉的手背,溫言勸道:“你先回去睡會兒吧,這裏有我。”
顧煙杪眉頭一皺,正要拒絕,可玄燭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麽似的,竟然搶話道:“待你休息好了,才能幫上我。”
他都這麽說了,她也不好再勉強。
只不過,顧煙杪回到住處時,剛推開門便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吳黎正坐在她的桌案前,對着銅鏡細致地描眉。
陰沉沉的環境裏,她只點着一盞幽暗的燭燈,燭芯兒在微風中飄飄渺渺的晃動,單薄的火光照在吳黎嬌豔的面容上明明滅滅,更襯得她鬼魅似的陰森。
随着木門打開,吳黎轉眸瞧見站在門口的顧煙杪,嫣然一笑:“你終于回來了。”
顧煙杪沒有出聲,只警惕地看着她。
吳黎見狀,笑得更加燦爛了:“怎麽樣?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沒有人會知道,我竟然一直藏在你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