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淵側泛漣漪(十一)
騎着駿馬奔赴皇宮英雄救美說這好聽,可實際上,剛到城門口溫淵就被攔下了,而後再度五花大綁地送進了皇宮,被迫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跪在龍椅下時,那場景怎麽也算不得潇灑。
龍椅上的景漣五指如鈎,死死扣着華貴扶手,骨節泛着白,向來沉靜如水的眼中怒意如火,在那之下的卻是深沉的無力與絕望。
溫淵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迎上了景漣仿佛燃燒着的視線,一如既往的柔情缱绻,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跪也跪的一身風骨,如同青松,傲骨不屈。
“臣,回來了!”
溫淵驕傲了一生,只為景漣一人折腰低頭。
正所謂,情深不壽。
景漣始終面無表情地端坐在龍椅上,任由丞相将溫淵的罪行列出,美名其曰昭告天下,溫淵直挺挺地跪着,仿佛那聖旨上所說的人不是他一般。
但溫淵也不得不承認,那聖旨上真真假假還是有點實錘的。
例如,謀害皇子——倒黴死了的慕王殿下的确是他殺的,但不是謀害,是光明正大地在戰場上殺了他啊。
例如,狐媚惑主——其實被蠱惑的似乎是他吧?要是老皇帝知道太子是下面那個,也不知道能不能氣得從皇陵裏蹦出來。
例如,誣陷朝臣——嗯……這個有點多,但是也算不得誣陷吧?不過是将那些人做的事大白于天下罷了。
直到丞相聲音歇下,文武百官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高呼:“請陛下賜死罪臣,還我元尚海清河晏,江山清明!”
溫淵嗤笑,你元尚到現在還未滅國可少不得我溫家的功勞,如今要殺溫氏家主還說的如此冠冕堂皇,真不知道說他們道貌岸然好,還是說他們腦殘好。
“夠了。”
清冷磁性的嗓音,不容置喙的語氣,一時間朝堂之上鴉雀無聲。
景漣站起身,緩緩下了龍椅,一步一步地走向殿下跪着的人,直至他身前,仿佛走完了這一生。
Advertisement
溫淵擡眼,視線接洽,景漣怔怔地看着那個本應風華無雙的男子,而後在滿朝文武面前,彎下腰,瑩白如玉的修長手掌覆在了溫淵的頸上,嘴唇翕動,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回來了,就只能死在我手裏。
溫淵唇角一挑,緩緩阖目,從容地不像是個赴死之人。
——心甘情願。
景漣緩緩收攏五指,直至掌心再也觸不到那人搏動的頸脈,那人至死,仍然挺直脊背如青山松石。
擡目,雙眼無波,冷清至極,仿佛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啞着嗓子擲地有聲地吐出三個字:“滾出去。”
丞相等人見目的達到,也無意留下來觸黴頭,一個個低眉順眼地退了出去。
空蕩蕩的大殿只剩下兩個如同石像般的人,景漣松了手,接下那人跌落下來的身軀,攬在懷裏,正如無數個日夜溫淵曾将他小心翼翼護在懷中的模樣,低下頭輕輕吻了吻溫淵還未涼的額心。
保護易碎的珍寶一般護着心上人的屍體,将臉埋入屍身的頸間,以最為親密依賴的姿勢,景漣此生第一次失聲痛哭,嘶啞悲恸的哭聲在空寂的大殿顯得尤為凄楚。
他這一生被送往敵國時沒哭,在敵國受盡屈辱時也沒哭,甚至回國後得知母親已死,仍然未落淚,如今卻在這富麗堂皇的宮殿內抱着心上人的屍體哭的像個失去一切的孩子。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親手殺死愛人究竟有多痛才能讓一個高高在上的天子哭到肝腸寸斷?
溫知江為自己這位先祖的經歷惋惜,久久不知該說什麽,再看那坐在棺木中抱着心上人的溫淵,眉梢眼角皆是柔情,一片缱绻,溫淵忽然覺得心口有些堵,頭回想要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可溫淵沒說,他又不好意思問。
元尚滅國,城牆上的屍體,祭壇裏的骷髅,包括溫淵懷裏抱着的景漣的屍體,都在告訴他,所有的一切并沒有因為溫淵的死而落幕,那之後……或許發生了更為慘烈的事來。
溫知江轉過頭看向陸離,本能地想尋求幫助,卻驀地愣住,他對陸離已經這麽依賴了嗎?
盡管只是一個下意識的舉動,但以往無論遇到什麽,溫知江都會習慣性地自己尋找解決的方法,哪怕在手術室生死一瞬的時候,他也會最理智地找出最合理的解決方案。
準确接收到溫知江求助視線的陸離皺了皺眉,若不是這個叫溫淵的是小少爺先祖,他早就帶着小少爺走人了,他們現在的身份過于敏感,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冒出來個名門正派打着降妖除魔的名頭,直接摁死他們倆。
陸離就算再神通廣大,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現在茅山少主還在這兒,萬一狹路相逢,誰輸誰贏真不好說。
但顯而易見的是,溫知江不想就這麽走了。
半晌,溫知江抿了抿嘴,開口說道:“你死後,沒有人為元尚續國運,所以元尚才會滅國?”
溫淵輕笑出聲,那張本就美到妖孽的臉一笑更是風華無雙,帶着幾分譏諷道:“不,元尚滅國是天命,只可惜那群老東西自以為殺了我,就能架空漣兒的權利。可惜……無情之人最是難纏,他們都以為我殘忍,可實際上若非我,漣兒只會做的比我更絕。漣兒就像是一把劍,而我則是劍鞘,沒了劍鞘的劍當然會傷人。”
溫知江詫異地揚了揚眉,按照溫淵所說景漣應該一直都是那個幹幹淨淨纖塵不染的太子殿下,因為所有不能見光的事都由溫淵替他做了,沒想到真正的利劍居然是景漣?!
“所以……元尚滅國,不是滅于敵國,而是……”陸離頓了頓,視線在景漣身上掃了一圈,繼而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方才繼續說道:“因為景漣。”
一個國家的覆滅并非是別國的蠶食,而是因為它的國君,君主親手毀了自己的國家,簡直是個……荒謬的像個笑話一樣的真相。
難怪溫淵會說,他是劍鞘,景漣才是那把利劍。
一把雙刃劍,殺人不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