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冰汽水

對面再沒有動靜傳來。朱鏡辭握着手機,篤篤地有一下沒一下在椅背上敲着。江忱予通過好友申請的一瞬,他像是含進了夏天的第一口冰汽水,含到嘴裏的瞬間氣泡直沖大腦皮層,喧嚣着爆裂開來,每一個細胞都被潑灑了漫溢的沁涼和甜蜜。

他想了想,發過去一句,“我在湖邊等哥哥下課。”就接着坐在長椅上晃悠腿,一幅懶懶散散的樣子。

和江忱予的對話稍微驅散了些他內心的惶恐不安,讓他能夠暫時從自己看到的畫面裏掙脫出來,保持理智,不去做一些傷害別人的事情。

他同許木木說話時硬撐出來的自信與篤定,就像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樣,經不起戳弄,一碰就碎了。

他像是貿貿然坐上桌的賭徒,所有的底氣,都來自于舊日裏江忱予對他的喜愛和偏縱。

但是他們分開得太久了,久到朱鏡辭再沒有絲毫提起舊情的勇氣,擔心那自以為的籌碼,其實早已不存在,他的口袋裏空無一物,依舊是那個潦倒窮困的可憐人。

可要他放棄,又舍不得。見過在人前冷靜自持的江忱予面對自己時的緊張,害羞,和無措,見過他在自己身上失控,流汗,在耳邊叫言言,用那種你絲毫不會懷疑的語氣說我愛你,這樣珍貴的事物,怎麽舍得呢?

于是他只能懷揣着虛無的希望,壯着膽子賴在賭桌上。妄圖天降大運,他所有的一切都能失而複得。

他希望日子走啊走,直到掩埋掉所有的龃龉和不歡而散,這樣他就能幹幹淨淨地站在陽光下,朝着自己的心上人奔去。

如果他沒有這種運氣……去他媽的吧,反正他從來也不算什麽好人。他想要的人,坑蒙拐騙,不擇手段,掀翻了賭桌也要搶到自己手裏才安心。

“可馨,今天中午我和江忱予請你吃飯吧,謝謝你幫我們占座。”下課鈴剛響,許木木便湊過來,說完還用手肘捅了捅江忱予,給他遞了個眼色。

“可以呀,”陳可馨有些驚喜,答應得頗為爽快。

“不好意思,我約了人。”無視許木木的眼刀,江忱予繼續說道,“這樣吧,木木今天去請可馨吃飯,回來給你報銷。”

陳可馨默默在許木木身後同他比了個感謝的手勢。

“約了誰啊,叫來一起吃呗。”許木木幽幽地開口。

“一個朋友,”江忱予笑了下,說道:“不了,他不習慣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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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慢聊,先走了。”江忱予随手拿過書包,沖兩人略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我信你才有鬼,許木木暗自腹诽,跑得這麽快,這個朋友怕不是還姓朱名鏡辭呢。

剛剛在教室裏同二人說話耽誤了一會兒,教學樓裏已經沒什麽人了。江忱予腳步急了些,快要到湖邊的時候,又堪堪停住,站在原地調整了一下呼吸,确保自己不是焦急趕來的模樣,才緩步地走向湖邊的長椅。

朱鏡辭許是等得久了,竟然在長椅上睡着了。他斜靠在椅背上,手肘撐在長椅扶手上,松松地支着臉頰。因為支撐得不太牢固,頭還在往下一栽一栽,一幅随時要掉下去的模樣。

江忱予沒有急于叫醒他,就這樣站在他面前,趁着難得的契機,仔細地端詳眼前闊別了五年的人。

朱鏡辭今天穿了亞麻色襯衫和水洗藍的牛仔褲,配一雙帆布鞋,是走在大學校園裏一點都不違和的裝扮。

高中時候,江忱予每每在籃球場打完球,回頭看旁邊看臺上,總能見到他抱着水在揮手,也是穿得這樣一身。

夕陽潑灑在身上,給他的輪廓蒙上了一層朦胧的淺金色。那時的江忱予擡頭看着,心想真不可思議,這樣好看的少年,他是我的。

五年的時間,足夠一個人從青蔥少年蛻變成棱角分明的青年。朱鏡辭原先臉頰上是有肉的,他笑起來時,配着嘴角的笑渦,總像是某種嬌憨的小動物,眼睛咕嚕嚕轉幾圈,自以為很聰明很有主意的樣子,讓人覺得可愛又可憐。

如今那點嬰兒肥卻是尋不到了。他面部的線條變得單薄而精致,從伶仃的鎖骨一路蜿蜒向上。睡着不笑的時候,像是結了一層碎冰,帶點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

原來他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嗎?江忱予回憶了一瞬,發現自己記憶裏的朱鏡辭,無論是笑着的,撒嬌的,委屈的樣子,都是鮮活而生動的,自己似乎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所以……你這些年,也過得不好嗎?

江忱予下意識地伸手,想摸摸這個人的臉,手指将将要碰到臉頰的時候,又驀地停下。

我在做什麽?江忱予想,我又以什麽身份做這樣的舉動呢?

他悲哀地發現,和對方的肢體接觸已經成了他身體的渴望和本能。他不能抗拒對朱鏡辭的喜愛和親昵,一如他不能抗拒食物和睡眠,

可是不行,江忱予清楚,一旦這次他心軟,一旦他放過了這次嫌隙,他們之間的感情就永遠存下了一個隐患。

所以,還要等。

他的手指在空中停了片刻,又緩緩地,一寸寸地收了回來。

就在這時,在持續性地一栽一栽過後,睡夢中的朱鏡辭沒有撐穩,一下子落空了。

江忱予身體的反應速度再次比大腦快了半拍,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手就伸過去托住了朱鏡辭的下巴。

他保持着這個動作僵在那裏,甚至開始思考,現在松手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還來得及嗎?

沒等他想出來答案,他托住的人就睜開了眼。

“唔,”朱鏡辭剛剛睡醒,眼神迷蒙,一時間忘了今夕何夕。

他看到自己喜歡的人站在面前,捧着自己的臉,微微蹙着眉,可眼神裏卻是滿滿的溫柔。

是在做夢吧,這個夢真好。

他眼睛睜得圓圓的,舍不得眨一眨,唯恐不小心夢就醒了。

如果是做夢的話,那做什麽都是可以的吧。

江忱予看着眼前的人嘴角一點點翹起,越來越高,像是偷到魚的貓咪,笑得狡猾自得。而後直起身子,猛然撲過來,蹦到了自己的身上。

朱鏡辭兩只手緊緊摟住江忱予的脖子,腿也毫不客氣地盤在他的身上,頭埋在他的肩窩處,喃喃道:“我好想你啊,小魚兒,想得快要死掉了。”

江忱予猝不及防,被他猛地一撲,好險沒直接仰過去,往後退了兩步才勉強站穩。

他被突發狀況弄得有些懵,原本想硬着心腸把身上的人弄下去,可是聽到朱鏡辭趴在那裏,用那樣委屈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話,感受到頸側的溫熱,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來了。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在心中嘆息一聲,認命般地伸出手臂,摟住了懷中人。

朱鏡辭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放開手的。只知道回過神來,發現不是夢的時候,已經從江忱予身上下來,和他面對面地站着了。

對面的人還是剛重逢時的樣子,一雙眼睛很平靜,攪不出半點波瀾。那些剛剛的溫柔和擁抱,仿佛真的是自己做了一個短暫的夢而已。

朱鏡辭開始慌了。他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情況。他清楚地知道對面的人還愛他,心跳和本能是不會撒謊的,江忱予不經意的動作和眼神都暴露出對他的感情。

那為什麽還要躲藏呢?為什麽不肯說真心話?為什麽不願意重新在一起?

是,太疼了嗎?

因為被捅得太深,傷口就算愈合了,陰天下雨還是會隐隐作疼,疼得讓人再也不敢生出半點妄念了嗎?

所以江忱予才要藏起來,用鋒利的言語把自己武裝起來,就算這樣的話語會刺傷對方,也刺傷江忱予自己,就算那些愛他的細節根本遮掩不住,他還是狼狽地不肯承認愛朱鏡辭的事實。

因為江忱予不再信他了。

覆舟之戒,殷鑒不遠,江忱予沒有勇氣複蹈前轍,只好決定放棄他,去選擇別人,去找一種不那麽難的人生。

眼前的人,有燦若晨星的眼睛和削薄的唇,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朱鏡辭想要伸手去抱抱他,可又不敢。

我明明是想要愛你的,為什麽會讓你這麽疼呢?

江忱予看着眼前靜默地盯了自己許久的朱鏡辭,他眼中明晃晃地承載着悲傷,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利刃把他本人一剖為二。

我剛剛,是表現得太冷漠了,吓到他了嗎?

他不和這個人複合,并不意味着他願意看到這個人傷心。

思來想去,他只能猜測是不是許木木之前說了什麽話讓朱鏡辭誤會了,才會用這麽絕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試一下吧。他站在朱鏡辭面前,伸出手,虛虛地遮在他眼睛前方,不想看到那雙難過的眼睛。然後他說,“不管別人說了什麽,別聽,別信,只有我說的才是真的。”

他能感覺到朱鏡辭眨了眨眼睛,濃密的眼睫從手心掃過,酥酥麻麻的觸感沿着手臂一路傳到了心裏。

朱鏡辭貪戀這個人投在自己身上的溫柔,帶着飛蛾撲火一般的獻祭心情。他應道:“嗯,只要你說的,我都記着。”

瞞我也好,騙我也罷,只要話出的你口,入的我耳,我就全都記到心裏,再不敢忘。

你是我的無價寶,是我的百年計,是我的珍而重之和寤寐思服。

所以,沒有任何人可以從我身邊搶走你,你這輩子都不能抛下我。

不管用什麽手段,我都要把你留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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