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吳黎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隆重地梳妝打扮了。

她望向鏡子裏的自己, 上回因藥起的風團已經消腫,卻留下了無數醜陋的疤痕。她此番用了許多白色的妝粉,才将疤痕都蓋上。

粉撲得太多, 她整張臉慘白不已, 連顧盼一瞬,都僵硬得像是個假人。

吳黎左看右看着顧影自憐, 而後用指腹沾了殷紅的口脂,抹在了柔軟的唇瓣上。

抿了抿唇, 瑰異的色彩像一抹豔麗的血跡。

會令人聯想到鮮血,大抵是因為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血腥味兒。

顧煙杪驀然反應過來,微微皺眉。

然而她下一瞬便看到了吳黎腳邊已經不省人事的沉香。

屋內光線暗沉,吳黎坐着的桌椅擋住了沉香大半部分的身體,顧煙杪才沒有在進門的第一眼注意到。

她呼吸一窒, 再也顧不上搭理吳黎, 匆匆上前查看沉香的狀況。

此時的沉香好似睡着了, 面色卻已然發青……她的胸口處插着一把匕首。

從傷口處湧出的鮮血在深色的地板上綻放一片又一片的血花,顏色濃烈得發黑, 腥甜的氣味一陣又一陣地刺激着顧煙杪顫抖的神經。

顧煙杪摸不到她的脈搏。

她緊緊地握着她僵硬冰冷的手,一瞬間心如刀絞。

沉香啊, 她的沉香。不過幾個時辰前她還言笑晏晏, 此時卻成為了一具凄寒的屍體。

“放心吧, 這賤丫鬟走得很安詳, 一刀斃命, 也是便宜了她,之前還在我府上叫嚣罵人, 如今死了也吃不着苦頭了。”吳黎仍坐在原處, 撐着腮幫子肆意欣賞着顧煙杪的痛苦, 燭火在她的後方搖晃,讓顧煙杪看不清她的神情。

吳黎嬌聲笑了:“但你,應該就沒這麽好運氣了啊,顧煙杪。”

顧煙杪依然守着沉香,沒有擡頭,餘光卻注意到了周圍屏風後朦朦胧胧的暗影。

屋裏仍有別人,人數并不少,大抵是那些殺害于英的北戎軍。

吳黎知曉顧煙杪怕是已經查出不少信息,便也不做僞裝,一手撐着下巴,喜笑盈腮地對她說:“不用害怕哦,他們只是聽說你要嫁去北戎了,來替北戎王迎接他的新娘。”

顧煙杪聞言,緩緩地擡眸,與吳黎視線相觸。

平心而論,吳黎曾經确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可她如今的笑容,卻刻薄無情得令人遍體生寒,她輕柔而緩慢地說道:“可是抵達北戎之前,你怕是要受些折磨了……”

吳黎輕輕地俯下身子,拉近了與顧煙杪之間的距離。

她想伸手将顧煙杪的下巴掰過來,卻被顧煙杪面無表情地揮手拍開:“別碰我,我嫌髒。”

吳黎微愣,轉而笑逐顏開:“沒關系,等一會兒你就不會嫌我髒了,因為你不配……顧煙杪,我早就說過,遲早有一天,你要跪下來求我。”

“通敵叛國的人,怎麽有臉說我?”

“說這麽嚴重做什麽?只是合作罷了。”吳黎又坐了回去,滿不在乎地說。

合作?她竟然說,這只是合作?

顧煙杪仿佛聽到謬悠之說,難以置信地質問道:“你知道如今邊關平民因為你們的‘合作’,遭受了什麽樣的痛苦嗎?你知道引發戰争會死多少人嗎?”

吳黎垂眸,有些不滿意地看看自己的指甲,方才被顧煙杪嫌棄,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流放的這些日子,她的纖纖玉手都生了凍瘡,實在太難看了。

若不是顧煙杪,她根本不必吃這些苦,這會兒估計還在京城的兵部尚書府寬敞的院兒內等着人伺候呢,太子殿下自然也會将她供着,不讓她受任何委屈。

聽到顧煙杪的質問,吳黎有些不耐煩地撇撇嘴,漫不經心地說道:“反正打仗是玄将軍他們的事兒,與我有什麽關系呢?他們之前不是從無敗仗嗎?既然如此,怕什麽,打回去不就是了。”

顧煙杪都給她氣笑了:“玄家正經打仗是從無敗績,怎麽知道背後給自己人捅一刀?你們知道無恥兩個字怎麽寫嗎?”

“又不是我将北戎軍放進來的!”吳黎只覺得顧煙杪對她的指責實在是莫名其妙,她挺直了脊背,振振有詞道,“北戎就算進來了,黑鐵騎打不贏,就說明他們不行啊!邊關平民如今水深火熱,他們才是要負第一責任的人!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

顧煙杪深吸一口氣,緊緊閉上了嘴。

她深刻地覺得,跟吳黎說這些話着實是浪費時間。

誰知吳黎好似得理不饒人似的,喋喋不休道:“以往黑鐵騎被吹噓得那樣厲害,如今一試便知,呵呵,根本就是外強中幹!關口破了而已,這都打不回去的話,就別再這丢人現眼!殿下若是早知道他們是這樣一群飯桶,也能早早準備替補。”

果真是太子。

這個殺千刀的顧宜修!!!

顧煙杪猜得準确,胸腔裏卻痛徹心扉,後牙槽咬得發酸。早知如此,當初在天聖宮時,不管安歌怎麽阻止,就算拼上她這條小命,也不該讓太子活着回去!

邊關将士與平民的性命,他死千次!萬次!都不夠還!

吳黎還想說什麽,顧煙杪卻不想再聽她發表任何令人上頭的言論。

于是她直接站起來,迅速地伸手掐住了吳黎的兩頰——吳黎只覺得顧煙杪的手鐵鉗似的卡住了她的臉。

還沒反應過來,吳黎便聽見兩聲拳擊的砰砰之聲。

震痛過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下颚被顧煙杪卸下了!

“顧煙杪!”

吳黎怒極尖叫,拉扯到了腮幫子的痛處,雖不劇烈卻實在難受,連吐字都不清晰。

她再次伸手,想去掐顧煙杪的脖子,反而被顧煙杪順勢抓住手腕反剪到背後,咔咔兩下肩膀也被卸了。

雖然顧煙杪比不上玄燭等武學高手,讓一個嬌小姐短暫地喪失行動能力還是綽綽有餘。

吳黎吃痛但還是喊出聲:“一幫蠢貨,還愣着幹什麽?快來救我!”

然而顧煙杪卻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因為她直接将吳黎扯到身前當做人質,用随身匕首的刀刃抵在了吳黎細瘦的脖頸間。

因為她利落的動作而劇烈躍動的燈火,在漆黑的匕首上映出明亮的光影。

那些暗處的影子終于動了,幾個彪形大漢從屏風後現出了身形,虎視眈眈地圍住了顧煙杪,企圖找準時機将吳黎解救出來。

顧煙杪微微眯起眼睛,高度警覺地盯着北戎軍的動作。

雙方屏息斂氣地緊緊僵持着,氣氛好似凝固,空氣寂靜,她只聽得到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北戎軍們方才沒有出來,只因為顧煙杪的速度實在太快,而且他們得到的消息是,此人并不會武,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罷了。

而且隔着家具看她們的動作,好似也沒什麽要緊,怎麽看都像是兩個小姑娘在毫無意義地厮鬧,不會有實際的傷亡。

——反正她已經是窮途末路。

顧煙杪挾持着吳黎,擡眸迅速環視一圈,十二個人。

雖然他們都穿着大魏的服飾,但明顯是北戎人的長相與身材。

“顧、顧煙杪……”被禁锢住的吳黎終于有了驚慌之意,因為那鋒利的匕首已經劃破了她的脖子細嫩的皮膚,“你何必要這樣……你打不過他們的。”

她忍着腮幫子的疼痛,含含糊糊地與顧煙杪耳語:“玄家兄弟怕是已經去了邊關應戰,北地城只有三皇子……都是我的人……你還想反抗什麽……不會有人幫你……”

果不其然,一旦北地發生戰争,所有人都會認為,玄家兄弟必會義不容辭地沖在第一線。

顧煙杪聞言冷笑,貼近吳黎的耳邊,輕聲對她說:“你放心,就算我要死,也一定會拉你陪葬。”

而後,她吹起一聲嘹亮的口哨,似乎是在傳訊!

不過瞬間,玄燭與顧煙杪的暗衛漸次湧入這小小房間。

北戎軍驚訝非常,似乎根本未曾察覺到屋外竟會藏着這麽多人,一時間兩隊人馬就激烈地厮打在了一起。

那脆弱的燭火跳躍的幅度越來越大,卻奇跡般地沒有熄滅,而是将這一屋子的刀光劍影全都倒映在了幹淨的牆面上,好似一出熱鬧的皮影戲。

方才玄燭送顧煙杪回來時,她遠遠地看見屋內燈亮着,卻不見沉香在外等她。

這是沉香的習慣,一直以來,只要她夜晚未歸,沉香必然會在門口守着。

顧煙杪頓時心生警惕,與玄燭商量後,以哨聲為信,她獨自前來探查。

所以才有了眼前的這一幕。

而此時連吳黎也驚訝道:“玄燭……竟然沒有去前線?”

顧煙杪惡狠狠地回答:“對啊,吳姑娘不知道嗎?玄燭傾心于我,萬分不放心我,放着邊關不管,偏要親自守着我的安危啊!”

惡心人,誰不會啊?

吳黎果然表情變得一言難盡,她心中完美的白月光就此染上一層陰霾——曾經她對此無所謂,只因玄燭就算不待見她,卻也不待見別人,沒有人能成為他心中特別的某某。

她便覺得,玄燭就該孤獨終老,才能保持這無暇的造像。

後來,吳黎是在流放途中才聽說了玄燭與顧煙杪的婚約被拆散,當時她只覺得魏安帝做的決定實在大快人心,那個賤人怎堪配玄燭?

可玄燭現在就在這裏,飛起的劍刃劃出銀月的弧度,殺死了一個正要偷襲阿堂的北戎軍。

他沒有去前線,為了顧煙杪。

憑什麽!

憑什麽顧煙杪就能獲得他的偏愛?

吳黎恨得咬牙切齒,心中的不甘泉水似的湧出,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你、也、配?”

顧煙杪都懶得瞧吳黎這副嘴臉。

她自私成性,總覺得自己理所當然該獲得所有人的情有獨鐘。

這是病,得治。

任憑那廂打得火熱,吳黎在旁邊裂眦嚼齒,顧煙杪卻頭也沒擡,手腳麻利地用繩子将吳黎的手腳綁起來。

顧煙杪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捆吳黎,偶爾瞟一眼那邊的打架進度。

于是她一時未注意到背後幽然浮現的模糊陰影。

下一瞬,她的脖頸被一只粗壯的大手掐住後直直往後拖,

那只手掐得太死,顧煙杪連悶哼聲都發不出,臉立刻漲成了紅色。

她的手抓住卧室的木質門框,指甲都要摳進木頭縫,死死地扒拉了幾下,卻還是被迫松開,掙紮着被拖行。

而後,那人将顧煙杪迅速地拖進了卧室門內,靜悄悄地将木門掩上,正好遮住了外間吳黎坐在原地笑得猖狂的模樣。

他大爺的。顧煙杪面目猙獰地想。

原來不是十二人,而是十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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