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最後的海洋·新幾內亞彩虹
太古蠻荒以來，亞歐板塊與印度洋板塊撞擊，斷出裂痕，斷成海溝，熱帶魚悄無聲息繁衍不盡，春夏秋冬輪廓逐漸分明。
時光不着痕跡地掩蓋了彼此離散的歲月，那些花底草間的露水，每日每日覆蓋上新的生命氣息。朝日夕陽，晨晖暮霭，忙碌地周而複始，輪回不止，轉眼便是多年。
四年後，當四月畢業回到青勺時，愕然得知黑雅桑和司徒少俊準備結婚了。
一幹人等通通聚集在重新開張的Blue Note門前，這是越澤帆和花祭相識的地方，也是黑雅桑和司徒少俊重聚的地方。對大家來說，Blue Note是為他們牽上紅線并追尋到一生所愛的月老，因此在四年前Blue Note關門以後直到今天，它打扮一新重現人間。
四年前，司徒紅奕在醫院一別後，竟再也沒有出現過，而他的妹妹紅詩也跟着人間蒸發。
這件事，雅桑到現在一想起也還是會神傷。她承認，最後見面的那一次是她太沖動了，被憤怒遮蓋了雙眼，沒有去在乎紅奕的感受。後來她不止一次地追問自己，到底有沒有愛過紅奕。一開始怎麽想都沒有答案，于是這段記憶便陪伴她度過千百個晨昏。随着時間過去，她從女孩成長為女人，從任性淡漠蛻變為溫柔可人，這才恍恍然明白，也許她并不愛紅奕，可是這個曾經涉獵過她人生的男人，帶給她的，是怎樣恢宏的愛，使她自慘淡的世界中脫離出來。
可是這個帶給她那麽多愛的男人，卻悄悄離開了，甚至，連讓她道歉的機會都沒有給。
不知道現在的司徒紅奕，落在了天涯的哪個角落呢？是不是依然像四年前般，一如砂礫中那尾平靜的帝王刀，一舉一動皆沉澱着風雨不動安如山的穩重？
原來有些事錯過了，就真的來不及了。
雅桑舉起握着玻璃魚瓶的左手，看看中指那顆小巧而精致的斯裏蘭卡鑽，又望了一眼在Blue Note門面忙前忙後的司徒少俊，笑意逐漸蔓延。現在她已經能夠很自然地微笑了，她也已經不是那個困在自己世界的冷漠女孩了，她也已經懂得如何用心去愛人了。
這一切都得歸功于那兩個深深愛着她的男人，紅奕，還有少俊。是他們的愛，讓她在沒有色彩的生命裏，重新了解生存的可愛。
那些年少輕狂的日子不再回頭，卻不覺得遺憾。
不要輕蔑少年時感動過的東西，因為再也沒有人象年少時的他或她那樣純粹地愛着你了。
那些愛與傷痕，其實都是人生必須擁有的滄桑。
雅桑姐，我告訴你哦！聞人姐姐和我家子淵表哥下禮拜結婚啦！呀哈哈哈，親愛的偶像聞人是我們的啦！
四月高興地亂蹦亂跳。雅桑看着看着就笑了，眉梢眼角彎起好看的弧度，神似黑鲷的華麗尾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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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少俊停下手裏的工作，快步走到雅桑面前。
小桑。
嗯？
這是地契、房契，這是我家鑰匙、郵箱鑰匙、車鑰匙……還有這個……
你幹嘛？
喂，叫你嫁給我啊，沒聽懂嗎？
……沒。
确實聽不懂，沒見過這麽奇特的求婚方式。
越澤帆大聲地取笑司徒少俊，仿佛是錯過了這次損人機會的話就再也沒下次了。
花祭在一旁咭地笑得花枝亂顫，笑着笑着突然想起四年前聞人的話。
——花祭，我對澤帆的愛，一點也不會比你少。所以，請你不要輸給我。
是的，聞人姐姐，我對澤帆的愛，也一定不會比你少。你看你看，我沒有輸給你哦。
聞人對澤帆的愛，由花祭延續，直到彼此生命結束。
其實澤帆是很愛花祭的吧，愛哪一點呢？澤帆自己也不知道。
也許，是愛她的善良和平凡吧。
花祭很善良，她會為很小的事情哭泣，她會挺着胸膛說我要保護澤帆，她會溫柔地體貼所有愛她以及她愛的人們。
花祭很平凡，她是一尾小小的綠彩燈魚，落在魚群裏一下子就找不到了。可花祭又是特別的，那些普通的綠彩燈，初看時是不足為意的綠色，可随着光照角度的轉變，它們玲珑的身姿卻會呈現出異樣靜谧而純淨的冰藍色澤。
花祭平凡，卻絕不平庸。
這樣的小女人，他怎能不愛呢？
澤帆朝司徒少俊翻翻白眼，一臉你跟我學着點的表情跑向花祭。
小花花，今天天氣很好啊！
那又怎樣？
适合結婚呀！你若不嫁我你會後悔的。你知道嘛，像你這麽醜的一定嫁不出去，怎麽辦？我犧牲好了。
四月跺着腳笑得眼淚都冒出來了，這兩個家夥明明就是半斤八兩嘛！“喂，我說你們倆花癡……”
句子忽然毫無預警地被抹煞在半空，四月定定看着從不遠處朝他們走來的人，滿眼來路不明的驚詫。
不改的容顏，不變的發型，那是右耳邊梳了一個小髻的紅衣女子——紅詩。
雅桑猛地失神，手中的玻璃魚瓶杯脫手，落在地上碎成無數思念。
她沖上前截住紅詩，胸口因為激動的不斷起伏：“紅詩……你怎麽會在這裏？紅奕呢？紅奕呢？他在哪裏？！”那些讓她遺憾的事，應該有機會彌補了吧。
紅詩看了她好久好久，才慢慢露出一個平淡而哀傷的笑容。
“哥哥，他死了。”
紅詩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猶疑兩秒，終究還是遞給了雅桑：“哥哥說過，他死後要把這個給你。”
雅桑拆開信，紙張的頁角早已泛起滄桑的質感。雅桑逐字逐字地看過去，極其認真地看着，仿佛世間除此以外再也別無它物。
——雅桑，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代表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雅桑，我知道看到這裏你一定會難過，因為你是那麽善良的女孩子。可是，你不要哭，真的不要哭，不然我在天堂都會傷心的。
對于世界來說，雅桑是一個人，可對于紅奕來說，雅桑卻是他的整個世界，所以，她哭，他絕不會笑。
——雅桑，你知道嗎，其實看不見顏色，根本不需要遺憾。因為你的心裏，你的鋼琴聲中，早已有了超乎每一個人想象力的色彩。
色盲，并不可怕，只要心不盲，那麽你的人生就會多姿多彩。
——雅桑，請原諒我騙了你的兩件事。一件是我冒充三弟的事，那是我的過失，讓你曾經錯過了最愛的人。
雅桑用力搖着頭，不，紅奕沒有錯，因為她從來不曾因為這個而失去什麽，反而，她得到了更多的愛，那是紅奕給予的全部溫柔。
——還有一件事，是我……怎麽說呢，我有精神病，母親遺傳的。就是那種情緒古怪、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的病。醫生說25歲前不發病一般都不會有事的了，真可惜我還是躲不過。
——小的時候常常聽爸說，母親是精神病發時跳樓死的，還聽說病發時會亂發脾氣亂打人，很可怕的。我好怕自己會變成那樣，所以一直壓抑自己，要溫柔要平和，不能發脾氣。沒想到長此以往性格就變成這樣了，變得那麽懦弱，連你遭到危險的時候也無能為力……我好沒用。
紅詩望着雅桑手裏微微泛黃的信紙苦笑起來：“雅桑小姐，你知道嗎，哥哥怕死了打架，也怕死了精神病人，怕自己會變成那樣！可是……可是四年前在醫院裏，他居然沒有逃跑，他居然還想去救你！他愛你的程度，連紅詩都吃驚了，可是……你卻放棄了他。”
是那樣嗎？他為了她願意去面對人生中最大的恐懼，他愛她，愛到了什麽樣的地步呢。
那一刻的司徒紅奕，其實一點都不懦弱，而是為了愛而變得偉大。
原來許多的事實，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可是知道了，也來不及了。
——很驚訝吧，像我這樣的人居然會有精神病，哈哈，一開始我自己也不相信呢。可是當它的征兆在聞人小姐入院前出現時，我就知道，我要離開你了。
害怕傷害離自己最近的人，所以決心高飛，遠離所愛，卻怎麽飛，也飛不出重重疊疊的思念。
——，雅桑，我愛你，只要魚兒一直游，愛情就會一直在。
——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另外一個人像我這樣地愛着你了。即使是少爺也不例外。真的，這一次，我不騙你。
魚兒一直游，愛情它就一直在。
這是許多年前小小的紅奕跟小小的雅桑說的話，不是琴尾彩鲷的誇示求愛，亦不是松香貓的兒女情長。這只是一句平淡的遺言，平淡得讓雅桑險些捕捉不到其間的堅忍卓絕。
有些溫暖的話，盡管沒有什麽邏輯性，盡管雲淡風清，也足以讓別人謹記半生。
落款是四年前，雅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那天。
四面安靜得沒有一絲雜音，甚至沒有濕重的季風呼呼吹過。
于是大家都聽見了眼淚落地的聲音，于是司徒少俊緩緩擁住他的未婚妻，望向緬渺的遠方，望向天堂。
雅桑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縮在少俊胸前任淚水模糊視線，雖然沒有一點哭聲，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替她難過了起來，因為她是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量來流這些淚。
那是一種只要你看了，就永遠不能忘懷的悲傷。
最深沉的情意，最偉大的奉獻，是讓你所愛的人幸福，并且與世上的一切變遷抗衡。這麽困難的事，紅奕，卻做到了。
他用盡了整個生命來愛黑雅桑，猶如暹羅鬥魚為了愛奮不顧身。
紅詩冷眼望着頭頂Blue Note的牌子，無所動容。
紅奕已經死了，死在沒有你的地方。而你現在哭哭啼啼又有什麽意義呢？
紅詩木然地轉過身邁步，紅衣的背影有瞬間像極了當年離去時的司徒紅奕。
“黑雅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忽然又停下來。她的身子背對着雅桑，讓人猜不出心思。
“可是哥哥要我告訴你，祝你和三弟白頭偕老。”
紅詩一步步消失在遠處，嘴裏不住地喃喃自語，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遙遠的天堂聽：“哥，你真的猜對了，三弟和雅桑要結婚了，其實，這才是你所希望的吧。不然……”
不然那一年那一天你又怎麽會要少俊代替你陪雅桑去看日出，不然那一年那一天你又怎麽會看着少俊摟住雅桑，卻默默露出笑容，不然那麽多年那麽多天，你又怎麽會留給司徒少俊和黑雅桑無數相愛的機會。
紅奕，你的心願很小很小，只是想在你離開之前，看到自己所愛的人們，都幸福。
可是你卻看不見了。
上天連這樣小小的心願都剝奪了，對你是不是太不公平。
“哥，在天堂，你要快樂。”
不知道天堂那裏有沒有深郁寧靜的海洋，不知道那裏有沒有揚着長長帆鳍的新幾內亞彩虹，不知道那裏有沒有不斷自由性變幻的紅劍尾，不知道那裏有沒有優雅附着在沉木上的鐵皇冠草。
可是我深深知道，在這裏，再也沒有你一臉寵溺的笑容了。
“哥，你和雅桑，在紅詩看來，其實也是很寶的一對。”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愛，即使渺小，即使單薄，但也足以溫暖某個人的一生。
如果沒有人愛哥哥，那麽這個責任，就交給紅詩吧。
“哥，安息吧。”
愛是一曲憂傷的藍調，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知會何時結束。
可是不要緊，我們都知道，它一直存在着。
之前彈奏的人離去了，還有接下來的人繼續着。
雅桑，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另外一個人像我這樣愛你了。
一定的，不會有。
司徒紅奕，在兩個月前的一次精神病發時，死在15層高的樓房下，再也沒有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我十七歲時寫的文章，雖然稚嫩，卻包含了無數的愛與回憶。
忘喜愛它的讀者們多多留言，多多撒花，小桑在此感激不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