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兒環境好,深夜還能聽見蛐蛐兒叫。他倆走在湖邊,影子被拉得老長,像多年前每個學琴歸來的夜晚,那會兒他總替她背着琴,安靜地在她身邊走着,聊到好笑處他也會展顏一笑。看着他笑,她就覺得周圍的草都重新發芽了,生機勃勃讓人興奮不已。

“這幾年你過得好麽?”

她的聲音很輕,何冰寒聽得清楚,卻一直保持沉默,眉間是化不開的愁緒。過了會兒,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他說:“不太好。”

她便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倆人恢複沉默,又走了一陣,何冰寒問:“他對你好麽?”

馮殊阮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沒說話。他心口驀地一疼,喉頭發緊再不想問什麽。

連續幾天何冰寒時不時總來找她,也不多說什麽,就那麽安靜地陪着。她本就難過無處宣洩,還應付前來憑吊馮丁垣的親朋好友,乏了跟着他走一走坐一坐,反而平靜許多。

她知道這事兒不太妥,給喬夏雪知道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倆人本來沒什麽,倒弄得有什麽似的,可她無法抗拒,三天之後她甚至盼着他的到來。

與此同時,馮沐川已打好算盤,馮丁垣過世前他想把她嫁出去,至少保她有個地兒可住,可這姑娘性子擰,又特有主意,不受他擺布。馮丁垣過世後,更不可能和她提嫁人的事,他索性放棄了,準備打鋪蓋卷兒走人,來個眼不見為淨。

要說這馮沐川,可真夠狠的,自己貪財,就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樣貪財。他把旗下過半的産業轉到歐洲,卻跟馮殊阮說要去南非開礦,臨行前還叫保姆把她的個人證件交給她,馮殊阮納悶:“這東西放家裏好好兒的,突然給我幹什麽。”

他語重心長地說:“以前爸在,有人替你操心,我這一走指不定什麽時候回來,這些東西你自己收拾好,保不齊什麽時候需要。”

她并不在乎,卻依言收好。

當天晚上,姜戍年接了一電話,leif在電話裏是這麽說的:“我草,這馮沐川真他媽不是人,頭七剛過就潛逃了,什麽都沒留下,連房都賣了,那傻妞兒還蒙在鼓裏啥也不知道,今兒晚上可連住的地兒都沒了。”

姜戍年挂了電話直奔馮家,正巧看見她在門口打手機,便閑閑地開過去,摁了喇叭,降下半個窗:“找你哥呢?”

馮殊阮回頭,帶着點兒疑惑。

他說:“甭找了,他公司出了點事兒,出國了,這房也給抵押了,到我那兒去吧,我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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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不信,懶得理他。

他下了車,示意她的手機,“打不通吧?他是不是還交待你事兒了,好好兒的交待你幹什麽?沒跟你坦白就走是怕你擔心。”她看着他,他揚起一抹笑,“我跟你坦白,是不想你被蒙在鼓裏。”

她依然不信。

他無比認真:“真是他托的我,不然我怎麽會知道這事兒,怎麽會趕巧兒出現在這兒?”

将說到這兒,有一穿西裝的小夥兒領着一婦女下車,聲情并茂地介紹跟前的房子:“房主移民了,昨兒剛交的手,這地兒他們才住了不到半年,裏外都是新的,要不是走得急,要價不會這麽低,我帶您進去看看?”

說着,一并走了進去。

馮殊阮呆了,卻見姜戍年朝前面倆背影揚了揚下巴:“債主。”

大約半分鐘,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接着汽車麻溜兒一甩尾,潇灑地開了出去。

“公司出什麽事兒了?”

她對公司沒概念,對自己家的勢力也沒概念。只覺着,這事兒都擺跟前了,他說的應該錯不了。再者,早以前也出過這種事兒,為避風頭馮丁垣和馮沐川都消失過一陣兒,因不想給她添麻煩什麽都沒告她就走了。上車前她也想過別的地兒,可許小樂新婚,夫妻倆關系本就不好,她住進去不大合适,又想到何冰寒要是知道了這事兒……沒敢往下想,便直接開了車門。

“做生意麽。”他按捺住說謊沒被發現卻又怕被發現的心情說,“就那麽回事兒。”又轉脖子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相信我了?”

她黑色半袖上還挂了孝牌,沒什麽精神地說:“不太信,但我沒地兒去了。你再壞也不能把我怎麽樣,畢竟我哥把我托付給你的不是。”

他極淡地哼了一聲,轉眼沒了好臉色。被遺棄了還念着人的好,白長一副聰明樣兒了。

他帶她去了橡樹灣,領她進門,一一介紹:“這是車庫,這是泳池,裏屋還有一室內的,那是花園,這是前廳,你的房間在樓上。”

那會兒天色已晚,姜戍年在月朗星稀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神采奕奕。馮殊阮在他的引領下興趣缺缺地參觀了整座房,後來進房間已是一小時後。

又過了半小時,房門被敲響,他站在屋外:“我熱了牛奶,你喝不喝?”

屋裏沒動靜。

等了片刻,他又敲了敲門,依然沒動靜,于是說:“我進來了啊。”

頓了頓,還是沒有回應,接着他推門而入。卻不知姑娘睡着了,連床都沒上,光腳蜷在地毯上,抻開胳膊枕着床,緞子似的黑發散落半個肩。床頭亮着微光,她秀氣的手半趴在柔軟的料子,身後是金色月季花團的羅馬簾,整個人靜谧成一幅畫。

他手裏端着牛奶,怔怔地立在門口,鬼使神差地往裏走。

“什麽事兒?”

姑娘開口,接着擡頭,睡眼惺忪望着他。

他驚了一跳,這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然後指了指被豎立在窗前的床尾凳,以及同樣被豎立起來的小沙發:“幾個意思?”

“喔。”她揉着麻痹的胳膊,從地上站起來,“職業病。那會兒怕子彈掃進屋,都在窗前擱東西擋着,習慣了,不然睡不踏實。”已經站起來,回頭看了看那些物什,“你家沒什麽東西可擋,只能這樣了,要是磕壞了,回頭你報個數,我賠給你。”

他揚眉露了個極淡地笑:“那敢情好,回頭我仔細檢查檢查。”說着,把牛奶遞給她,“有床不睡睡地上,你哥回來該找我說事兒了。”

她也笑,随手接了牛奶:“謝了。”

再出去時,姜戍年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她小他好幾大歲,生得白嫩嬌氣,卻有着超凡脫俗的淡定自若,怎樣的心氣,才會讓一柔柔美美的姑娘把子彈穿牆、生死瞬間敘述得那麽若無其事。

在屋外站了片刻,他下樓拿了鑰匙,開車去了長包房。

一進門卻發現Leif正坐在沙發喝啤酒。

“唷,回來了。”

他脫着鞋:“你他媽沒地兒待了,老往我這兒跑。”

“你這兒不是方便麽。”leif舉着易拉罐,“來點兒?”

他沒理他,進了卧室,兩分鐘後抱着一疊衣服出來,又到會議桌旁的落地架取下外套,一并塞進旅行袋。

電視正放着球賽,熱鬧喧天。leif看他忙進忙出,已經撥開鞋櫃拿鞋了,才又開口:“出差啊?”

他還在收拾東西,懶懶地回應:“回去住一段兒。”

“嗬,老爺子高興壞了不是。”

他擡頭指揮:“甭跟這兒閑着,出去買東西,吃的用的全弄上。”

Leif擱下啤酒罐,慢條斯理地準備出門,邊抱怨:“那兒什麽買不上啊,又不是沒人住,缺這點兒東西?”

他頭也不擡:“別他媽廢話,快去。”等人走到門口了,他又叫住,“等會兒。”

Leif回頭,就聽他一本正經地說:“再買點兒女/性/用品。”

霎時,leif的嘴都咧到阿拉伯了,一臉不可思議:“你他媽把那姑娘弄回家了?”

他不搭理。

他本想勸勸他,但看他一副執迷不悟的樣子,又放棄了,只頗無奈地搖搖頭,接着出門替他采購。

等往回返時,他開車在馬路上,速度倒不快。前方即将跳燈,他不緊不慢減速,紅燈亮起時汽車剛好劃到斑馬線,一轉頭卻又看見路邊的藥店,便驀地想起倆小時前熟睡的她突然驚醒,于是改了道兒,去藥店買安眠藥。

等拿到手裏,又覺得不妥,退給營業員:“弄點兒別的吧,這玩意兒吃了不好。”

營業員推薦他買安神保健品,他看了看功效,又聽那營業員吹了吹牛,決定暫買一盒試試,以備不時之需,改明兒再問問中醫。

再鑽進車已經淩晨兩點了,他也不着急,載着滿車東西,開着音樂,看霓虹閃爍的夜景,忽然覺得時間很慢,這樣很好,那一刻內心似夜裏的海,博容到無邊際,殷實而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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