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圈套
車在短暫的安靜下行駛了一小會兒放緩速度停下,溫知江低頭解安全帶,手停頓了一下,而後低聲道:“我媽是不是也看不見我?”
陸離沒回答他,隔着避光車窗往外頭看,殡儀館裏亮着燈光,顯然是開張了。
心底無端升騰起一絲異樣的感覺,陸離沉聲道:“小少爺,你在車裏呆着,先別出來。”
溫知江敏銳察覺不對,低聲問道:“怎麽了?”
二人視線交彙,頓時發覺對方的眼神好似都在問“你也發現不對勁了”?
陸離眉峰緊皺,神色凝重,道:“不知道,但就是覺得什麽地方不對,你留在這,我先去看看。”
說不上來的感覺,但小心點總沒錯。
溫知江動作停頓一瞬,而後只當做什麽都沒聽見,道:“你這破車不行,連只狐貍都擋不住。”
陸離:“……”
要不是他受傷了,連帶着車上的禁制也變弱了,哪輪得到那只三百年道行都不到的死狐貍猖狂??
陸離腦仁兒一陣疼,小少爺忒不聽話,遂沉聲:“至少有危險你能開着逃跑。”
溫知江:“……”
陸離補了一句:“比你飄得快。”
溫知江:“……”
飄?
嗯?
“智障。”溫知江面不改色地吐出兩個字來,只當旁邊沒人,自顧自地開了車門下車。
陸離眼睜睜看着鬼下了車也連忙跟上,暗暗叫苦,小少爺不聽話可怎麽辦?打不得罵不得,碰都碰不得。
剛一進殡儀館,迎面對着門的牆壁上挂着一個歐式挂鐘,指針顯示:上午,五點三十分。
溫知江微微頓住,眉峰微不可見地一蹙,七年前他也曾來過這個地方。
陸離嘴角一抽,指了指牆上的挂鐘,道:“……送終的意思?”
溫知江回神,面色瞬間恢複正常,道:“可能。”
他的注意力不在那個挂鐘上,整個大廳一點聲音都沒有,寂靜的仿佛死亡之地。
溫知江低喃:“太安靜了……”
過于兇險的地方十分安靜,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陸離拍了拍溫知江的肩頭,伸手指着挂鐘,道:“你看,那個挂鐘。”
溫知江下意識擡頭又看了一眼那個古銅色的歐式挂鐘,打眼一看還沒發現什麽,可盯着三秒鐘,溫知江終于知道這個挂鐘哪裏不對了。
它的指針仍然顯示:上午,五點三十分。
甚至連秒針都沒有動,一下都不動。
鐘表是時間計算器,一旦沒有鐘表就會喪失時間意識,時間與空間是個玄之又玄的存在,誰也說不清每一秒該如何計算。
溫知江心裏一慌,面上卻沒有太大波動,道:“這裏不對勁。”
如果不是這個挂鐘壞了,那就是這裏的時間被靜止了。
相對而言,溫知江更願意是前者,至少只是壞了個表而已。
陸離伸手搭上溫知江肩頭捏了捏,像是鼓勵,直直地看着他,道:“別怕,管他什麽牛鬼蛇神,都有小爺我護着你。”
溫知江一愣,矮肩卸了力道側過身子,避開陸離直勾勾的視線,故意岔開話題:“這裏太詭異了,我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雖說殡儀館這種地方本來就死氣沉沉,但也不該連個工作人員都沒有,還在大廳擺着個不會走的挂鐘,
就這架勢,傻子也知道這地兒不簡單了。
陸離收回視線,嘴角緩緩挑起一個冰冷笑意,哼笑道:“是結界啊,又是這群死狐貍。”
聽到‘死狐貍’三個字,溫知江頓覺陣陣發暈,咬着牙道:“……你該不會是捅了狐貍窩吧?”
剛才一個還不夠,又來?這年頭狐妖都滿地跑了嗎??太不值錢了吧!
陸離滿臉無辜:“你當他們是蜜蜂嗎?一捅就一窩。”
溫知江斜斜地瞥他一眼,眼神冷到能把火苗凍成冰疙瘩。
“不愧是陸先生,竟然猜到了。”一個悠揚聲音忽而響起,那挂鐘上赫然翹腿坐着個穿着白色西褲同色燕尾服的男人,淡褐色的短發,猩紅的眸子,無端的透着風流之态。
陸離又是一哼:“我們家老爺子呢?誰動的手?”
白衣狐妖攤了攤手一副無奈的表情,探舌舔了舔唇,笑道:“溫老先生自然該火化下葬了,我并無惡意,只想借溫小少爺肉身一用,交出肉身,便放了你們。”
溫知江冷冷地道:“那我還要謝謝你了?”
這狐妖沒回答陸離的第二個問題,想來是默認了有人故意殺害他爺爺。
雖說多年沒什麽往來,但到底血脈相連,溫知江自是不會給這只狐貍什麽好臉色。
溫知江神色冰冷,開口就是諷刺:“你該給自己插一對翅膀,腦袋上再戴個光圈出來,冒充個天使,說不準我還真能将你視作神明。”
陸離也沒想到溫知江會忽然開口,饒有興致地瞧着滿臉冰霜的小少爺。
啧,這才是溫家的小少爺,不慫。
白衣狐妖笑意一僵,狹長的雙目一眯,用威脅的語氣道:“小少爺這是不打算配合了?”
陸離眉頭一挑就擋在溫知江前頭,半眯着眼冷笑:“死狐貍,我還在這兒呢,你就威脅上我家小少爺了?告訴你,肉身沒有,一把火燒成灰了。”
溫知江在其身後幽幽地添了一句:“連墓碑都沒有。”
想來還真慘,死了連塊好墓地都沒有也就算了,卻不成想連個墓碑都不給立。
不過現在看來陸離做的沒錯,他人都死了,居然還有人惦記着他的屍體。
不給,果斷不給。
就算給也得獻給偉大的醫學事業作研究,雖然醫學事業并不需要一盒骨灰。
白衣狐妖:“……”
一把火?
就燒了?
燒了????
白衣狐妖忽而從挂鐘上跳了下來落于地面,拍了拍手,而後道:“我不信,你們陰山派那麽看重溫小少爺,怎會毀去他的肉身?看來二位是不想好好談了。”
陸離不以為意,卻不着痕跡地調整位置将溫知江整個護在身後,冷笑:“他的肉身若在我手中,我又何至一路坎坷?”
白衣狐妖面上閃過猶豫神色,而後輕聲一嘆,明擺着是不信:“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我的心情很差,你們,就留在這兒吧。”
話落,四面八方忽然湧出了不少人影,頓時妖氣彌漫。
溫知江偏頭看了看,都是些身上有着各色紋路的妖,甚至都沒辦法完全變成人形。
這個露一雙貓爪子,那個顯一對兔耳朵,甚至還有貓尾豹尾等等各式尾巴。
饒是如此,就見過一只狐妖的溫知江還是覺得腦袋一陣眩暈,在陸離身後低聲問道:“你行不行?對面人多。”
陸離眼神一沉,眼中閃過一瞬掙紮,轉瞬即逝,背對着溫知江,無比認真地說道:“我原本想等你自個兒想通,但是現在情況有變,我再問你一遍,願不願意跟我定契?”
溫知江:“…?”
怎麽就扯到定契上了?現在不是逃命要緊嗎?
溫知江沒動靜,陸離又道:“和我定契,主仆契約,把我的力量分給你,你就能替我而戰。”
主仆契約?他還得給陸離做仆人??
溫知江內心一萬個不願意,然而四周都是恨不得撲上來撕碎了他的妖,前頭還有個危險級別極高的僞天使狐妖,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和你定契就能擺脫困境?”溫知江低聲問道。
陸離聞言便知溫知江是松口了,當下也松了口氣,從口袋裏再度摸出那枚耳釘轉身不由分說地給溫知江戴了上去。
溫知江沒有耳洞,可那耳釘仿佛有靈性一般嵌入了靈體內。
溫知江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被陸離握在了掌心,十指相扣,掌心相貼。
陸離阖目虔誠地低語:“以吾之身,養汝靈魄;以吾之血,築汝元魂;以吾之命,凝汝真身!”
在耳釘被戴上的瞬間,溫溫熱熱的感覺自耳垂蔓延至全身。
随着陸離的低語,虛弱的感覺從體內抽離,取而代之的是湧入的力量。
耳畔再度傳來陸離低沉的聲音:“此物名靈寂,靈光毓秀,寂滅一方,乃你我定契信物。”
幽幽的藍光自二人周身綻放開來,絢麗燦爛,像是燃燒的藍色火焰,傳遞着生生不息的生機。
白衣狐妖愕然瞪大雙目,片刻後笑意驀然詭異了起來,喃喃笑道:“主仆……契約啊。”
溫知江與陸離背靠背,此時的溫知江已然不是虛幻之态,反倒有了凝實之體。
擡手摸了摸左耳垂上的純黑耳釘,溫知江低聲道:“你怎麽樣?”
不知為何,定契之後,他總感覺陸離好像更加虛弱了。
“無妨。”陸離平緩呼吸,雙目盯着白衣狐妖,忽而伸舌舔了舔幹裂的唇,聲線微啞:“這死狐貍交給我,其他小妖不成氣候,你別戀戰,找着機會就跑。”
溫知江哽住,目光掃視一眼周圍的小妖,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周身的氣息湧動。
似乎,的确不是很強。
對于陸離的話,溫知江仍然選擇了只聽一半。
聽前半句就好,後半句沒什麽用。
“智障道士,別啰嗦。”溫知江低聲,之前他跑就跑了,現在契約都定了,他哪兒還能一個人就跑了??
白衣狐妖嘴角笑意戲谑,絲毫不将二人的定契放在眼裏,只是啧啧感嘆:“陸先生真是……非常讓人驚訝,不過溫小少爺好像不領你的情啊。”
陸離神色冷然,掌心彙聚着幽幽藍光,縱身上躍身形矯若游龍,一掌擊出直朝着狐妖額心而去。
不顧須臾間掌風驟然而至,白衣狐妖收起嬉笑之态,掌握虛空赫然出現一把銀白彎刀。
刀刃與掌風相接,白衣狐妖唇角一挑,陸離這一掌看似來勢洶洶,實則外強中幹,看來正如消息那般受了重傷,得意地低聲道:“陸先生這力道,可大不如前了!”
陸離整個右掌發麻,額心沁出冷汗不斷滴落,驀地吐出一口鮮紅血液。
嘴角驀地彎起,笑意森冷,吐出兩個字:“白癡。”
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身法疾如閃電,猶如鬼魅般出現在白衣狐妖身後,吐字冰冷:“死狐貍,站那等你打,以為爺爺我傻嗎?”
他重傷之軀,用法禦敵肯定打不過這只死狐貍,正面跟他打只是為了趁機靠近而已,以重傷為代價換取近戰的機會。
白衣狐妖先是錯愕,而後唇角掀起譏诮:“你不會以為,近戰就有機會能戰勝我了吧?”
下一瞬,狐妖悶哼一聲,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取而代之的則是極度的陰翳。
他的背後正貼着一道朱砂靈符,金光閃爍。
陸離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可又有新的血絲湧出擦不幹淨,索性放棄,嗤笑道:“白癡,誰說我要戰勝你了?”
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破掉這該死的結界就好了。
溫知江被一群小妖怪纏住,如陸離所言,在得到陸離的力量後他很輕易地抵擋住了小妖怪的攻擊,但沒有兵器只能徒手打,溫知江又沒有打架經驗,毫無章法地随便打。
餘光瞥見陸離更加虛弱之态,溫知江一手拎着一個妖怪使勁兒往中間一拍,撞得兩個妖怪慘叫一聲,随後便被呈抛物線丢出去。
剛想擡腳往陸離那邊去,眼前又被烏壓壓的小妖擋住去路,着急卻也無可奈何。
這群東西,實在是……太礙眼了!
溫知江被惹得火大,下起手來更加狠絕。
醫者仁心什麽的都抛在腦後,比起仁心,保命更要緊。
陸離見溫知江暫且沒吃虧,雙手為印凝聚靈力,單膝而跪掌心猛地拍在地面,空間頓時出現扭曲之态,像是随時可能崩潰。
白衣狐妖動彈不得,眼見着溫知江吊打小妖,結界定是撐不了多久,暗罵了句沒用的東西,頗有些氣急敗壞大吼道:“陸離!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嗎?憑你一個人能保他多久?你難道真要為他與全世界為敵嗎?!”
溫知江氣的想罵人,這狐貍是不是跟他有仇啊?
還那麽能給人扣帽子,陸離保護他就是跟全世界為敵了?那他爹媽生了他豈不是罪大惡極了?
陸離垂着頭,低緩地笑出了聲:“那又如何?溫知江,爺爺我護定了!”
話落,陸離周身都泛起幽藍的光芒,整個人被籠罩其中,随一聲歇斯底裏的大喝,藍光驟然增強,所有人都不得不閉目避其鋒芒。
白衣狐妖滿臉錯愕,眼中近視不敢置信,他……他竟為那人如此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