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的味道

一層的餐廳是自助式，規模還不小，菜品挺豐富的，但味道就一般，安朗把每樣都轉了一遍，最後挑了自己喜歡吃的幾種端回去，他之前從來沒和D一起在外面吃過飯，但D很有人生經驗的樣子也不勞他費心，等他端着食物回去時，D也已經給自己盛了一份沙拉。

吸血鬼嘛，對人類的食物也就那麽回事。

安朗也不和他客氣，坐下就開吃，中午吃的劇組盒飯，現在早就餓了。

整個用餐過程中也沒見到劇組的其他人，也許有，只是安朗不熟沒認出來，不過主演和導演什麽的就真沒在了，這些大咖除非正經聚餐，否則平時是面都不怎麽露的，可憐那些在酒店大堂蹲守的粉絲們了，八成今晚又要失望。

其實明星們也可憐，連基本的自由都沒有，去哪，吃什麽，都身不由己，聽說有的女明星為了保持身材一天只吃一份果蔬汁呢。

可能是少年時期的營養就沒跟上，現在安朗怎麽吃都不容易胖，福兮禍兮？

D只是象征性的動了動刀叉就放下了，起身轉了一圈後又端了份果盤回來，看着盤子裏碼放整齊的蘋果，蜜瓜，葡萄柚……安朗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掉什麽重要的事了。

他悄悄擡頭看向D，只見後者嘴角微微上翹，心不在焉的用意念和盤子裏的沙拉對視，心情不錯的樣子活像懷揣小秘密的高中女生。

對了他昨天說什麽來着，他倆的第一次……吸血好像是今天啊！

安朗咽了口吐沫，頓時沒有胃口了。

聽到他放下刀叉的聲音，D立刻擡起：“您吃好了？要回去嗎？”

“我……我想再散散步。”

“哦。”

酒店位于影視城裏，周圍景色相當有看頭，古色古香的街道，一片挂着各種買賣幡兒的鋪面，一輪明月挂在巷子的盡頭，月光灑在鱗次栉比的民居房檐上，像鍍了一層鎏金的漆，安朗以前從沒來過，這時可着勁的慢慢溜達，沒有旁人，只有D跟在他身後不遠處，月光将他倆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再次走到巷尾兩人依舊沒有交流。

不知道身後的吸血鬼現在在想什麽，反正安朗現在滿腦子裏都是白天D施展魅惑時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夜是吸血鬼的主場，所以連腦海裏的東西都是關于他，雖不願意承認，但D摘下眼鏡的樣子真的挺有魅力，那種目眩神迷的感覺到底是因為魅惑，還是因為被“魅惑”了呢？

如果魅惑對吸血鬼來說只是雕蟲小技，那麽他吸自己的血的時候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想到這裏，居然有一丢丢興奮的感覺。

就是，有啥好怕的？該來的總會來，不是都說好了的麽！而且人家一個月才吃這一頓，這麽吊着人家胃口真的好嗎？

想到此，安朗大手一揮：“走，擺駕回宮！”

回到賓館房間，安朗的心情難以言說，複雜極了，其中最多的是不安和一點興奮，D卻很從容，沒主動提吸血的事，只是像往常一樣為他整理好床鋪，調好淋浴的溫度，将睡前的果汁提前從冰箱裏取出來放在床頭櫃上。

平常看來已經習以為常的事，在今天此刻的安朗眼中卻簡單概括成了四個字：事前準備！

“主人，可以洗澡了。”D的話令安朗愈發覺得是這麽回事。

“哦，哦，好！”安朗耗子似的竄進了衛生間。

這次沖澡他很認真，還特地在脖子附近打了好幾遍香皂，被熱水淋得過久，出浴的他簡直熱乎乎香噴噴，穿上自己帶來的浴袍時，安朗覺得自己像是正在給自己裹紫菜的飯團。

D看來很從容，他坐在另一張單人床上，背對自己，似乎在翻一本小冊子，那是D的記事本，用來記錄安朗的工作安排和私人喜好，幾乎從不離身，只不過安朗現在工作少得可憐，所以那上面現在只有他的私人喜惡，比如愛吃什麽，愛穿什麽，讨厭什麽這類的。D每天都要拿出來翻一翻，然後随手添上幾筆新的內容，平時看到這場景安朗只覺得自己這契約簽的值，只要每個月付出一點點鮮血就換來這麽牛逼的助理，事無巨細，還有超能力幫自己作弊，可是此刻看到D翻閱小冊子的樣子，他卻莫名覺得羞恥。

“咳。”安朗輕咳一聲。

D轉過臉來：“主人。”

D現在沒有戴眼鏡，那雙形狀優美的雙眸毫無阻擋的凝視着安朗，後者覺得自己的臉不止熱，而是燙了起來。

D站起身，朝安朗走過去，安朗有些恍惚，房間确實太小了，感覺D只邁了三兩步就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緊張嗎？”

安朗搖搖頭。

D擡起手，用一根食指碰了碰安朗的下巴，這是在他們日常相處中從來沒有過的逾越舉動。

但安朗并不介意，因為對方的行為更接近于安撫，就像給貓順毛那樣。

“主人，你現在看起來好極了。”這是由衷的贊美。

“你是想說好吃極了吧。”安朗接口道。

“看到您會開玩笑我就放心了。”D微笑道。

“不然呢？需要我瑟瑟發抖配合一下嗎？”安朗朝自己的床鋪走去，不知不覺的，緊張的氛圍已經一掃而空。

整齊潔白的枕頭上放了一支玫瑰，是暗紅色接近于黑色的玫瑰，在壁燈的昏黃光暈裏顯得莫名豔麗。

“這是啥意思？”安朗磚頭看向D。

“送您的。”

“你還挺浪漫。”安朗撇撇嘴，“不過玫瑰一般是送給女人的。”

D微笑道：“這是我的個人偏好。”

對他來說，每一次吸血就像一次約會，像挑選約會對象一樣精心挑選獵物，甚至更嚴苛，對方的容貌、發色、氣息、味道甚至皮膚的質感，每一處都要符合心意才好，這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饕餮盛宴，還要賓主盡歡。

安朗聳聳肩：“接下來呢？我要做什麽？”

D看着他，柔聲說道：“您什麽都不需要做，都交給我就好。”

低沉的聲音像被拉響的大提琴，和他摘下眼鏡後冶豔的容貌毫不相符。

安朗眨眨眼，即使以人類的标準來看，D都是不可多得的優質男人，如果自己是女人估計早就墜入情網了，作為對方的愛人，肯定幸福死了。

對了，吸血鬼也是有感情生活的吧？等下問問看。

這種時刻還不忘八卦，也是醉了。

D把安朗擁進懷裏，在後者還來不及質疑時，一陣悠揚的樂曲聲飄進了他的腦海。

聲音細細的，像一匹細膩的綢帶，在腦中逶迤盤旋，安朗從沒聽過這首曲子，卻莫名覺得熟悉，聽不出是何種樂器演奏的，但曲調十分空靈，令人聯想到高遠的星空和遠去的白帆，但接下來又有點不對勁，明明是溫柔的樂聲，帶來的卻是無邊的孤寂，安朗無端的抓緊D的手臂，D的懷抱并不溫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毫無溫度，但在這樂聲的作用下，安朗此時此刻特別需要這個懷抱，他順着對方的手臂又攀上了對方的肩膀，直到整個人都緊緊紮進D的懷裏，樂聲還在繼續，明明沒什麽值得悲傷的事，為什麽心裏忍不住跟着顫抖？他感到有溫熱的東西順着臉龐往下流，然後滴在眼下這個男人穿着黑色西裝的肩膀上，自己這是怎麽了？仿佛心不再是自己的，只随着那樂曲遠遠飛揚，仿佛幻境中的一處遠帆，沒有終點，沒有邊岸，永遠孤獨的随波前進。

意識到懷中人的情緒後，D發出一聲幽微的嘆息。

“為什麽……我會流眼淚？”安朗納悶的問道，他已經很久沒有流過眼淚了，眼淚是屬于弱者的。

“過一會我會告訴你。”D柔聲說道，這大概是這麽久以來D說過的最帶感情的一句話了。

被安慰到的安朗點點頭，以他自己的個性來說，這種緊緊擁抱住另一個人的行為理應跟尴尬才對，但此時他的意識和情感仿佛都不受控制，他軟綿綿的覺得自己理所應當賴在這個人的懷裏，這沒什麽大不了，反正也挺舒服。

“你已經吸過血了嗎？”安朗問。

“還沒呢，我的主人。”

“咦？”

那這種軟綿綿的感覺是為什麽呢？

當D把對方緩緩放倒在床上時，安朗的聲音近似呓語：“你的前戲也太長了吧……”

D輕聲笑了一下，那支暗紅色的玫瑰花就躺在安朗的臉側，與他白皙的皮膚兩相映襯，真是美不勝收。

安朗意識朦胧的半睜半閉着眼，睫毛在眼下形成小圈陰影，顯得無助又孱弱，和平時的歡實模樣判若兩人，D緩緩俯下身。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質，氣質是無形的，但對D來說，卻可以用味道概括，這也是他尋找合适獵物的依憑。

每個人的氣質都散發出相應的氣息，這氣息包含很多因素，包括這個人的過往，愛好，性情……D只要嗅過就都知道，但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比如對安朗。

第一次見到安朗是在一個雨夜，後者獨自在深夜的大街上晃悠，喝得醉醺醺，手裏拎着半瓶啤酒。

就這麽點酒量還好意思夜游？這是D見到安朗時的第一觀感。

緊接着雨就停了，在被雨水洗涮後的清新的夜空下，他嗅到了屬于安朗的氣息。

那是非常甜美的清香，像熟透的蘋果和甜橙，令人食欲大開。

而此刻他發現并非如此。

蘋果和甜橙只是安朗的保護色。

原來安朗的味道是帶一點苦澀的。

不用吸到血D就嘗出來了，不，其實從剛才發現安朗在流淚D就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每個被吸血的人會聽到樂曲聲，但每個人聽到的都不一樣，那是結合了每個人不同的氣質和經歷而奏出的安魂之曲，安魂之曲會勾出對方最甜美最隐秘的情感和過往，是母親的懷抱和戀人的呢喃，也是歡唱的鳥鳴和花開的密語。

在最開心舒暢的瞬間取走對方的鮮血，不讓對方感到疼痛，是吸血鬼最基本的素養。

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刻不幸福，因為沒有人會聽到悲傷的安魂之曲。

因為悲傷之人的血不好喝，氣息是苦澀的，D能嗅出來，這樣的人他從一開始就不會碰。

安朗的味道介于甘甜和清苦之間，D能想象出那并不是他所期盼的鮮美味道。

在觸碰到安朗的脖頸皮膚的剎那，D在猶豫，要不要繼續下去？如果沒有被吸血，契約可以随時中止，他能洗刷掉安朗的記憶，讓他對此前的一切無知無覺，而如果這一口咬下去，不但不符合自己的品味，還要繼續對這人負責……一整年。

“喝點果汁吧，我的主人。”回複神志後，聽到的第一句話來自D的聲音。

安朗喃喃道：“恩，這就結束了？”接過玻璃杯後坐起身，看了看表，居然才過去十分鐘，“這麽快啊！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動了動脖子和肩膀，一切都好好的，甚至還有點身輕體健的意思，就跟睡足了十個小時似的，吸血真奇妙！

D卻并不覺得這是句恭維話，他微微皺起眉頭：“只是50ML而已，用不了多久，還是說您是在質疑我的能力？”

安朗愣了一會才恍然大悟：“哦，原來你們吸血鬼講究越快越好啊？”對哈，對吸血鬼來說，進食和捕獵是一個意思，都講究一擊即中，“和人類正相反。”

“請問您是在把吸血和什麽行為做類比啊？”D啞然失笑。

“咳咳，開個玩笑。怎麽樣？還滿意你嘗到的味道嗎？”安朗揚起下巴，将果汁一飲而盡。

好像吸過血後D和自己的話變得多了起來，是自己的錯覺嗎？

那邊D若有所思的停頓了一會，才道：“還不錯。”

“這麽敷衍？”

“那好吧，是非常滿意，令人驚訝，回味餘甘。”

對上D認真的眼神，安朗的臉刷的紅起來，他掩飾性的揉揉頭發起身朝浴室走去，邊走還邊念叨着：“要是讓我發現你留下牙印了我就跟你沒完……”

望着安朗的背影，D的眼中閃過一絲不一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