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入複旦(二)
當然,作為新生我們也關注校史裏光輝的名字,了解“旦複旦兮,日月光華”的來歷,知道相輝堂的命名,景仰仍在學校的名師,也随時關注食堂前的海報,提前去3108大教室占座位聽聽公開講座。說到海報,我想起當年班上一個彪悍的沈陽女孩想組建個女子足球隊,她貼了個豪氣幹雲的招募啓示,畫面簡單,就是一只高跟鞋踩着個足球,LOGO就一句話“複旦——在我們腳下”!這是我對吸引眼球最初的認識。不過如此啓示沒有募來幾個溫文爾雅的複旦美女,足球隊終于沒有組建起來,複旦仍在我們腳下擴展,但不是被“踩”在腳下。我倒是在想啊,如果國足有點“中國——在我們腳下”的豪邁,或者“中國——在我們腳上”的敬畏,也不是現在這樣的狀況吧?
講座裏印象很深的是見到電影演員秦怡,這個銀幕上的絕代美人,已經有點遲暮。她稀疏的頭發做成小卷貼在頭上,有點發黃。說話柔弱,舉止優雅。我第一次真實感受到原來名人在他們光鮮的外面下竟藏着遠比常人更多的坎坷和辛酸啊,她說到智障的兒子時落淚了。當時初露鋒芒的謝百三還是個年輕講師,但複旦學生并不是只看虛名不重真才的,他的講座格外受到熱捧,經常是裏三層、外三層,走廊外面都擠滿人,連我這樣沒什麽經濟頭腦的人,竟然都湊過很多次熱鬧。他對鄉鎮企業、中小企業的調研,是非常生動而豐富的第一手材料,比我們在教科書上看到的枯燥理論新鮮多了。
那一年裏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相輝堂前草坪上瘋狂的音樂節,3108教室激情四溢的詩歌朗誦,還有複旦劇社演出的奧尼爾的《天邊外》,年輕的心從此驿動。電影《紅高粱》的觀感也讓我吃驚,原來電影可以這樣拍啊,那濃烈的紅色、靜谧的藍色,讓人窒息的高粱地、滿屏幕鞏俐露出虎牙的特寫,以及那個蒼涼的月牙門帶來的視覺沖擊讓我震撼,簡直不可思議。我竟然連看了三遍,意猶未盡,其中兩遍是和班上一個女同學散場後躲在廁所,又繼續站着重溫了一場。
說到詩歌朗誦了,我還有些題外話。詩歌當時還處在它的黃金時代,我們提到校園詩人、詩社社長許德明、陳先發、傅亮等等都是非常崇拜的,詩社的油印刊物也是我們喜歡的,甚至詩人的浪漫愛情故事都是我們好奇的童話。我記得我是聽了詩歌《兩個人的車站》的深情朗誦才去找電影看的,也由此愛上蘇聯電影的深沉、靜谧與宏大。題外話是我本來一心是想學中文或者新聞的,但在填報志願時,我鬼使神差地放棄了當時非常熱門的新聞專業,選擇了比較新的國際經濟法。等入校從同鄉那裏聽到的消息才讓我萬分慶幸自己的選擇,沒有去當炮灰,不然還不知道我的命運會是什麽樣呢。和我同時從甘肅考入新聞系的男孩其實一直在複旦附中就讀,只是回父母工作的蘭州、他的戶口所在地參加了高考,新聞系那一個名額幾乎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他後來繼承了詩社社長的衣缽,是校園裏的風雲人物。我後來在電視上看到這位頭發花白、日理萬機的校友,他已經是傳媒的總裁,典型的成功人士了。
我前面其實只是講到一些比較直觀的感受,我一直有些體會今天一并講出來。我當時考上複旦後我好朋友的姐姐羨慕地說“簡直做夢都想去複旦啊!”我是多少人羨慕的對象啊。出了校園,甚至在公交車上別人聽到我們是複旦大學的,眼光立馬充滿景仰,上海人是很認複旦的牌子的。不過我這個中學同學眼裏的牛人,到了這裏,才算是知道什麽叫小巫見大巫了,在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叢林裏覺得自己簡直卑微得要鑽進地縫去。我的24個同學幾乎個個來自全國的重點中學,好多學校的名字是我在《作文通訊》裏早都熟悉的。班上甚至有曾在美國高中交流過一年的複旦附中優秀生,這個成績好得不太真實的男生一直是大家的榜樣,他在其他方面也堪為表率。他後來的畢業論文是用英文寫的,我們開玩笑老師看得不會發暈吧?還有從上外附小一路上到上外附中的同學,她聽一遍英文歌曲就能抄下歌詞,甚至用英文寫詩、寫,原版書對她算什麽呢?後來班上還有一個從美國大學退學回來的同學,她逆潮流而動的選擇讓她聞名遐迩,她在上海《青年報》上的專欄“我從美國歸來”引來雪片般的郵件,一度我們的郵箱都被她的熱情讀者塞滿了。超牛的同學還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舉了。
我的自卑感是從英語課開始的,上中學時盡管英語老師會給我看他訂閱的《CHINADAILY》,我倒可以翻着字典可以看,但沒有聽說訓練,都是“啞巴英語”。第一堂英語課,矜持的美女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她的名字“王裴”,我之所以到現在還記得這個只給我帶了一學期的老師的姓名,是因為那是她在一節課裏唯一說到、寫到的中文,整堂課我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後來每次上課我都只是好奇地欣賞這個從不穿重複衣服、梳重複發型的美女,英語課成了我唯一害怕的課,我的英語成績甚至比高中水平都倒退了。我也去地下聽音室借磁帶逼自己上進,但除了喜歡上英文歌《憂愁河上的金橋》、《鄉村的路》、《月亮河》、《今夜你是否寂寞》等外,聽着《走遍美國》這樣的聽力磁帶沒多長時間就趴桌上睡着了。
從英語水平分級之後,自卑感逐漸滋長,大學生活其實開始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以後做什麽都有點縮手縮腳,對“天之驕子”這個詞沒有一點體會。倒是我在普通高校或者大專讀書的同學找到“如魚得水”的感覺,自信滿滿地從學校走到社會,什麽都敢想敢幹,一直會把自己當個人物。不過我雖然自卑,但從未後悔和那樣一些優秀的同學為伍,就算我不是塊玉,那也是“近朱者赤”。每每想起我的那些同學,我會時時提醒自己什麽時候都要認清自己,什麽時候也不要因為不明真相的人吹捧而忘乎所以。
我真正融入複旦生活還是從系運動會開始的。上中學時班上有很多擅長體育的學生,當然輪不到我這樣的上場,可是大學班上只有25個同學,還好多豆芽菜體型,他們也都搶着選了最簡單的百米跑、扔鉛球之類。說實話百米跑這種爆發力強的項目我也不敢參加,我總是比較遲鈍,發令槍響同學都沖出一米了我還沒回過神呢。每人要選兩項,最後我本着“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悲壯和決絕,報了沒人選的800米和3000米,随便去跑吧。教民法的姜老師是個頭發花白的東北老頭,非常和藹,象他的名字一樣宅心仁厚,他關心地提醒我“傻丫頭,你不能一下午跑兩項長跑的,明天該腿疼了”。可是我已經報了呀,總不能打退堂鼓吧。我第一次在400米一圈的标準跑道上使出全身力氣,在還不太熟悉的老師和同學的吶喊助威聲中沖線,他們告訴我“你簡直太偉大了,3分08秒破了系記錄”,哇,我一下子讓同學記住了我,他們差點以為我是體育特長生呢,哪知道我也是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這個潛力。在草地上同學幫我按摩了雙腿,休息了10分鐘,我這個來自西北的像鐵人一樣的姑娘又開始了3000米的比賽,得到第二的成績。“姜還是老得辣”呀,真應了姜老師的話,我第二天果然下不來樓,幸虧第二天是周末休息,飯菜都是同學捎的。那天宿舍同學第一次拍了張合影,留下了7張剛剛融入大學生活的青澀面孔。
此後4年裏我每次都得參加系運會、校運會的比賽,平時從不訓練,跑前吃塊巧克力,拔腿就上場,耐力這玩意大概是天生的。為參加百米賽跑需要苦練一個月還不一定保證拿到名次的男同學對我這點很是佩服。我一直保持着800米的系記錄,不知道這個記錄還在不在。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灘上,也許那個記錄早被改寫了吧!
在時時刻刻的好奇與點點滴滴的濡染中,我終于不知不覺意識到自己是真正的複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