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鄉遇故知是一件很讓人愉快的事情, 但如果那個故知是一千多年前的……氣氛就會有些微妙。
畢竟正常人記憶力再好也不可能将一千多年前的事情記得那麽牢靠,更何況當時一個是人一個是貓。
“嗯~準确來說,也不是人啦。”送走躬身致意的貓靈後, 天元大人挂着輕松惬意的笑容,說出了十分可怕的內容, “當時我是霍亂平安京的大鬼,他是平安京天皇派來和安倍晴明一起來封印我的陰陽師後輩,大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什麽鬼?他是不是聽到了很了不得的名詞?
神山透眼睛驀然間一亮,直直看向在室內摘下發冠, 任由一頭烏發自然垂墜的天元:“您見過安倍晴明?”
“見過喲。”天元一晃蝙蝠扇,身上的水幹立刻變成了極富平安時代風情的直衣下履,顯然是将之前的“出行模式”切換到了如今的“室內模式”。
随着這一轉變,室內氣氛仿佛也充盈了平安時代的靡靡之氣, 不, 不是仿佛, 天元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個香爐放在桌案上,一時之間氛圍簡直拉滿。
“嗯……從哪裏說起呢——”在房內一大一小還有一個由上而下在上鋪暗戳戳瞄過來的求知眼神中(沒錯, 這千年老瓜的芬芳就連禪院甚爾也是扛不住的),天元笑眯眯地說。
“我是怨靈嘛, 怨靈總得做些怨靈該做的事情, 加上當時安倍晴明年紀大了精力不足, 我就拉着幾個小夥伴去平安京溜達了一圈。”
男人大冬天捏着蝙蝠扇, 語氣輕松, 眼神幽遠,仿佛是在說一件類似于明天去郊游的小事。
說者無心, 聽者有意, 神山透悚然一驚, 不由自主将重心往前挪動了下,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姿勢。
大抵是年長者都有昨天的事眨眼就忘記,幾十年前的事卻歷歷在目的特性,伴随着火車底盤的“咔擦”聲,天元大人說起了他的“年少輕狂”。
天元拿的是第一手資料,加上又是出生皇家,政治嗅覺和表達能力都極其出色,聽他說古着實別有風味。
但要說起天元和麻倉葉王的關系,那就有幾分複雜了。
首先要說下平安時代的背景。
平安時代的出現是恒武天王害怕弟弟早良親王……也就是天元的前身作祟,特意将京都從長岡京遷到了平安京,而為了防止弟弟的怨靈跟過來,恒武天皇還在平安京的東西南北都設了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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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設立了神社作為鎮守之外,恒武天皇還令僧人加以保護,如此,平安京倒是過了很長一段太平日子。
但恒武天皇昔日便是因為覺得僧人勢力做大,為了減輕他們對于朝政的影響才遷都長岡京的,現在事情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自己勞民傷財死了弟弟老婆太子,僧人的勢力不減反增,這讓天皇大人怎麽甘心?
于是,在歷代天皇的有意扶持下,加上佛教因為日本廢除遣唐使漸漸失去了後繼之力,陰陽學日漸鼎盛,并漸漸壓過了佛教的風頭。
其中更是出現了賀茂家這樣擁有陰陽學傳承的大家,後又有安倍晴明這樣驚才絕豔之人出仕,一時之間陰陽道風頭無二。
蛋糕大了,想要分蛋糕的人自然就多,先有蘆屋道滿,後有羽茂忠具,大家都想争一争第一陰陽師的名頭,但此二人先後落敗。
而羽茂忠具運氣比較好,他收了個學生,也是天賦絕佳。
那個學生就是麻倉葉王。
麻倉葉王出仕之時可以說整個陰陽界都是“天下苦晴明久矣”的狀态,人心就是如此複雜,雖然所有人都明白正是因為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存在,平安京才能如此太平,但人心中的負面情緒依然會令他們促生出【如果沒有晴明就好了】的心思。
加上那時候安倍晴明年事已高,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因此不少人心中都期待着二人早些打個擂臺分出個輸贏來,而由天元大人參與的平安京百鬼夜行事件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爆發的。
這其中的具體經過,因為天元大人本人就是當事人,所以故事本身還是經過了一定的藝術加工。
簡而言之就是天元大人受到了不明人士的蠱惑,閑着沒事幹,就趁着平安京結界被破的時候進去溜達了一圈,據說他是和當年已經八十多歲的安倍晴明和二十來歲的麻倉葉王非常風雅地來了個月下手談。
在下棋的時候,那兩人不講武德,除了下棋外還對他進行了一番說服,天元大人覺得兩位後輩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于是就放棄了後續活動,束手就擒了。
(天元大人表示他并沒有束手就擒,只是退出了戰局)
當然,過程到底有沒有那麽和諧……神山透持懷疑态度。
但從天元此前那稱得上尴尬的身份地位來說,神山透覺得他肯定是吃了好大一個虧,但老年人的自尊心嘛,懂的都懂,他體貼地并未再問。
但光神山透一個人體貼是沒用的,一直躺在卧鋪上豎着耳朵悄悄聽八卦的禪院甚爾顯然就不屬于那種會讀懂空氣的人。
他在衆人相視一笑、一派和光同塵之際,幽幽開口:“你之前待在咒術界做樹樁子,不會就是那兩個人搞的吧?好遜哦。”
此言一出,現場一片寂靜,就連此前一臉似懂非懂、歪着腦袋聽故事的小翼龍,都忍不住撲騰了一下翅膀,以表達自己的震驚。
然後,也不知道是受驚還是不适應旅行環境,小翼龍吸了口氣後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嗝,這一打便有些停不住。
神山透當即大驚,他先是為了“恐龍居然也會打嗝”這一生物大發現心潮澎湃,接着開始為了“如何治療恐龍打嗝”陷入了苦思冥想。
因為家裏有個三歲小娃,神山透倒是知道怎麽治療小兒呃逆,便如法炮制在小翼龍身上試了試,然而,抱着拍背、喝水、再次受驚都沒用,無奈的神山透甚至連海姆立克急救法都拿出來了,小翼龍還是打嗝不止。
到最後,因為實在難受,小翼龍一邊打嗝一邊後退,翅膀一振,便将兩只圍過來關心小夥伴的玉犬直接打飛。
當然,這一下對于以戰鬥為目的的式神來說着實不算什麽,兩條玉犬在空中打了一個圈,便以不符合幼犬的靈活度穩穩落地。
但因為這次意外過于讓狗措手不及,玉犬們落地的位置有些太過微妙。
小黑的落點是禪院甚爾的臉蛋,男人反應極快,伸手一捏便将小黑犬提溜在了手上,或許是因為分神,也有可能是因為上鋪這個對于普通成年人來說都有些逼仄的環境對體型健壯的禪院甚爾而言實在太小,約束住了他的行動,以至于他發揮失常。
他,沒能順利接住小白。
小白穩穩地落在了禪院甚爾臍下三寸的位置,給了他致命一擊。
這雞飛蛋打的局面成功讓原本抱着被子打瞌睡的禪院惠驚醒,孩子睜開眼的一幕便是看到老爹提着他的兩條狗,面色猙獰地說要帶它們去絕育的模樣。
惠惠不能理解,惠惠大驚失色,惠惠立刻召喚了自己的沙漠蜻蜓,要和惡勢力老爹決一勝負。
最後,這場動亂結束于乘務員小姐姐的輕聲細語。女子用甜美溫柔的嗓音向衆人傳達了他們被投訴的通知,并請諸位興奮過度的乘客務必控制住自己。
順帶一提,在說話的時候,這位女士看着三個大男人的眼神別提有多不善了,對惠倒是非常溫柔,還送了他一粒蘋果糖。
禪院甚爾光榮負傷,禪院惠又是一個小孩,疑似是幕後黑手的天元大人擺明了一副不想管事的模樣,兩條狗和小翼龍又不能露面,最無辜的神山透只能乖乖認錯。
不過,天元大人也沒能讨好就是了。
在看到桌案上擺着的香爐後,乘務員小姐挂着和藹可親到的笑容溫馨提示衆人——車廂內室內不得使用明火,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對方的忍耐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讓女士感覺到不快可真是太失禮了。”回憶過平安時代經歷的天元重新拿出了他的風度翩翩,當着這位女士的面将香篆搗散,并承諾自己一定會遵守規則,不再玩火。
經過這樣一番鬧騰,第二天早晨在下車時,穿着最多的神山透和禪院惠都哈欠連連。
而明明是鬧劇罪魁禍首的兩狗一龍卻你疊我、我靠你地在行李箱裏縮成一團呼呼大睡,任由自己被主人拖着走——這時它們可一點都不嫌棄行李箱裏太擠了。
“嗯,讓我看看……接下來我們站內換乘……要再步行二十分鐘,換乘的車程有點長,還是先吃點東西吧。”神山透捏着當地旅游指南研究着接下來的路線圖。
北極星號并不直達恐山,他們要在距離恐山最近的青森站下車,接下來還得轉乘當地的列車線路,也就是說他們可能還得耗費一個小時的時間在路途上。
神山透看了眼不停點着小腦袋昏昏欲睡的禪院惠,拍了下禪院甚爾健壯的手臂。
禪院甚爾昨晚也沒有休息好,但他體質實在過硬,旁人小憩的時間對他來說就足夠恢複精力了,因此,在看到兒子困得東倒西歪的模樣後,他直接一伸手,就将小小的一只單手抱在了臂彎中。
禪院惠打了個小哈欠,用腦袋拱了拱父親的肩窩,将自己的半張臉都塞在禪院甚爾松松垮垮夾克衫裏後,嗅着父親熟悉的味道,便滿足地睡了過去。
別看小孩平時對父親各種嫌棄,但就神山透看來,小朋友還是非常親近自己老爹的。
不過這樣睡可不行。
神山透解開自己的圍巾,将其遞過去,禪院甚爾看了看,沒拒絕。
他随手一甩,就将神山透的圍巾挂在了小朋友的腦袋上,成年人圍巾的寬度對于幼童來說完全可以充當半條小被子了。
不過,和他手上做了如此溫柔的舉動完全不相符的是禪院甚爾可以稱得上惡劣的語氣:“老板,我餓了。”
啊,這倒的确是個問題。
神山透翻開了車站內的宣傳手冊,然後指了指上頭的一家站式拉面店和一家咖啡店問兩人:“拉面和西餐吃哪個?拉面要站着,可能有些不太方便。”
“拉面。”禪院甚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天元雖然沒說話,但兩個男人都露出了【我是日本人,為什麽要吃西餐】的表情。
兩位昨夜吃法式料理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啊。
神山透默默看了兩人一眼,手指一轉,點到了咖啡店的介紹上:“這家咖啡店裏面有一道蘋果撻是用當地的名物青森蘋果做的哦,據說它蟬聯了三屆甜點大賞,是青森不得不吃的美食之一。”
兩個男人又露出了一臉【真男人吃什麽甜品】的表情。
兩次暗示都沒能成功的神山透露出了一個極其虛假的笑容,語氣平靜:“我現在心情不太好,想吃點甜的。”
很顯然,這裏會讀空氣的,可能就只有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