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越可心 如果我當時沒走就好了

“…欸, 賀承隽,你快去試試這套。”

時溫食指勾了件霧霾藍的休閑西裝外套,和件不規則白襯衫遞給賀承隽, 不由分說的推着他往試衣間裏走。

賀承隽唇瓣蠕動想征求她的意見,能不能換成旁邊那件黑色皮夾克,這件實在太亮了。

被時溫叉着腰裝兇道:“趕緊去換,再不換就讓你穿那件大紅的了。”

試衣間簾子被慌忙拉起,隔絕了時溫裝出來的嬌蠻。

店內櫃臺正中央的時鐘指針還沒到九, 這個點兒正是保安琢磨着到點關門,店員懶散想趕緊下班回家, 人們興奮的不願離開的矛盾點。

商場過道裏摩肩接踵, 透過每個店面的光潔玻璃窗, 總能看見衣裝引人的模特和結伴而行的面孔。

屁點大的小孩兒們撒了歡似的各處亂跑,這也想摸摸、那也想看看。

那個故事的最後,以時溫滿載遺憾的一句‘如果當時我沒走,能一直在江南陪着你就好了‘為結束語。

賀承隽抽了張紙巾擦嘴,不認同道:“時溫, 人不能總被遺憾禁锢, 所有遺憾都是為另一種圓滿鋪路,往前走就是了。”

“如果頻繁回頭,甚至還想原路返回,那才是真的辜負了遺憾。”

“既沒給過往一個合理交代, 也沒給将來一個順理成章。”

聽聽, 不是哲學家能随口說出這種含義深遠的話來?

分分鐘治愈她的不甘與惦念。

至于時溫到底聽進去了沒,賀承隽不知道。

只知道被她牽引着按模糊的記憶找到了六年前那家男裝店,沒想到這麽久過去了,它真的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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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間店面看起來像是常被收拾打掃的, 跟六年前比起來并不顯年代感,內裏顧客不多卻個個收獲頗豐。

反倒是對面那家香水店聽說早就倒閉了,換成現在這家知名網紅奶茶店,不少人在門口排隊拍照打卡。

這是時溫第一次由心而發的感受到,買買買是件極其愉悅的事情。

以前時沁從不會浪費時間陪她逛街,陳岳害怕她花錢大手大腳,外婆去世前又最愛穿定制的旗袍。

外公愛屋及烏的從小開始就找專人給她定制旗袍,時刻教育她旗袍和節省是中華上下五千年積澱的國粹。

要有自覺傳承和弘揚民族文化的精神。

旗袍一穿就是這麽多年,再想換成其他衣服反而渾身不習慣;

也被沒養成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幾乎都是求質不求量,覺得有用或是實在喜歡的不得了的東西才會買。

因此她與江北那群名媛淑女們逛街,通常就是她們大包小包拎一堆,甚至還得喊人幫忙來拎。

而時溫只買一兩件,更多時候是空手而歸。

那一兩件裏有時是給外公買的唐裝,有時是給時沁買的襯衣,真正買給自己的少之又少。

而如今将心态放在為賀承隽買衣服上,時溫恨不得把整個店裏的衣服都給他打包一件。

時溫把這個責任推脫給因為小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畫畫,沒空玩芭比娃娃,以前沒給玩偶換衣服換夠,長大了自然就要給寵物和男朋友換。

畢竟缺少的經歷總是要找機會補回來的。

時溫正邁着小步緩緩翻看店裏落地衣架上其餘的衣服款式,迎面走來一個挽着利落丸子頭妝容精致的優雅女人,站在她面前嫣然一笑問道:

“你好,冒昧打擾,請問你還記得我嗎?”

白色襯衣黑色包臀裙,印着店名的制服一點都不會讓她顯得老氣,反而襯托出她曼妙的身姿曲線。

胸前別有的名牌顯示她叫越可心,是這家店的店長。

時溫停下動作蹙眉回想,對上女人溫婉的面孔和真誠的笑,心底猛然有一個不太确定的答案呼之欲出:“你是不是六年前那個……”

越可心主動走上前來打招呼時似是沒料到時溫還會記得她,聽完時溫的話還愣了愣,才又揚大了嘴邊的笑容,“是啊,我就是六年前和你說黑色更好看的那個女孩。”

兩人相對而立于衣架前閑聊了幾分鐘,時溫通過越可心的講述才知道。

原來六年前她來買衣服那天,碰巧是越可心在這裏工作的第一天。

越可心大學學的專業是市場營銷,她沒像專業裏其他同學那樣抱有遠大志向,想當市場部經理想做市場策劃什麽的。

她就想當個銷售,當個好銷售。

那個時候的工作普遍不好找,不光看能力還要看學歷,而且不是工資低就是隐性加班多。

越可心來商場逛街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家店在招導購員,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投了簡歷,面試上崗意外順利。

被制服包裹的那一刻,越可心覺得自己離目标就差一步之遙,可現實卻讓她摔得很慘。

在這兒做了許久的兩個老員工倚老賣老,雜活累活接待全丢給越可心做,輪到開單記提成就記到她們自己頭上。

明明上一秒還和她有說有笑的男顧客,就因為約她吃飯被她拒絕,下一秒立馬變臉給店長投訴說你們這員工的服務态度怎麽這麽差。

本來就沒打算買的東西,直接找了個合理借口全都不要了,讓忙前忙後的越可心白忙活一個多小時。

不僅如此,店長還當着兩個看好戲的員工訓斥她好半天,不由分說的扣了她一百塊錢。

那個時候她的實習工資只有2千塊出頭,扣一百就相當于一天半的工資沒有了。

每天下午五點被準許有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越可心那天沒去吃飯,就蹲在商場衛生間裏哭了一個鐘頭。

時間一到,抹掉眼淚餓着肚子還得裝沒事人一樣,繼續笑臉相迎。

畢竟生活不是使使小性子,鬧鬧小脾氣就能放過任何人的,沒把骨頭打斷光讓筋連着就已經很不錯了。

滿口碎牙帶着血,咽不下去也得咽。

那時越可心早已身疲心乏,但見到時溫進來還是紅着鼻頭掩着淚,打起精神來盡職盡責的努力招待好她。

因為時溫那張臉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就不像什麽好相與的人,更別說當時兩手空空從香水店出來以後情緒低落。

令越可心全程惴惴不安,生怕呼吸重點時溫都會投訴她。

可出乎她的意料,時溫竟然是她那天招待過的所有顧客裏,最好說話、最爽快的人。

甚至走的時候還送給她一把進口巧克力。

越可心要熬到晚上九點半才能下班,中午因為情緒低落沒吃多少飯,晚餐時間又因為委屈耽誤了。

那個時候的她早已饑腸辘辘,快要支撐不下去。

時溫随手送她的那幾塊巧克力,在越可心眼裏簡直就是救命稻草。

躲進角落狼吞虎咽的吃下三塊,不知道是巧克力本身能量充足,還是時溫對她的善意鼓舞到了她,越可心感覺吃完巧克力以後的自己又變得動力滿滿。

而且不浮誇的說,那是她過去22年裏吃過最好吃的巧克力。

她這輩子都會記得那個味道。

但當她晚上回到出租屋,按照包裝紙上的字母一個個比對輸入進某寶搜索,看到結果後大驚失色:

AMEDEI巧克力,270塊一小盒,裏面只有14小塊。

折合下來一個硬幣大小的巧克力就要将近20塊錢,相當于兩頓飯的錢。

越可心突然就覺得,那個巧克力如果沒有她當時的心境加持,也照樣會很好吃。

她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她羨慕瘋了。

在她為了那一百塊錢難過的心像滴血時,比她年紀小的時溫卻能随手抓出二三百塊錢給她。

只是因為她推薦的那件衣服符合她的心意而已。

可短暫的羨慕過後,越可心坐在書桌前鄭重而又莊嚴的拆開一塊巧克力的封紙,一小口一小口的仔細品嘗那塊巧克力。

巧克力細膩濃醇卻不膩味,不似她以前買過的那些廉價的、多吃兩口就甜的發齁的劣質巧克力。

越是用心品嘗,越能體會到微苦回甘後的清甜。

她再次深深的記住了這個味道。

然後翻箱倒櫃找出一個透明玻璃罐子,将時溫送她的那些進口巧克力全都放進罐子裏密封起來,放在一個随處都能看得見的地方。

也正是那晚,越可心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這家店裏闖出個名堂來。

她也要做到像時溫一樣,能眼都不眨一下的僅因高興就能送別人進口巧克力,為別人帶來溫暖。

因為這股壓在心底的沖勁,越可心熬走店裏一批又一批長籲短嘆的銷售,僅用了三年就坐到店長的位子上。

這家店在她的帶領下,幾乎每個季度的業績都是八家門店裏最高的。

她的月薪也從剛開始的2千出頭,變成現在的3萬有餘。

甚至還貸款買了房子和車。

而那個裝着幾塊早已過期的進口巧克力的玻璃罐子,仍舊擺在越可心新家最顯眼的位置上。

每天早上醒來,她看到那個罐子都好像見到久別經年的時溫誇獎她:“啊,果然,我就知道你肯定适合當店長。”

然後幹勁兒滿滿的開始新的一天,為自己更宏偉的目标奮鬥。

越可心感激的笑了笑,對時溫道謝:“不騙你,真的,如果六年前那天我要是沒有碰見你,那我可能在做完第一天就要放棄了。”

也根本不會有如今這個,在銷售行業混的如魚得水的她。

在這漫長的六年來,越可心不是沒有期待過時溫有一天會再次光臨門店,再為她口中那個‘他’買件衣服。

甚至是天天都期盼着。

但她再也沒見過時溫。

希冀之石在時間長河中沖刷,再深的印痕都早已被消磨在反複漲退間。

就在越可心以為她們這輩子都只會有那一面之緣時,她與時溫才又見了面。

這次不再是幻想,而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時溫站在她面前。

眉眼漾開能透底的水光,裏面是不摻任何雜質的贊賞,融進話語裏再次擊打在越可心身上:

“你真厲害啊能堅持做這麽長時間,要是給我我早就撂挑子不幹了。不過你是真的很适合當店長,有你這樣的導購來買衣服都是種享受。”

看吧。

什麽叫教養內涵,什麽叫不低看人。

這無數年裏,哪怕已經成為一店之長很久,越可心都仍然擺脫不了‘小姐’,‘服務員’這些稱呼。

甚至再過分一點的會直接喊她’诶,就你,過來一下‘。

唯獨時溫,無論是六年前刷完卡對她說的’謝謝’,還是今日裏的‘導購’,都讓她感受到了極大的尊重。

也讓她知道,做銷售這份工作并會不低人一等,她也是可以與時溫平視的。

那一刻,越可心不得不承認。

無論再過多久,無論月薪多少,她都無法成為時溫這種表面從容內裏強大,能從骨子裏發散溫柔教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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