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人接得極其順利,倒叫他意外,來之前他都沒什麽把握能把人帶走,原想着要是她不樂意,他就陪着住隔壁。
可這姑娘就跟換了一人兒似的,乖順許多。他想,吃到苦頭了吧,叫你清高傲氣,還看不起人民幣,那玩意兒多寶貴哪。但面上也不說什麽,知道苦便好,看你下回還跑不跑。
再回到橡樹灣,屋內陳設如初,久未打掃,全是灰土。他拎了包往櫃上放,又翻出倆拖鞋:“別光着腳,太髒了,明兒叫人過來打掃。”
又領她上樓,推開房門:“你這屋還好,鎖得嚴實,換換床罩就能住。”接着去了琴房,燈一開,照舊敞亮,那琴弓還落在屋中央,斷弦的提琴還立在架上。他三兩步走過去,利索撿起琴弓,連帶那把壞了的琴,一并擱在角落,換新的放上去。
“往後你還跟這兒練,不管書房卧室還是琴房,一旦進去就把門鎖上,免得我再發瘋使壞欺負你,雖然這事兒決不會再發生。”
馮殊阮看着他:“真發起瘋來,鎖門管什麽用,你那脾氣,踹門砸窗也闖進來。”
他挑了眉,認真思考,說:“你要不信我,趕明兒再叫一人住進來。”說着掏出手機,“甭趕明兒了,現在就叫,叫許小樂吧,你信得過她。”
“發什麽瘋,人結了婚不跟老公住,住你這兒算怎麽回事兒。”她說,“甭折騰了,我要真不放心你,也不會跟你回來。”
他暗喜,本想問問怎麽這就對他放心了,又覺着此話顯得他很不靠譜,便什麽也不問了,唯恐證明不了自己的心澄澈清明。
這廂馮殊阮卻定定看着他,那眼神很溫柔,又帶着幾分同情可憐,倒叫他心裏不太踏實,隐隐覺得哪不對勁兒。
便淡淡笑着問:“這回不是又利用我吧?”
她搖搖頭。他說:“得,橫豎就何冰寒那事兒,利用利用呗,反正就是吃和住,回頭和你算錢,兩清。”
“真不是。”她說,“上回他和喬夏雪吵架,被喬家趕了出去,他無親無故,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在公司住了幾天就生了場大病,還動了一手術,扛不住了才找到我,我照顧他幾天,該說的話都說了,他明白我的意思。”
其實這馮殊阮已經跟何冰寒明明白白說過好幾回了,幾乎每見一次就說一次,立場也站得端正,無非是你結婚了,該幹嘛幹嘛去,我不願意跟你這樣糾纏不清。
但無奈的是,何冰寒立場不堅定,雖明白她的意思,卻老控制不住自己,加上馮殊阮本身對他餘情未了,等他找上門斷做不出攆他走的事兒。一來二往,倆人倒弄得跟有什麽似的。
她這寥寥幾句交待事情原委,卻叫姜戍年心裏不好受:“這麽回事兒啊,那天你好好兒跟我說不就行了,非硬着脖子惹我生氣,一句軟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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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挑的事兒,憑什麽叫我說軟話,你怎麽不好好兒說呢?”
他無奈:“好好好,剛回來,別為這吵,不值當。”
接着便安排她去睡覺,然後自己拾掇拾掇,也躺下了,卻睡不着,左思右想又從床上爬起來,翻箱倒櫃找了藥膏。跑去她房間敲門:“睡了麽,睡了穿好衣服開門,沒睡趕緊開門。”
她開了門,他就擱門口站着,拆了藥膏說:“這是上回剩下的,那大夫不是說麽,治愈脫皮特別好。”又努努下巴,“拆了。”
她伸展五個指頭,右手拆左手,那膠布捆得紮實,半天扯不動。
他把藥膏遞給她:“拿着。”
等她拿好,又雙手替她拆膠布,一雙手本就寬厚,手指又長,幹這細活兒倒也麻利,三兩下解除,看那指尖脫皮發白,便說:“這事兒急不來,慢慢練呗,沒完沒了了還,看你這手弄的。”
接着又用棉簽沾了藥,一點點塗上去。這不是什麽大事兒,脫皮而已,馮殊阮早習慣了,這幾年疏于練習才保養得好,突然練得猛了,難免有反應。
卻從未被這麽對待,他那麽高個子,半趴了腰,遮住大半燈光,将她整個人罩在陰影,手上極仔細,眉目極用心,仿佛全天下只剩下替她擦藥這事兒。
等擦完又用白紗裹起來,一圈圈纏繞極順溜,說着:“明兒鐵定見效。”
接着擡頭,撞上她柔似水的眼睛,又是先前那番熟悉的憐憫同情。他心裏膈應:“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兒?”
她只看見他眉目清朗的一張臉,淺淺頭發環繞一層光暈,穿着睡袍慵懶閑适,周身散發恬淡安靜,全不像吵架時咄咄逼人。
遂搖搖頭:“沒什麽。”又說,“謝謝你。”
他沒吭氣,拿了藥膏出門:“睡不着喝點兒酒,別吃藥,那玩意兒吃了不好。”
她又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姜戍年由衷覺得,這馮殊阮變了,可又說不上哪兒變了。難不成這段窮日子叫她對人生有了新感悟,連帶為人處世的風格也變了,那也不至于變得憂心忡忡,像個悶葫蘆似的。他想來想去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人不又回來了麽,想那麽多幹什麽。
她依然去餐廳表演,演出一場拿一場的錢,回來後全擱床頭櫃裏,攢起來。趁她不在,他偷偷數過,統共萬把塊錢,覺得好笑,又從錢夾掏出幾張,混那沓錢裏,再一并放回去。
她也不是個精明的,點來點去多幾張,還疑惑不已,卻也收好放起來,只當老板數錯了,或者是看她表現好,給加錢了,也想不到姜戍年那兒去。
這點迷糊勁兒叫他喜歡不已,什麽腦袋,記譜子一個不落,就不念着他的好。
趕上周末,他弄了倆音樂會的演出票,帶人去看了。坐在華麗莊重的觀衆席,一水兒全是純音樂演奏,他連指揮都看不懂,只覺得頭大,聽着聽着便睡着了。
馮殊阮回頭,就看他歪着腦袋靠在椅上,呼吸輕淺綿長,胸膛勻律起伏,白襯衣清爽簡潔,長褲筆挺工整,整個人和大廳融為一體,像那款款流淌的音符般柔和沉靜。
縱使心不往他這兒放,她也不是沒觸動的,畢竟不是誰都願意把時間花在自己壓根兒沒興趣的事情上。又想起早以前,許小樂和劉無雙結婚那會兒,她告訴他愛一個人挺好的,但也挺難受,他當時說什麽來着,他說他寧願不要。
卻是這麽個不要法。
這演出一個半小時,他睡了一小時,趕着結束的點兒醒來,面不改色解釋:“這玩意兒我不懂,權當催眠曲了。”
她了然,只笑道:“餓了,吃飯去吧。”
于是他帶她去吃飯,還在上回那地兒,迎面是條江,頂上架了帷幔,燈柱旁點綴花草。他點了白灼蝦和素炒,給她倒了酒,又替她剝蝦。十指一連動,掰頭去殼挑蝦線,白淨的蝦肉一顆顆丢進瓷盤,端的是利落幹練,惹人垂涎欲滴。
這回,她再不會不解風情地拒絕。
要說這馮殊阮曾經是塊磚,如今倒像塊海綿,雖不如豆腐柔軟,卻到底柔和許多。姜戍年待她比從前更好,面對她的變化,卻始終惴惴不安。他暗中觀察數次,何冰寒有時會打電話給她,她要麽不接,要麽寥寥幾句帶過,更多時間望着江邊出神,不知在想什麽。
這頭小心翼翼陪着,公司那頭卻熱火朝天,leif打來電話,說馮沐川為了見他,已去公司堵了好幾回。這回他卻不願意再躲,主動約馮沐川見面,就在他辦公室,那話也挑明着說:“有什麽招兒您盡管使,我奉陪到底。”
馮沐川穿着西裝坐在沙發,閑适地翹了腿,微笑着扶了扶鏡框:“我來不是跟你談生意,是問你要人。”
他當聽了一笑話,滿不在乎:“搶人地盤,霸人家産,把人掃地出門還翻臉不認賬,你有什麽立場問我要人?”
馮沐川高深莫測地笑:“或者你讓我跟她見一面,人你愛藏哪藏哪,我不攔着。”
姜戍年從煙盒裏掏出支煙,點燃了放嘴裏:“除了見面,你愛幹什麽幹什麽,我也不攔着。”
馮沐川也不惱,始終帶着淡淡微笑,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走前丢下一句:“既然合作不成,就別怪我不客氣,你好自為之。”
他照舊不以為然,卻在公事上下了狠心,因為馮沐川對他徹底失去信任,一面擔心他出賣,一面想着吞并他的財産。而姜戍年也不輕松,一面擔心馮沐川洗錢的事兒暴露,殃及自己,一面也要防着他在生意上使詐。
曾經親密合作,如今撕破臉的倆人就這麽扛上了。姜戍年為此沒少操心,天天陪人喝酒談生意,有時候喝得多了,醉醺醺回去,但他酒品不錯,一般都能自己打理自己,整完了自己回屋睡一覺,隔天一醒,什麽事兒沒有。
但他也有過的時候,醉得一塌糊塗,衣領歪了,人也麻了,又沉,leif和馮殊阮倆人合力才能把他弄床上去。腰剛挨着床,重心偏移,順着腿往下滑,便沉沉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吐出的氣全是酒味兒。
馮殊阮去架他胳膊,剛一上手,卻聽他含糊不清地叫:“阮阮。”
馮殊阮頓住,沒動。
“相信我,你失去的,我會全部幫你讨回來。”
這一句卻說得清清楚楚,一點兒不含糊。
原來撕破臉不是為了別的,僅是因為愛着她還不夠,還想給予,把從他手裏丢的東西,原原本本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