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酒大傷身不安全

開門時,慕黎黎鼻梁上架着一副細邊的薄框眼鏡,手裏捧着本厚厚的書,樣子有點像——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小學語文老師,文绉绉但挺有耐性的那一種。

她只探出上半身,眼神飄了一下,問他:“我要睡了,有事嗎?”

“還早。”席烽順着她的動作看,還真是手不釋卷的好學生。

除了看公司的報表、報告、計劃書,他都多少年沒撿起過正經的書本了。家裏也有像她這個歲數的弟妹,貓在房間裏不是打游戲就是追網劇,誰天天抱著書磨時間啊。

席烽的眼神渙散,靠近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才看清,封皮上寫着:《一本書讓你讀懂投資周期》,股神巴菲特力薦。

他口中嗤了一聲,包住她的半截手指沒放開,手勁重了一些,“這麽刻苦?”

慕黎黎起初以為他是撒酒瘋,可細看之下,他的身形筆直如松,神态穩的很,不請自來的手還專往她軟的地方捏。

“主卧在那邊… … ”

“你也知道主卧在那邊。”席烽扯她,“天天睡這,像什麽樣子?”

他這回沒用勁,也沒有不依不饒的去生拉他。但他的眼窩很深,全副注意力盡在她身上,直往她的心裏瞧。

目光中的侵略性太強,湊得又太近,慕黎黎被看得臉皮直燒。整條胳膊像不是自己的了,不敢動,生怕他一個不留神又要有別的動作。

事實上,他也确實彎下腰,越來越低頭。醇厚地酒氣撲入她的鼻息,憋了一會兒,慕黎黎顧左右而言他地問:“你喝了不少吧?”

“一般。”

“喝酒不開車,家裏司機住得近嗎?”

席烽一停:“什麽?”

“我從小酒精過敏,碰一點會全身起紅痘痘,得去醫院挂急診才控制得住。”

席烽放開她,一時弄不清她是故意擡出來當借口,還是确有其事。

慕黎黎小聲說:“而且,中醫上講酒大傷身,酒後不安全,各方面都不安全。”

她把“各方面”三個字咬得極重,生怕別人聽不懂她的寓意似的,“不要透支身體,回去睡吧。”

多麽賢淑的一句話,說得席烽— —心火一點點熄了大半。

這年頭,已經很少有人能讓他在一心想幹點什麽的情況下知難而退,慕黎黎做到了。

他身體健康的很,她一提示他想起了別的,酒後… …他還真沒試過。

危不危害身體不知道,會影響“發揮”他倒聽人說過。男人有足夠的自信,但關鍵時刻,盲目自信是不可取的。

慕黎黎随着他的臉色變換,慢慢把門板合上,關門前把書塞在他懷裏,軟趴趴地說:“書送你,一樣可以助眠。”

一覺睡到早晨八點,清早紅日初升,光線照進卧室才把慕黎黎喚醒。

睡眼惺忪地晃進客廳時,席烽剛剛從外頭晨跑回來。

他是個自律且作息規則的人,不管前一晚應酬多晚,起床時間絕不會超過早上七點。

見到披頭散發的她,第一眼直覺地擡手去看表:“公司後臺八點半必須到崗,你确定你趕得及?”

慕黎黎一愣,她真不知道。

“可員工手冊上… … ”寫的是早八點半到九點半,彈性工作制啊。

“八點半是慣例,後臺部門從公司成立起就是這個要求。”

慕黎黎一驚,昨天— —部門裏沒人和她提過這一點。

“遲到是要扣錢的,一個月內累積三次遲到,公司有權解雇任何員工。”

這才上班第二天。慕黎黎甩下一句“我不會” ,快步返回卧室,心算着時間,飛速的洗漱換衣。

粉都沒敷,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收拾停當出來,時鐘的指針堪堪過去五分鐘。

幸好公司離新房近,慕黎黎一手挂着大衣和包包,一手抓着手機和口罩,路過餐廳,對剛端起碗的席烽喊了一聲。

音量明顯弱了下去:“你送我一趟?就今天這一次。”

席烽不動如山,喝了口粥,拿餐刀去切另一份盤子裏的煎蛋。七分熟,荷包蛋的溏心金黃,淌出一點到盤邊,看着便讓人胃口大開。

“等我吃完早飯。”

家裏雇了個鐘點工的阿姨,是原來席家那邊挪過來的。說在席家待了好幾年,對席烽的口味。

這不,一碗清粥、一碟小菜都吃光了,還要等他吃完?她可是一口沒動呢。

慕黎黎的話說得不卑不亢:“作為老板,不是都要以身作則?只有老板勤勞在先、身先士卒,才有愛崗敬業、不辭辛勞的好員工。你這樣想想,是不是覺得早飯也不那麽重要了?”

“你這是道德綁架。”席烽不吃她這套,“我更崇尚各司其職,自己做好自己的分內事。”

慕黎黎頻頻看表,着急地說:“ … …周圍不好打車,早高峰尤其難,你知道的。”

也不說請求,也不說支使,只說事實。再磨叽下去,遲到是肯定的。

席烽衣服沒換澡沒洗,但也不能見死不救。推開椅子,拉開她身後門廳的抽屜,叮叮當當好一陣響。

取出幾串車鑰匙,往桌上一扔:“挑一輛。”

慕黎黎暗喜,很快的挨個掃了一遍,沒動。

“或者我空個車位給你,你把自己的車開過來?”

慕黎黎有車,一直停在慕家原來的車庫裏。車位是帶産權的,慕家有三個車位,以前慕父、慕岚岚和她各用一個。即使婚後,她怎麽也要在慕家占上一個。

她沒把車開過來,也因為她見過禮單,知道結婚時席家有個長輩送了輛車,車牌都提前辦好了。

“不了吧。”慕黎黎稍擡手,摸了摸鑰匙,又放下。

面露遲疑,“上班我不習慣開得太高調,惹人非議。但平常— —低調的車又不好開,我開不順手… … ”

席烽聽罷,嘴角扯出一抹笑。該說她矯情還是務實嗎,一涉及錢啊車啊的,讨價還價得提要求,從不嘴軟。

他從中揀了兩串鑰匙,一串簇新,一串磨得略有些破舊,“這兩款适合女士,你先開着。”

見她胡亂套上鞋子,一點不講章法的争分奪秒出門,臨走前交待了她一句。

“丁助理辦事很靠譜,公司裏碰到問題,你直接找他。”

意識到這話顯得過于生分,當初拉她進公司時不是這個口問,席烽又說:“實在不行給我打電話。白天盡量發微信,有空我會看。”

慕黎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心道今天如此啰嗦:“不用,丁助理很盡心。“

說完,人一陣風似的走了。

這是… …嫌他多此一舉的意思?席烽把車鑰匙收進抽屜,他這是多大的優待,十有八九慕黎黎一點沒意識。

在一圈朋友裏,他是愛車出了名的。新車抵達本城,他往往是最早從品牌店收到消息的一笑波人。圈子裏競價收車,他以闊綽的一口加到頂、絕無二話著稱。

給她的一輛車,是去年他才入手的頂配版限量轎跑,他自己都沒開幾回。

其他的名車,他已經将報價發給了車行,和車行的銷售經理說,不用高,差不離就可以簽約。

委托他們賣掉前簽字那一刻,他的心都在滴血。留來留去,只剩下唯一這一輛。

上午開部門例會,慕黎黎聽幾個部門經理竊竊私語,傳出來一個壞消息。

烽火的一位元老級高層,在今早正式向公司提交了離職申請。

這是今年第二位了。烽火副總以上級別的高管總共就五位,還包括席烽自己。

百分之四十的高管離職率,堪稱驚人的大換血。由于高層流失導致的基層動蕩,更是難以估量。

老唐只安撫性地做了個閉嘴的手勢,吆喝大家幹活去,不要“妄議國事” 。簡單的說辭顯然堵不住悠悠衆口。

三天以後,公司內的議論聲愈加如火如荼,連茶水間阿姨逢人都要刺探兩句八卦。

因為席總高薪聘請了一位外援,火速前來救場。消息早晨才放出來,下午人就走馬上任了。

人力資源總監帶着新副總到各部門引薦了一圈,慕黎黎得以見到這位風口浪尖的話題人物。

英姿飒爽的女高管,短發濃妝,撲面而來的金領範兒,氣場強大到讓人望而生畏。

“這位董小姐,以後千萬別讓我和她對接。”袁圓在人走後,和慕黎黎嘀咕,“一看就是個狠角色!”

慕黎黎關掉手機上的搜索頁面。從外企引入的人才,面貌确實不同,她笑笑:“我們說了不算。”

“資金部的小姑娘們把董小姐當成偶像崇拜呢!”袁圓怯怯的吐舌頭,“都夢想着成為這樣威風八面的女強人,可是也不想想— —我們是後臺,哪裏威風得起來?”

這兩天,慕黎黎搞明白了一件事,她們這個共享中心的部門,不光是後臺,而且是後臺的後臺。

說是各個業務部門提供支持服務,但烽火集團的辦公系統并不強大,在線功能不多,導致共享中心說是“中心” ,其實更側重于“共享” 。

職能弱化了很多,忙來忙去手裏只剩下報銷、薪資核算、文件歸檔等一系列瑣碎的工作,說白了技術含量完全不高。

實權沒多少,幹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兒。所以她比任何一個部門經理都低調。

慕黎黎也很羨慕董小姐。鋒芒外露的人有一種優勢,先聲奪人,吸引大家的關注和眼球。

可是,也有劣勢。當能力和成績被聚焦在衆目睽睽之下,放大鏡效應足以把小問題擴大無數倍。

資金部小蘇經理的一句話讓慕黎黎很是認同,“現在還肯來,席總想必下了血本!”

業務重創的危機時刻,铤而走險地加盟公司,在這種時候對提振士氣是好事。至于高管匆忙上馬,有沒有埋下其他的隐患,不好說。

對個人而言,不管她幹多久,這位董小姐的職業生涯已經和烽火集團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新聞上見諸報端的消息越來越多。損失最慘重的幾個行業,均在生死在線苦苦掙紮,某家知名的電影院線、某家民營的航空公司、某家國外上市的旅游網站… …

而烽火這艘大船,亦很難逃得過去,誰也不知道情況會惡劣到什麽程度。現在船裏的水不知浸了多深,說不好哪天翻哪天漏。

慕黎黎的觀點反正是— —看衰。她這人本身也自帶衰運。

在基金公司的時候,方師兄嘲笑她投公司是富婆手筆,滿世界撒錢,見一個、愛一個。

但投後麻煩了,幾年不見一例退出,全部套得死死的,純粹給公司當分母。

事實證明,不是人家方師兄和投資邏輯的問題。剛到烽火集團做個基層的小經理,這不也一樣每況愈下… …

慕黎黎打死不能承認是她自己的運氣問題。

來公司的初衷她記得。幾個老唐手下同級別的中層裏,慕黎黎先和資金部的小蘇經理搭上了話。

公司樓下有家星巴克,慕黎黎有天在櫃臺等着取拿鐵,随意張望的時候恰巧看到了角落裏的人。

午休時間,貓在咖啡廳裏刷大盤行情。刷完股票刷基金,慕黎黎看他的臉被手機屏幕映照得直發綠。

過去拍拍他的肩,聲音比人先到:“別看啦,比食堂的青菜還綠油油,短線白忙活。”

小蘇比她大幾歲,偏偏長了一張白淨的娃娃臉。寡言少語的他被慕黎黎一笑話,半邊臉都紅了。

“慕經理也炒股?”

慕黎黎不炒,但她偶爾看手機上推送的薦股視頻。

接下來十分鐘,她給小蘇科普了金融貨幣政策對大盤後市的影響分析,以及熱門板塊的選股思路,把小蘇說得一愣一愣的。

被她講怕了,他一男的竟在她跟前露了怯:“其實我平常不怎麽炒股,看這個主要是… …工作壓力大,解解壓。”

… …

“總之,不要追高,也不要殺跌,這兩條是散戶操作的大忌。”

慕黎黎合上話匣子,自己都覺得自己剖析得精深,專業到頭頭是道。

小蘇頻頻應和:“是呢,你說的對。”

“大盤走勢不行,現階段的操作重點是防範殺跌,再跌也不要急于割肉。十字線一出反轉很快出現,明白了吧?”

“明白。”

上課結束,慕黎黎說:“對你有幫助的話,下次咖啡你請哦。”

小蘇一拍大腿,取了張桌上的紙巾,從胸前的襯衫口袋裏抽出筆:“有幫助,太有幫助了。我得記下來,下午見席總彙報的時候用得上。”

慕黎黎瞬間頓悟:“啊?席總要殺跌— —賣掉烽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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