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蜂蜜柚子茶

朱鏡辭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偷偷地收回了手指。江忱予那句“別鬧”仿佛還殘留在他的耳朵邊,餘音惹得他的耳廓酥酥麻麻。

“一份芒果班戟,夠嗎?”江忱予忙着替人處理傷口,頭都不擡一下。

“好嘞,”許木木瞬間恢複活力,笑咪咪地擺擺手,“你們繼續,請當我不存在。”

朱鏡辭:“……”這變節的未免也太快了。

冷敷了一會,朱鏡辭手背上的紅差不多消下去了,江忱予撤了冰塊,用紙巾包着放進了垃圾桶。

敷了許久的冰塊,被燙的那塊皮膚有些木木的。朱鏡辭試探地伸出手指,想碰一碰,被江忱予攥住了手腕。

“別碰,不幹淨,回去用碘酒消下毒。”江忱予說完,便要松開手,結果被拉住了袖口。

“那你什麽時候走啊?”身邊人怯怯地問,拉着袖口的手并不太敢用力,只虛虛地牽着。

江忱予瞳仁幽深,看不清神色,“臘月二十九。”

哦,今天是二十八,那就是明天,就要走了。朱鏡辭想着,手慢慢地從江忱予的袖口放下來,嘴角很勉強地提起來,“那祝你玩得開心。”

這個人什麽都沒有說,沒有質問,沒有挽留,甚至連生氣都不太敢。明明他泛紅的眼睛,拽着人的手指,都在表達着“不要走”,可是他還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為什麽不說呢?是不想,還是不敢?是覺得說出來也不會實現,所以幹脆就不提嗎?

江忱予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算了,他想,總要一步一步來。

要一步一步靠近那只貓咪,瓦解它的不安,它才能安心地跳進懷裏。

他抓住了朱鏡辭将要放下的手,擡頭對許木木說,“耳機帶上。”

“好嘞,您随意。”許木木端着芒果班戟,比了個繼續的手勢,迅速拿出耳機戴好,轉了個身開始逗魚缸裏的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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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鏡辭被捉住了指尖,擡起頭,一雙眼圓圓地睜着,蒙着一層淺淺的水光。

“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江忱予拉着他的手,一根根地把手指扣上去,嚴絲合縫。

“沒,沒了。”朱鏡辭有些慌亂地垂下眼,并不敢看對面的人,生怕看到那雙眼睛,挽留的話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江忱予嘆了口氣,無可奈何的樣子,手臂微微用力,把他拉到了懷裏,“為什麽不說讓我留下來?”

“不能說,”朱鏡辭把頭埋在江忱予肩膀上,拼命搖頭,帶着鼻音,“你要陪家人的,要團圓的。”

“那你呢,你和誰團圓?”江忱予感受到肩膀上的溫熱,他知道這個人躲起來在悄悄地掉眼淚,卻還是狠心繼續問道。

“我沒關系的,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呀,真的沒關系。”朱鏡辭把頭埋得更深,可聲音裏的哭腔還是掩蓋不住。

“可我做不到沒關系。”

江忱予握着朱鏡辭的肩膀,微微用力把他從肩頭扶起來,讓他擡頭看自己。

“我在外面,想的會是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有沒有人陪你看春晚,陪你守歲,有沒有人第二天早上在你枕邊放壓歲錢。”

“我知道,言言很勇敢,不怕孤單,可以一個人過年,”江忱予把他被蹭亂的額發整理好,用紙巾很溫柔地擦幹淨他的眼淚,“可是我怕,怕你受委屈,怕你一個人孤零零過年會難過。”

“所以,不要因為替我考慮,就擅自做決定。你想到什麽,就要告訴我。你說了,我才能知道,才能選擇要不要這樣做。這是我來決定的事情,你只管告訴我你想要什麽,記住了嗎?”

“嗯!”朱鏡辭猛地撲上去,摟住了江忱予的脖子,“不去澳洲好不好,我想讓你留下來,想和你一起看春晚,過除夕,包餃子,想要大年初一你第一個看到我,對我說新年好。”

他先前說了謊,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樣阖家歡的節日。旁人的歡聚一堂總是會提醒他自己是孤零零一個人的事實。

他對于一個人過春節害怕極了,每一個除夕夜他都在想,為什麽還要活着呢?既然新的一年對自己來說毫無希望,為什麽不幹脆在這一年就死掉呢?

剛搬到貓耳朵巷的第一個除夕夜,他出門買吃的,在巷口撞上個醉酒的混混。冬日裏穿得嚴實,身型又小,他被當成女孩子,不幹不淨地調戲。

他被逼到牆角,沒了辦法,咬着牙從牆邊撿了半塊磚頭,拍在對方頭上。一場混戰下來,誰都沒落着好。混混被他的兇狠唬住,罵罵咧咧地忙不疊跑了。他站在那裏,嘴角破了,額頭也青了一塊,手臂不知道怎麽受了傷,痛得發木。站也站不住,索性躺在了雪地上。

身下是一片柔軟,雪花在橘色的燈光裏簌簌而落,落在他的發梢,臉頰和眉間。他沒感覺到冷,就這樣躺着,仰面看着灰撲撲的天空。天太冷了,連鳥兒都不曾飛過去,看着看着,眼睛就看酸了,酸得想流淚。

就這樣吧,就這樣躺着,被雪埋了也挺幹淨,他想着,慢慢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咯吱咯吱的踩雪聲打破了寂靜,由遠及近,一雙靴子停在了他的身邊。他艱難地擡眼看,依稀能看到是個少年人的輪廓。天色太暗了,他只注意到那一雙明亮的眼睛。

“你在做什麽?”來人開口,聲音清澈盈耳,像是溪水淙淙。

他猝不及防地生出了羞赧,面對着混混他能肆無忌憚地動粗,可是這樣幹淨的少年,他反而不知該如何對待。他不想同這個人說我在等死,他怕吓到他。

他眨了眨眼,眼睫沾染的雪粒落下,微張着口,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猶豫着,少年俯下身來,燈光映在他的眼中,閃着溫暖的笑意,“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雪時,也忍不住躺下滾了好一會兒。”

“所以我猜你一定和我一樣是南方人。”

少年說得坦然,仿佛躺在雪地裏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沒見識的人才要大驚小怪。

“……嗯。”兩人靠的很近,朱鏡辭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橙子香氣,他能感受到對方說話時,溫暖的氣息撲在自己臉上,早已凍僵的臉後知後覺地有些發熱。

“玩夠了就趕快起來吧,躺久了會着涼的,以後下雪的機會還多着呢。”少年站起來,半彎着腰,朝他伸出了手,自然而然地想把他從雪地上拉起來。

鬼使神差地,朱鏡辭握住了那只手。

少年将他拉起後,就收回了手。只是一晃而過的接觸,他卻忍不住分神。

那只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幹燥又溫暖。就在這一瞬間,他不想死了,他開始貪戀此刻的溫暖。

“我要回家了,”少年朝手心呵了一口氣,對着搓了搓,扭頭沖他揮手,嘴角微翹,眼睛裏好像盛了滿天星光,“新年快樂。”

別後經年,他捱過風霜雨雪,命運給予他苦難,他便靠雪夜裏偷得的那點甜聊以慰藉。這世間牽絆他的,只剩下那個在雪中遇到的少年。

直到那個奇跡般的雨天,匆匆一瞥裏,他恍然在傘下看見了那雙好看的眼睛。按捺下砰砰跳的心髒,他同故人寒暄,小心翼翼地藏起了滿腔的驚喜。而後種種,歷經艱難,終于得以同他比肩。

江忱予以為他們是在雨中初遇,相識,而後相愛。可是只有朱鏡辭知道,他喜歡江忱予,在許多年前的雪夜,已經刻在了心上。

那個雪夜,江忱予離開後,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巷子裏。巷子深處的一家牛肉面館竟還開着,除夕夜自然沒客人,老頭坐在門廊下抽着煙袋看雪,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點了碗牛肉面,熱氣騰騰地下肚。老頭坐在門口,把煙袋鍋在鞋底上哐哐磕了幾下。沒問他為什麽除夕夜獨自出門,也沒問他為什麽滾了一身傷。只是在抽屜裏扒拉出一瓶醫用酒精扔給他。

他默不作聲地擰開,直接往受傷的胳膊上倒。酒精淋在傷口上,他疼得發抖,卻咬着牙不叫出聲來。

走的時候,他把酒精瓶放在桌子上,路過坐在門口的店主,很小聲地道了一句謝。老頭抽了口煙袋,悠悠地吐出一口白煙,“年輕人,要往前走,前面總會有人等着你啰!”

要往前走,不要回頭,前面,會有很好很好的人等在那裏。

江忱予輕輕地撫着朱鏡辭的背,像是平日裏哄家中貓咪的做派,“好,都答應你,不哭了好不好,嗯?”

朱鏡辭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把人松開,卻又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靠在他懷裏,攥着他的手指。

“不過,”江忱予低頭看向懷裏人,眼中藏一絲狡黠。朱鏡辭沒看出來,有些緊張地睜大了眼睛,“我不太會包餃子,所以要多多麻煩你了。”

“我拿杯水……卧槽!”轉過身來的許木木第一眼就看到靠在一起的倆人,接着就是朱鏡辭明顯剛哭過的紅眼圈。

“你倆吵架了?”這也不太像,哪有靠這麽近吵的,朱鏡辭都快坐到江忱予的腿上了。

“我這才轉過去五分鐘,你就把你媳婦兒弄哭了?”許木木咂嘴,“牛B了啊江忱予。”

“不是的。”朱鏡辭忙解釋道,“是我不想讓他去澳洲過年,才哭的。”

“但是江忱予今年本來就不去澳洲過年啊。”許木木一臉不解,“他沒和你說嗎?”

“啊?”朱鏡辭扭頭看江忱予,後者挑了挑眉,一臉無辜。

“本來白阿姨想讓你和他們一起去澳洲過年的,但是江忱予說怕你不習慣,就說讓叔叔阿姨他倆去,自己留下來陪你。”

“……”所以我剛才為什麽哭來着。朱鏡辭扭頭看向江忱予,眼神中透着譴責。

江忱予半分心虛的樣子都沒有,笑着捏他的臉頰,“所以對你說,不要替我做決定了。你看,白哭了一場。”說話間招呼服務生再上一杯熱的蜂蜜柚子茶。

飲品上來之後,他又推給朱鏡辭,“這會兒願意喝了嗎,男朋友?”

朱鏡辭拿過杯子來恨恨地咬着吸管,喝得咕嚕咕嚕響。

“好啦,我錯了,和你道歉。”江忱予在旁邊軟着聲音求饒,“你感冒了,真的不能喝咖啡。”

熱熱的蜂蜜柚子茶喝下去,胃奇跡般地不再難受了,朱鏡辭抱着杯子,懶洋洋地靠在江忱予肩膀上,“那你明天要陪我去買年貨補償我。”

“好,都聽你的,你說了算。”江忱予把手擱在他肩頭朝懷裏攬了攬。

所以你們根本不在乎旁邊有個我是嗎?許木木惡狠狠地把叉子戳進蛋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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