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栀子
醫生說江忱予的狀況在變好,身體各項指标逐漸恢複,應該就會在這幾日醒來。朱鏡辭一直守在病房門口,他蒼白得厲害,薄薄的一層皮肉下骨頭支出來,整個人成了一片瘦削的影子。聽到醫生的話,他松了勁般地坐倒在地上,手插進頭發裏,低垂着頭,半晌才從喉嚨裏發出些笑音來。
朱家那邊又派人前來催促,那個所謂的堂叔又有了新動作。
朱老爺子養虎為患,火燒到了自己頭上才發現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心力交瘁地收拾爛攤子,卻依舊壓不住下面人蠢蠢欲動的野心。
他實在無法,為了保住朱鏡辭這個僅剩的嫡系孫子,他下了強硬的決定,訂了下午五點的機票,讓保镖前去通知朱鏡辭。
“我不走,我說了要等他醒過來。”朱鏡辭自顧地盯着門上那一小塊玻璃,半點目光也吝于分給旁人。
來人站在朱鏡辭面前,有些猶豫地開口:“老先生說,如果您不配合的話,就把您打暈了綁到飛機上。”
“哦?那你最好下手重一些,別讓我在中途醒過來,不然我爬也會爬回來。”
保镖嘆了口氣,原本他覺得老爺子最後交代的話在病房門前實在難以啓齒,偷偷藏了私心沒說出口,現在卻是不得不說了:“老先生還說,即便他不能對您做什麽,對付江少爺卻有的是法子。左右現在江少爺人躺在病房裏,總有……看顧不住的時候。”
“你們敢!”朱鏡辭霍地直起身子,盯着面前的人,眼神中迸射出毫不掩飾的兇狠,像是孤戾的狼崽子,掙紮着捍衛自己僅剩的領地,遍體鱗傷也不肯後退。
保镖被他的眼神震住了,他開始忍不住懷疑老人執意要把朱鏡辭找回來的決定正确與否。眼前的少年不是給予親情,錢財和地位就能變得溫順的小動物,他分明是孤勇的,偏執的,暫時蟄伏,将來也會找準時機狠狠咬你一口。
可是如今,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勸和,“小少爺,您争不過老先生的,何苦呢?我方才問過醫生,江少爺已經脫離危險了,您在這裏也幫不到什麽忙,連面都見不到。還不如聽老先生話,老先生開心了,您也能早些回來不是嗎?”
朱鏡辭沒有回答。他無意識地攥緊了手,這一周他憔悴了太多,淡色的皮膚上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扭頭看了看病房的方向。裏面的人安靜地躺在那裏,那雙好看的眼睛緊緊閉着,眼睫垂落,對外界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不知道自己被當作砝碼,擺上天平一側,讓人輕而易舉改變了抉擇;不知道有人即将離開,相見無期;不知道他們曾經約好的那片光明的未來,已經支離破碎,再不可得。
“我知道了,我會準時去機場的。”他像鄉間老農一樣靠着牆角蹲下,雙手交叉着握起,支在額頭上,是疲憊不堪的樣子,“你先走吧,至少現在,讓我再和他單獨待會兒。”
保镖看出了他的妥協,不欲多逼他,沒再說話,安靜離開了。
朱鏡辭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他的靈魂似乎脫離了軀殼,浮在半空,冷眼看着自己的痛苦與掙紮,鈍鈍地覺不出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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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站了起來。像被抽去了脊梁一般,微微佝偻着,不複少年人的熱烈氣息。他湊到那塊玻璃前,貪婪地看着熟睡的人的面孔,用手指隔着玻璃一遍一遍描摹,像是要刻進心裏去,永遠都不忘記。而後,他輕輕地,在玻璃上落下一個親吻,假裝是吻在那線條清隽的側臉上。
“再見啦,睡美人,等我打敗惡龍,就騎着白馬,回來娶你。”
“所以,恨我也好,愛我也好,只是千萬千萬,別忘了我。”
白薇在醫院另一層的病房裏,她傷心過度,身體一直不好,也在住院觀察着。朱鏡辭在病房門口徘徊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進去。
他不知道要怎樣和白薇開口。他編造的理由太蒼白,也太殘忍,對一位剛剛遭受了這樣不幸的母親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況且白薇是那樣天真的性子,又待他那樣好,他面對着白薇,只是維持冷靜就要耗費巨大的心力,更別提去維持謊言。
猶豫再三,他撥出了另一個電話。
“喂,”許木木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帶着欣喜和抱怨,“朱朱你們暑假都去哪了呀?根本聯系不到你倆,江忱予家也沒人。是不是高考後就背着我出去旅游了?也太沒良心了。”
“嗯,有點事情,回頭再和你說。”朱鏡辭頓了頓,努力控制着聲音毫無異樣,“你這會在家嗎?我去找你,有點事情。”
許木木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聽他說要來還挺開心,“好呀,我在家等你。”
朱鏡辭先回了趟江家,收拾自己的衣物和行李。東西零零碎碎,擱在屋子裏的各個角落。餐桌上他買的飯盒,書房裏他的練習冊,陽臺上他養的栀子還在熱熱鬧鬧地開,馨香沖到鼻端,熏得人想要掉眼淚。衣櫃裏他們二人的衣物胡亂交疊着,同款式同顏色,一時間竟也分不清是誰的。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在江家放置了許多東西,仿佛是當作了長久安樂的居所。他拿起一件,又放下,怔怔地坐在床邊發呆。這房間裏的地方他都那樣熟悉,書桌邊,江忱予因為他算不出的幾何題拿筆敲了他的腦袋,說他是小笨蛋;飄窗上,江忱予壓着他胡鬧,故意一下一下地親他泛紅的耳廓。
那些畫面還鮮活地存在于他的記憶裏,他一遍遍地回憶,逼迫自己記得再清楚一些。往後,他只能靠着這些度日了。
睡醒了的江小豬踱步過來,看到多日不見的主人,很是親昵地在褲腳蹭來蹭去。旁邊敞開的行李箱引起了它的注意,它蹦進去,窩在裏面一副安逸樣子,爪子墊在身前,微微眯着眼,很嬌氣地叫。
“你也想和我一起走嗎?”朱鏡辭蹲下來撓了撓它的下巴。
“咪嗷”
“不行哦,你還是留下吧。”他托在貓咪的兩個前爪下,把它舉到面前,和它蹭了蹭鼻尖,“要乖乖的哦,以後,就只有你陪着他啦。”
他放下了一臉茫然的江小豬,最後一次回頭,眷戀地看了看這座裝滿了他美好記憶的房子,而後靜悄悄地拉着行李箱離開了。
他敲開了隔壁許木木家的門。許木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驚叫出聲:“朱朱你怎麽回事,去非洲當難民了嗎?怎麽餓得面黃肌瘦?江忱予沒給你吃飽飯嗎?”
又看到他拎着行李箱,更加奇怪:“你是剛回來嗎?還是打算去哪兒?”
朱鏡辭沒直接回答他,只簡單和他講了江忱予車禍住院的事情,許木木的注意力果然立馬就被轉移了,當下就急忙要去醫院看江忱予。
“木木,你去的時候,幫我把這個轉交給江忱予好嗎?如果他沒醒,交給叔叔阿姨也可以,但是等他醒了一定要讓他看。”朱鏡辭勉強笑了笑,遞過去一個信封。裙主!號三'二《伶衣柒伶。柒衣肆六》
“可以啊,不過你不去醫院了嗎?”許木木接過來,滿腹疑惑地問道。
“我剛剛從醫院回來,來給他收拾些換洗衣物,一會兒再去。”朱鏡辭騙他道。
“那好吧,我先去了,你快一點哦。”許木木沒起疑心,又惦記着自己發小,兩人出了門,他同朱鏡辭簡單告別,便往醫院去了。
朱鏡辭看着許木木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一口氣再也撐不住了。他扶着行李箱,慢慢地彎下了腰,不堪重負的樣子。
對不起了,木木,他抱歉地想,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最後原諒我一次吧。
飛機從跑道上起飛,引擎巨大的轟鳴聲裏,朱鏡辭看着窗外,痛哭失聲。
此一別,相去萬裏,道阻且長,浮雲白日,歲月蹉跎,自此再難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