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再說馮殊阮,離開姜家後回到先前租的屋子,這回徹底無依無靠,拉琴不再是興之所至,成了讨生活的工具,她每天早出晚歸去培訓學校教孩子,中午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吃個飯,或者啃個面包,晚餐常常靠一碗面解決。
天漸冷,那屋子老化,集中供暖效果不佳,時冷時熱,熱起來穿着半袖還開窗。她不算嬌氣,倒也能忍,唯一矜貴的是那支琴,不敢挨着暖氣片熱烘,可空間小,那玩意兒又占地方,總不能擱衛生間吧,只能立在床頭櫃,如此琴身便擋住牆上的開關,她每次都小心翼翼探到琴盒後去開燈。
縛手縛腳間總想起姜戍年曾說她這琴就像體弱多病的孩子,冷不得,熱不得,還得專門找個安放它的地兒。
她當時不以為然,說:“難伺候的都有過人之處,你怎麽不說它的聲音多好聽哪。”
他一臉嫌棄:“悶得像煮不開的水,好聽麽?”
她便懶得和他廢話。
如今看來,這玩意兒倒真像難伺候的小孩兒。鍋裏的水開了,她去竈臺煮挂面,平展的面條混進翻滾的水,立馬軟似線。
就這麽憑白又想起姜戍年。那天陰雨連綿,她因為馮沐川的事兒郁郁寡歡,一個人坐在窗前回憶小時候,趕巧兒許小樂發來一帶顏色的笑話,後面還附了三個“哈哈哈”。
她不覺得好笑,面無表情撂了手機,卻聽坐在沙發翻報紙的姜戍年問:“餓不餓?”也不等她回答,便站起來撸袖子,“我下面給你吃。”
許是那笑話的餘溫未散,她反應又快,乍聽不對勁,便脫口而出:“正經的不想,耍什麽流氓。”
姜戍年呆了呆,到底是個久經沙場的,随即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兒,便忍不住笑:“想什麽哪。”
他穿着寬松長褲,發尖濕漉漉沾着水光,光腳踩着地板,那壁燈灑下一層迷人的暈,将他整個人籠罩,就看他臉上泛起邪肆的笑,濃眉一揚,口氣也帶着笑,“學壞了是不是,跟誰學的。”
霎時,她臉紅如煮熟的蝦。
就連這一刻想起,也不自覺雙頰發燙,看那調羹光面流暢,将照印她微笑的臉龐。這體驗很巧妙,事情發生的當下她悲傷尴尬,這會兒回憶起來,卻覺得滑稽好笑。
待那沸騰的水鼓出無數個泡,攜帶着面條溢出鍋,這才回神去關火,雖眼疾手快卻趕不上水流的速度,看上去倒像專門去挨燙,剎那間虎口被燙紅一片。她皺了眉,整張臉都糾起來,忙開了水管去淋。
驀地,又看見纏了膠布的指尖。良久,她極輕地嘆了口氣,遂關了水去撈面。
Advertisement
這日子雖然較以往辛苦,卻也不難過。一是她有本領能賺生活費,二是她還有許小樂這一富家小姐幫忙。
這許小樂對她是真好,經常來看她,還把車借給她開,本來還想送她冰箱挂燙機,被她拒絕了,說:“你把那玩意兒弄進來,我就沒地兒待了。”
許小樂說:“冰箱就算了,但挂燙機得要吧,你得熨衣服吧,你不樂意,那衣服可不幹,你也不算算,多少錢一件哪。”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疊衣服:“就是算過了,才不能要,我現在養自己都吃緊,哪有閑錢養它
們。”
她說得雲淡風輕,聽者卻有意,許小樂看她一眼:“得,我什麽也不送了,隔三差五往你這來一趟,該洗該熨的都交給我好吧,咱再怎麽也是名門出身,不能丢了面兒。”
馮殊阮笑:“沒了就是沒了,整這虛的幹什麽。”
許小樂恨鐵不成鋼:“你就不想翻身再站起來?”
她說:“我可沒這志氣。”
“沒出息!”她說着又感嘆,“這馮沐川也真能幹出這事兒來,一點兒人情味兒沒有,就像劉無雙說的,真他媽操蛋。”
馮殊阮沒接話。這事兒于周邊的朋友算是一不小的震動,于外界卻毫無波瀾,這馮家生意一直是馮沐川扛着,誰也不知道兄妹間是這層關系,偶有幾個知情的,只當做茶餘飯後的調侃,連個同情的人都沒有。
就她自己而言,也無需別人同情,更不會大徹大悟躊躇滿志去和馮沐川搶錢,她理解馮沐川對事業的熱愛,卻不能理解他對金錢狂熱到這地步。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東西,夠用足矣,何需用這玩意兒去衡量誰贏誰輸,通透到這境地,她自然不會跳腳喊冤,或者冤冤相報。
一旁的許小樂不知想到什麽,話題一轉,引到姜戍年身上:“他也真夠可以,我聽劉無雙說,他四處拉攏人,準備和馮沐川對着幹,還找舅舅談過話呢。”
馮殊阮沒反應,許小樂便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她這才回神,問了句:“誰?”
“裝什麽。”她看着她,“人對你是真不錯,雖然先前幫着馮沐川那混蛋瓜分你家財産,但事後不也想着幫你掰回來麽。你以為這事兒容易啊,這些做生意的,沒一個講情義,誰能給他錢賺和誰稱兄道弟,馮沐川根基厚,誰願意和他對着幹?就他一人兒不要命似的往前沖,你以為他傻麽?”
她已疊好衣服,伸展了腿從沙發上站起來:“他那是心中有鬼,當初要不幹那缺德事兒不就什麽事兒沒有。”
許小樂冷笑:“要不是人心裏揣着你,你看他會不會心中有鬼。”
“你什麽意思啊。”她一邊把衣服往櫃裏放一邊說,“你不是不喜歡我和他來往麽,怎麽今兒都在為他說話。”
“就事論事。”許小樂摁着遙控器,“我在想啊,就那人那脾氣,指不定會再次找上門。”
“不可能。”
許小樂轉頭看她:“這麽肯定?”
她不答,她看了她一會兒,啧啧感嘆:“準是又說了什麽,往人心口上戳刀子了。”
将說完,卻驀地響起敲門聲。
許小樂随口問到:“誰?”
屋外沒人應,那敲門聲卻未斷,接二連三,砰砰砰的,铿锵有力。屋裏倆人對視一眼,許小樂示意她,看吧,說曹操曹操到。馮殊阮也有點兒不知所措,一邊想着要怎麽接他的招兒一邊跑去開門。
門開的剎那,卻驚詫不已,就那麽呆在門口,也不說請進。
何冰寒周身還帶着戶外寒氣,面上倒十分開心:“吓着你了?”
身後的許小樂喲呵一聲:“你這個有婦之夫怎麽來了?”
他對有婦之夫這個稱呼不太适應,尴尬地解釋:“你不告我她住在哪兒,我只好一路跟過來。”
“夠執着啊。”
許小樂對他愛理不理,顯然,相較花花公子姜戍年,她更不喜有婦之夫何冰寒。
馮殊阮沒說什麽,引他進門,還給他倒水:“這麽晚了不回家,你就不怕她着急麽?”
他脫了大衣,擱在扶手上:“我是專門過來看你的,你們家出了這事兒,我總不能不管你。”
“我們家的事兒,不用你管。”說完見他臉色沉下去,又補充,“你也管不過來,這事兒已經這樣了,誰也管不過來。”
“你他媽當着他的面慫個什麽勁兒。”許小樂一腔怒火,“在真正對你好的人面前倒是挺會說話,什麽戳人心窩子說什麽,遇上他這話倒會拐彎兒了,他這德行就你慣出來的你知道麽。”
何冰寒臉色鐵青,不知方才在樓下凍了多久,呼出的氣還冒着白霧。馮殊阮沒立時吭氣,許是多年習慣,見他臉色不佳便忍不住松了口氣安慰,一時又覺着許小樂罵得對。
何冰寒沉聲問:“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對真正對她好的人,我對她不好?”
“你對她好?”許小樂笑,“對她好還抛棄她跟別人結婚,什麽理兒?人特有分寸,怕你婚姻不順就跟你保持距離,從自個兒家躲到別人家,如今運氣不好,落魄至此,但也沒想過告訴你。你倒好,一路死纏爛打追着不放,我說你當年怎麽沒這勇氣,這事兒要在當年發生,也能落下個為愛不要錢的好名聲。”
這話直白又酸楚,說的人理直氣壯,聽的人尴尬沒面子。
何冰寒自知理虧,不再辯駁,又怕馮殊阮狠了心攆他走,情急之下立馬宣布還在萌芽狀的想法:“阮阮,我今兒來,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告訴你,我和喬夏雪的事,你再給我點時間,我會把這事兒解決。”
許小樂一驚,馮殊阮更驚,驚了半晌才開口:“怎麽,我躲着你讓你難受了?你得到想要的名譽和地位,什麽都不缺,就想到我了?”
他看着她:“你別這樣。我想對你好,我想彌補,你給我個機會,我現在有能力照顧你,我能讓你繼續過以前的日子,不用為了讨生活辛苦奔波,你可以繼續當你的大小姐。”頓了頓,似不忍心,極輕地自言自語道,“我怎麽忍心你過這種生活。”
馮殊阮看着他:“別瞧不起這種生活,認識喬夏雪之前,你不一直過着這種生活?靠雙手吃飯沒什麽丢人的,利用別人的感情攀龍附鳳才丢人。”
這話雖說得平淡,傷害值卻極高。大概是在許小樂的點撥下她終于找回了自我,或者是何冰寒提出的解決刺激了她。
她就覺得這何冰寒怎麽這樣呢,當初寧願被他利用,他非但不利用還招呼都不打就和別人結了婚。她傷心欲絕,遠赴國外療傷,回來後為了避嫌從不主動和他見面,見了面也總提點着以後不要見面。反倒是他不知進退,想怎樣就怎樣。
或許有些事有些人,非得到了這份上才讓人驚覺,原來竟是這樣。好比馮殊阮對何冰寒,因未曾有過沖突,所以總戀他溫厚的性子,卻不知這性子也有弊端,總是前怕狼後怕虎做不了決斷,決斷後又後悔想回到從前,總之,怎麽着都難合他心意。
其實最初,馮殊阮妄想過他會為她離婚,卻不知這想法被提出來時,她竟頭一回覺得,自己有那麽點兒看不起他。
這廂何冰寒被她剛才那句話刺激到,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那樣子像要大發脾氣,臉都憋紅了,青筋也冒出來,卻被他生生忍下去,最後竟咬了咬牙,跪在她面前:“我知道你一直怪我,這次我再也不會傷害你。”
馮殊阮絲毫不為他的下跪作反應,端的一副女王範兒:“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可跪天跪地跪父母,再不濟也應跪你娶進門的老婆,跪我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