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水
藍天時看看後視鏡,整條高速上後面沒車跟上,于是他把身子再次探出窗外。
時速過百急速行駛的機動車,在熒屏上倒是經常有油箱漏油的場面,但現實裏,想掀開前車蓋子都絕非容易事兒。
更何況此時的藍天時,手裏只有一把12.5厘米長的小刀柄。
“還有多久下高速?”為了不招人耳目,惹來麻煩形成路上迷惑,最好能确保車子能開在沒人的路上。
“這個速度跑下去,不出半個小時能下高速。屬下熟悉江城郊外的路,我找一條田邊車少的路。”小王這次說話利索多了,也不磕巴了。
藍天時心想,還好碰上個稱職的司機。
坐回車裏,他閉上眼睛,眼前便是奔馳E級的發動機立體圖。
這雖然不是輛新車,但如果正常行駛,V6的6缸發動機,成V型排列,促使每個氣缸都相互協調,應該噪音很小,運轉平順。
他屏氣凝神聽着發動機的聲響裏有節奏的間插着尖銳的金屬摩擦聲。握着手術刀柄的手腕也随着聲音的變化有節奏的演練了起來。
是的,藍天時在機械面前從來都是個謹慎仔細的人,曾經部隊裏的軍用飛機都是在他那兒把關的。穿成了小混混少爺,以為這些技術再無用武之地了,沒想到現在反而能拿來保命。
“藍小爺,下高速了。我們還要往西口河開麽?”小王的聲音打斷了藍天時在腦子裏一遍遍的演練。
睜開眼睛轉過身看了眼旁邊的小王,雖然額角還挂着汗珠,可剛剛臉上的驚恐之色已退的一幹二淨。
時速已經125KM了。
看樣子得繼續鼓勵他一下,藍天時沖小王笑笑,把語速也放了下來,“你現在的狀态不錯。離西口河不足60公裏了吧。”
“是的,還有剛好50公裏。”小王的話語裏似乎還帶着許些興奮和激動。此時竟然有餘力用眼角跟藍天時對上了眼神。
藍天時的心思全在油箱上,需要給車子卸油,離西口河50公裏,剩下不到30分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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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我探出去把油箱的油放一放,你繼續保持現狀就好。”藍天時很想幫助小王放松,于是把自己的想法也合盤拖出給了這個中年人。
在部隊裏,有正式任務時,喊對方最舒服的代號,更容易增進彼此的信賴。
社會上人與人的交往也本該如此吧,可是怎麽喊完這個小王,自己都聽着別扭。
藍天時邊給自己補腦,邊完全把身子從窗外完全探了出去。
藍小爺這副身子板還算夠用,1米87的個頭,用右腳勾住車窗,整個身子探出去也算行動自如。
車速太快阻力太大,加上藍小爺這副身子板保養的過于精心,等強行從側面掀開車蓋子,兩只手都已經蹭破了皮。看上去十指鮮血淋淋的,有些滲人。
這時候藍天時突然想到從小王的位置上看過來,或許畫面有些恐怖。
于是他趕緊拍了拍雙手,回頭沖小王做了個沒事兒的笑臉。
剎那間,藍天時覺得迎上去的目光非但沒有絲毫的緊張害怕,反而瞥見小王眼角上挑,帶着一絲跟他那張老實人的臉有些違和的陰森冷笑。
沒法多想,時間在一分鐘一分鐘的過去。等藍天時摸到燙手的冷卻水器時,車子已經開在了稻田邊了。
左手按在了發動機左側,後背頂着前車蓋的同時,還要支撐着自身的重量。
藍天時無法再去分神計算時間了,一把小刀柄在右手上好像在雕刻一件石器,要用力鑿,又不敢用蠻力。
砰!
随後一聲微弱的噗——
藍天時滿意的收了手。
擡起身,好不容易空出來了右手,正回頭想跟小王做個“OK”的手勢。
啪!
随着車身猛一加速,前面車蓋被加速度一震,掉下來的時候差點兒把他也砸進去。
“為什麽會突然加速?”藍天時滿腦子的問號,只有一種可能——除非小王又踩離合器了。
已經嗅到了河邊潮濕泥土的味道,藍天時腳一用力想把自己的身子帶回去。
可是,車速不但快了,車身也不穩了。
如果不是藍天時轉身的動作快一步,剛剛車身差點兒撞在樹上,他就成了給車身墊背的肉墊兒。
什麽情況!?
難道是到了河邊,害怕往水裏開,小王又開始緊張無策了?
不過,也是,讓一個普通司機往河裏開,換了誰都會害怕。
剛剛應該把自己的計劃說完:等車開進河裏,他自然是要把小王送上岸的。
他的水性可是好的能潛在水裏半個鐘頭的……可惜這些話根本沒來得及跟小王說。
本來腳上再用力一鈎,就能把身子從窗外拉回來。
可車身再不走直線,從公路上硬闖進了樹林子裏。這些細柳根本無法讓車速減弱,黑暗中卻能誤傷到藍天時。這麽簡單的道理,難道小王會不知道?!
藍天時來不及多想,此時他已經陷入了如何躲開各種灌木枝條障礙的絕命危機中。
終于,周圍一片空曠,雜亂的樹木沒了,入水了!
小王終于鼓起勇氣往水裏開了。
正要替小王高興,藍天時突然覺得車窗在強行關上,他的腿被卡住了。
車身開始邊前行邊下沉,藍天時猛一抽腿,小腿是出來了,尖頭皮鞋太誇張,竟然卡在了藍小爺的腳踝上。
右腳被卡着抽不出來,藍天時往車窗裏一看,架勢座上的小王,竟然連安全帶還沒解開。
車輪的高速飛轉,讓車身下沉的很快,轉眼間,連人帶車都已經到了水下。駕駛室裏也已經開始灌水。
藍天時狠勁拍了拍車窗,想讓小王試着幫他把車窗打開。
小王沒有動,甚至臉都沒有轉過來,藍天時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可是這麽下去,只會溺死在車裏。
藍天時再一次握起了那把小刀柄,在車窗上反複敲打幾次,可是這種力度,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把玻璃砸碎的。
沒辦法了,最後的辦法,藍天時對着卡主的右腳猛一下紮了過去。
很好,皮鞋幹脆利索的脫掉了。
還需要強忍一下,腳一轉,“咯吱”一聲痛徹刺骨的聲音之後,藍天時硬是劃着踝骨把腳抽了出來。
右腳暫時動不了,但游到岸上還是富富有餘。
可是,不斷下沉的車身裏還有一個人。
藍天時無論如何狠勁的敲打車窗,小王都跟死人似的一動不動。
無奈之舉,藍天時只好拔拉開車門,再次鑽進已經灌滿水的車子裏。
“噗嘟嘟”小王的嘴角開始冒泡了。藍天時知道,他這是已經放棄憋氣了。
如果不快點兒游到河岸,小王就要有生命危險了。
不能慌不能亂,本來他就沒打算放棄小王,才會一路跟着把車子開進河裏。
藍天時先幫小王解開了安全帶,之後把人從車子裏拉出來,又背在了背上。
外面是初夏夜晚,飄了一整天的雨,到了晚上,也沒有星空。天空昏沉沉的,從河裏往外看,幾乎無法分辨要往上拼命多久才能浮出水面。
藍天時右腳蹬水不利索,只能往左邊螺旋式旋轉着上游。不知道數了多少次十個數。才算把腦袋露出了水面。
好希望幸運的遇上河邊趕路的人,可是這種期望換來的往往就是失望。
車沉了下去,河面又平靜下來,放眼望去,離河岸少說也有三四十米。
不就一條泳道的長度麽。這麽想着,藍天時身上來了勁兒,把身後的小王往上面挪了挪,才開始劃水。
可是,依舊越游越吃力,背着一個人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是,背着的人醒了,還用力勒住了藍天時的脖子。
救溺水的人,一定要先把他打暈。
這種常識藍天時是有的。不過,就這麽短的距離了,想想打暈之後還得背他一路,不如再堅持一下。
十米,五米,快夠到岸邊了。
就在這剎那間,藍天時覺得背後猛地一陣涼意,渾身好像過了電一般酥麻。
嗓子眼兒腥味上湧。
這種感覺藍天時太熟悉了:他被刺了!
等他猛然回頭時,背後又好像被河水一下子刺穿了骨頭。
撲哧!又是一刀,這次捅在後腰上。
藍天時徹底醒了。他把身後的人往下一甩,雙手捂住了腰上的傷口。
剛剛還奄奄一息,溺水昏過去的小王,此時從身後落下,早已敏捷的先爬上了岸。
比起身體上的傷口,此時讓藍天時杵在河裏的理由是他自己無法解釋的驚訝。
“你,根本不是小王。咳咳。”說話時,嗓子裏又一口血腥的液體湧了上來。
“哈哈,真是讓人刮目相看。看在你一路上裝逼的樣,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小王的眼睛比此時昏暗的天空還要渾濁。
陰森狡猾的奸笑不應該出現在這一張唯唯諾諾的臉上。
藍天時想睜開眼睛看清這扭曲的面孔已經很難了,他太困了,就算他此時已明白,可是刀傷豁開的兩個洞,頓時血流澎湃,心悸又開始了。
他明白的太晚了。
“藍天時你個混賬,三年前你那群人渣強要了我的老婆,後來逼死了我的母親……”這一次,小王沒有嗚咽,扭曲獰猙的臉上,字字句句清晰強硬。
哎,本以為穿書進來鹹魚橫躺了,怎麽開局畫風變了,這還來還孽債了麽……
藍天時沒有心思聽完小王的故事,就身不由己的橫躺在了河邊。
原主做過什麽,這記憶力還真就摸索不到,可是,藍天時這一路上,除了約定過跟他的司機不離不棄,就沒做過一件對不起良心的事兒。
如果只是兩處刀傷,在原來世界經歷過大小肉身搏鬥的藍天時,不會這麽輕易放棄,可是無法控制的心絞痛——讓他又想起了那個庸醫,真應該讓他把餘毒去了。
眼前的場景,容不得藍天時繼續橫躺在河裏泡冷水澡,看見小王一轉身從身後搬起了一塊一頭小豬一樣大的石頭。
不用猜,就知道蹒跚的挪着步子往自己身邊湊過來的小王要幹什麽。
穿成炮灰非我所願,如果憋屈的被石頭砸死,藍天時寧願自己一頭撞死在石頭上。
劃着水聲,一步,兩步……
看見小王兩條腿并排立在了自己的身旁。
只等他雙手把大石頭舉過頭頂,藍天時靜靜躺在河裏,聽見小王憋足了勁兒,随着一聲“去你媽的……”
等小王語落,藍天時雙手撐地,帶着傷的右腳輕輕點水,身子一扭,左腿對準小王的肚子,飛腿就是一腳。
小王順勢像只河蝦一樣,腰一彎,應驗了俗語,舉起的石頭就這麽實實惠惠的砸在了自己的腳上。
瞬間耳膜被震麻了,好大一塊石頭,頭一仰,擦着耳廓落在了耳邊。讓腦袋躲開這塊石頭,已經拼盡了藍天時渾身最後一絲力氣。
聽見小王幾聲□□之後,就是在水裏的撲通聲。
“瞧,不離不棄,咱倆都做到了。”對着在半米深不到的河裏折騰的小王,藍天時只能輕聲跟他道別,随後自己也身不由己的閉上了眼睛。
隐約間,耳邊再次聽見了熟悉的螺旋槳的轉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