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久久不動,就那麽看着她,接着笑了笑:“你大可不必這麽做。那天見面,你如果實話實說,我也不會強留你。”
那口氣帶着怒火,卻少了幾分銳利,許是因為生病,更顯蒼白頹然。
她說:“我在你這兒白吃白住那麽長時間,回來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他眼無波瀾:“不算白吃白住,你不是給錢了麽。”
她頓了頓,道:“我不是又住你這兒了麽。”
他頹然一笑:“你倒分得清楚。”
窗外的雨急如鼓點,屋內的人相顧無言。
馮殊阮微低了頭,回想那天遇見馮沐川,當時她背着琴,電梯打開的剎那,馮沐川西裝筆挺站在她面前,旁邊還站着他的秘書。
她錯愕得沒什麽反應,馮沐川卻很淡定,叫秘書推遲會議,再笑眯眯招呼她:“終于見面了。”
然後攜她往外走,去了隔壁咖啡廳,她激動半天才問了一句話:“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通知我。”
馮沐川在她對面坐下,和煦地看着她:“回來一陣兒了。”上下将她打量一遍,“怎麽,姜戍年對你不好,還讓你出來上班?”
她厭惡地皺眉:“甭提了,瞧您托的什麽人,也真放心我待在那兒。”又說,“我已經搬出來好一陣兒了,走前給他留了一筆錢,算是這段兒的吃住費。”
馮沐川扶了扶眼鏡:“你給他錢?”她若無其事聳聳肩,卻聽他笑道,“你可真大方,付他工錢不夠還倒貼一筆,沒錢了吧?”
她看着他:“你不是回來了麽。”
他始終保持淡淡微笑:“我回來快一個月了,要不是今兒碰見你,還真沒想過和你見面。”又說,“其實我當初走得并不急,那房子半年前就跟人談好價錢,那是馮家固定資産對外最後一筆買賣,本以為當天你就知道一切,沒想到半道兒冒出個姜戍年。”
他看她臉色漸漸凝固,絲毫不留情,接着說,“別以為他是什麽善類,你名下的財産他可沒少分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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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疑惑,就聽他道:“我爸住院那陣兒叫你簽的協議還記得?”也不等她回答,接着道,“那協議面兒上看不出來,實際是份財産轉讓書。”說着,喝口茶,“你看也不看就簽字,我得謝謝你成全。”
她不可思議極了,從小到大從未對馮沐川有半分隐瞞,他卻一直窺視她不以為然的財産,且為了錢不仁不義到這地步。
“別這麽看着我。”他又喝口茶,“外人說我替你爸打工,我早受夠了。”
霎時手機鈴響,他順手接起來,和對方一陣寒暄。馮殊阮一時間心跌入谷底,這才看透一個人,震驚憤怒傷心齊聚,一時百感交集。
他寥寥幾句交待一切,像述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柔軟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顆無情無義的心。
“我還有個會,就不和你多聊了。”他挂了電話道,“你如果需要幫助,可以來找我,怎麽說我們也是多年兄妹,這點兒情面我還是給的。”又笑着搖了搖頭,“那姜戍年還真是愛你,為了不讓我告訴你真相,還答應幫我做生意,我告你和他告你有什麽區別,也不知是怕你知道這事兒他也有份,還是怕你因為我而難過。”
想了想,又道,“他倒穩得住,到今兒也沒告你。”又想到他近來總是和他針鋒相對,斟酌一番接着道,“我看這人野心不小,怕是借愛你的名義争你那份財産,或者,你考慮考慮跟我合作,把他的那份兒再争回來,事成我分你五個點兒。”
馮殊阮忍無可忍,砰一聲将水杯磕在桌面,那水漾出來,淌了一桌子。
“你這麽愛錢,最好買個保險櫃把自己也裝進去,跟你的錢睡一塊兒。”她站起來,重新背上琴,“你我緣分已盡,這輩子再不是兄妹,但你爹還是你爹,回頭記得給他老人家上柱香,說說你有多孝順。”
她挺直脊梁走出去,潇灑有風度,拉開玻璃門,迎面一陣風,臉上有什麽東西,擡手一摸,全是淚。
這事兒過去兩天後,姜戍年敲開她家門,于是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吃藥吧。”她回過神,拿了桌上的藥,“水都涼了。”
他雖不言語,卻木讷地照做,又依着靠枕往下滑,看着頂上的天花板。
仍舊不死心,問:“除了可憐同情和感謝,還有別的原因嗎?”
她知道他問的是為什麽跟他回來,也知道他想聽什麽答案,卻斟酌道:“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可你也知道我對何冰寒的感情。”
許是從未挫敗過,所以總是抱着希望,又問:“哪怕只有對他的十分之一,有嗎?”
他仰着臉,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也不敢看過去,只說:“這沒法兒比,我跟他十幾年,認識你才幾天?哪怕他結婚了,我也總是想着念着,卻又不敢靠近,越不能靠近,就越想着念着……”
“別說了。”他打斷她。
“我明白你的感受,就像我對他,想靠近卻無法得到,可人就是這樣,不可能事事心想事成……”
“我他媽叫你別說了。”
她就此安靜,接着極輕地嘆口氣,又上前替他抽了枕頭,掖好被角:“年紀也不小了,別糟蹋自己身體,好好兒睡一覺,天一亮就什麽都過去了。”
然後她走了出去,到門口時還頓了頓,接着啪一聲關了燈。剎那的黑暗突襲,姜戍年倒莫名覺得安全,所有情緒在那一刻掩入無盡的黑夜,全數釋放出來,院兒裏的路燈亮着,極弱的光芒鑽進房裏,只看見他亮晶晶的眼。
他聽她的話踏踏實實睡一覺,以為就像當初leif勸的一樣,醉一回就什麽都過去了,事實上這回他過不去,因為隔天醒來仍舊想起她頭天夜裏說的話,心髒某個地方突突地疼。
他賴在被窩聽窗外鳥叫,下了一夜的大雨終于停了,天藍得耀眼。吳亮打來電話時他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滑開接聽鍵,便聽那頭火急火燎道:“您在哪兒?人都齊了,就等您開會了。”
“我不去了,你代我吧。”
聲音啞得像脆幹的老樹皮。
吳亮壓低了聲音:“您怎麽了,生病了?”接着又傳來leif的聲音,“我去,怎麽就病了,你不是躺在溫柔鄉什麽都不管了吧,那項目有方案了,你不是一心鏟倒馮沐川麽,這是他心頭肉,搶到手必定能給他重重一擊,大夥兒都等着您嘞,麻溜兒地來啊。”
他左躺換成右躺:“不搞了,搶人心頭肉幹什麽,他喜歡就讓給他。這幾天我不去公司了,你們看着就行了。”
一聽這聲音,leif也吓一跳,放輕了語氣道:“怎麽回事兒啊。”轉念一想,又壞笑道,“不是昨晚那什麽用力過猛了吧?”
“滾。”
他說完便挂了電話。
又過了幾分鐘,掀被起床,下樓時馮殊阮已做好早飯。他神色倦倦,走去餐桌坐下,她端了菜出來,又拿了外套給他披上,摸了摸額頭:“不燒了,吃完飯再吃藥吧。”
将要走開,卻被他攔腰抱住,因是坐着,頭将将挨着她的腰,也沒別的動靜,像撒嬌的小孩兒,就那麽抱着。
她心下一軟,柔聲問道:“怎麽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
聲音沉悶沙啞。
她頓了頓,低低應了一聲,又說:“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吃完飯就走,事情都這樣了,總不能再住下去。”
“住下去怎麽了,又不是不讓你住。”
她垂了眼皮,看他極短的頭發,寬厚的肩膀,道:“就因為你這樣,我才不敢再住下去,既然給不了你愛情,就不能老讓你念念不忘。”
他心中驀地一抽,鑽心地疼,爾後撒手放了她,坐在桌邊默默喝粥。她看他吃完飯,又守着他吃完藥,拎包出門時丢給他最後一句話:“好好兒照顧自己,只有珍愛自己的人,才有資格愛別人。”
他沒吭氣,站在門口看着她,終是不忍,又上前搶了她的包:“我送你。”
“不用了。”她搶回去,“始終要走的,何必呢,你回去吧,謝謝你一直對我這麽好,我以前以
為你是只懂玩樂的花花公子。”說着,莞爾一笑,“錯怪你了。”
這話一出,再不能胡攪蠻纏留着她。
他深深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她背上的琴:“這琴你留着吧,不用還給餐廳,我已經替你買下了。”
她笑:“我知道。”
那淺淺卧蠶像天上月亮,美得出塵脫俗。
他也笑:“什麽都瞞不過你。”
伊人轉身離去,只留他一個背影,齊肩的黑發在風中飄揚,肩上一架琴,手裏一個包,簡單利落就随她的作風。他想起初次見面,她如跳動精靈閃進他的懷裏,連個招呼都不打,從此一路闖進他的心房,叫他措手不及。
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卻只能目送她離開的背影。這世上最不聽話的是人心,你想讓它喜歡該喜歡的,它不聽,偏要去碰讓你傷心的。
姜戍年不會想這些,他只是覺得,心上仿佛有個窟窿,從此再也不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