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識
顧北北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見到秦弈卓。
他恍若天神般從天而降,降落在她的世界,挽她于危難,救她于絕境。
家逢巨變,一夜敗落。
顧開縱然落得植物人的下場,卻終究逃不過小人的迫害。顧開遭人舉報,在位院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并且侵吞大筆公款,顧家財産全數凍結,接受調查,這一查,沒完沒了。
顧北北由富家千金淪為草根女。
衆叛親離,樹倒彌孫散。世道就是這樣,你春風得意的時候,身邊總有數不清的蒼蠅飛的天花亂墜,可等你不慎陰溝裏翻了船,那些蒼蠅躲你躲的遠遠。
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這是顧北北當時的真實寫照,後來若非顧家的傭人齊伯伯和齊伯母老兩口念及舊情收留他們母子,今時今日,他們可能早已餓死街頭!
顧北北不顧世俗眼光,愣是頂着“未婚先孕的失足少女”的頭銜為荛荛申請了疫苗接種卡。她沒有正式工作,不能享受健保,大部分疫苗免費,但也有自費的。況且抛開這些不提,荛荛的奶粉錢和尿布錢還沒有着落。
顧北北決定出去打工,多虧了有齊伯母,老人家心腸好答應幫她帶孩子,令她省了不少心。
荛荛小家夥三個月,會翻身了;六個月,會坐了;八個月,會爬了;十個月,會咿呀咿呀自言自語了。
但是,他們母子總不能一直賴在齊伯伯家不走,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荛荛十個月上,顧北北将積攢的臺幣兌換了人民幣,離開臺北,帶着兒子飛去大陸讨生活,順便打聽顧開的下落。
顧開失蹤了,最後一次有确切消息是在s市唐氏醫院的分院接受治療。
所以顧北北來了s市。
舉目無親,居無定所,外加錢包幹癟,捉風見肘,母子相依為命的日子,四個字足以形容:苦,不堪言。
當然,她本來就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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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市房價貴,整套租她負擔不起,只能找合租,但是她帶着個娃娃,一旦鬧起來哭天嗆地的,誰受得了?別說租客,就是房東都不願意把房子租給她。
盡管她再三保證荛荛很乖,鮮少哭鬧,房東還是不肯讓步。
事實上小家夥真的很乖,乖得出奇,甚至乖得不正常!
別人家的小嬰兒餓了知道哭,他不,他沖你哼唧;別人家小孩不順心思就鬧脾氣,他不,他從不耍小性子;別人家寶貝磕着了或者碰着了就蹲地上哇哇大哭,他不,他自個爬起來還沖你嘻嘻一樂;別人家孩子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七大姑八大姨的寵着護着,他沒有,他只有一個不能言語的媽咪……
冥冥中小家夥似乎懂,媽咪養他不容易,所以從不無理取鬧。
每每想到這些,顧北北總會禁不住心酸落淚。
~>_<~
幾經周折,最後,顧北北在五環邊上找了座民房,是房東自己蓋的二層小樓,樓上都是單間,十六平,夠大,晾衣服、放雜物、做飯都不成問題。
她租了最靠裏側的一間,房租每月四百五,電費按表自付,水免費,整體算下來不貴,就是公共廁所髒了點兒,是那種下蹲式的,還有就是洗澡不方便。
為了生計,顧北北咬牙忍了。
好在荛荛小屁孩一個,整天好吃好睡,倒是不用受罪。
初初搬來至此,顧北北先後拎了幾袋子水果逐一拜訪了房東和鄰居們,按她的意圖是想跟大家處好關系,畢竟同住一個屋檐,以後萬一遇到個什麽事也好互相幫襯一把。可……
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不知是人情淡薄,還是他們對“殘疾人”有歧視,總之在拿熱臉貼了幾次冷屁股之後,人都不鳥她,她的這種幼稚想法宣布破産。
求人不如求己,過日子還得靠自己。
荛荛是早産兒,生來便身子骨瘦弱,需要好生嬌養,盡心照看,容不得一絲一毫閃失,以前在臺北有齊伯母幫忙,但是在大陸,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寸步不離。
慶幸的是小家夥的作息很規律,晚上七點在浴盆裏玩水,八點準時犯困,淩晨一兩點哼哼唧唧會喊餓,給他換個尿布,灌頓奶,他能一覺睡到天亮,上午十點左右補睡一覺,大約一個小時,中午喂頓輔食,吃飽了玩夠了能睡大覺,一睡就是兩個鐘頭甚至三個鐘頭。
這兩三個小時的空閑就成為顧北北賺錢養家的黃金時段。她就近找了家餐館,洗盤子、擦桌子、拖地……不管多苦多累,她什麽都幹,甚至主動提出打掃廁所,就為多掙幾塊錢。
餐館老板看她勤快又不發牢騷——她也不會發牢騷,所以每周的酬勞給往上提了五十塊。
但這些遠遠不夠。
小孩子不但身體長得快,智力發育同樣不容忽視,營養必須跟前,奶粉、輔食、水果、營養品、維生素、鐵、鈣……一樣不能落下,那段時期家裏花錢如流水,赤字虧空。
顧北北又攬了手工活,在家做,既可以照顧荛荛,也可以賺外快。她做的是手工沙畫,精細活,耐心活,每件成品三十到一百不等,視難易程度而定。
花花綠綠,五顏六色,挺好看的。
剛開始小家夥覺得稀罕,總是給媽咪搗亂,後來見媽咪擺了幾次臭臉,小家夥明白那些東西不能碰,幹脆屁股一蹲坐一邊啃手指頭,黑黑亮亮的大眼珠就這麽瞅着,不哭也不鬧,乖巧得很。
兒子乖了,媽咪仍不見喜色,拽下兒子的小手,不讓啃,又塞給他水瓶,教他啃。
啃手指不是好習慣,顧北北覺得有必要給兒子添幾個玩具了。
花二百買了一堆雜碎,勉強哄得住小家夥高興。
某天夜裏小家夥哭鬧不止,把顧北北急壞了,一摸額頭,燙得出奇。
火急火燎趕去最近的醫院,沒料想收費之高遠遠超乎她的預料,光押金就要兩萬,顧北北交不起這麽大一筆錢,滿打滿算還差五千。
她心急如焚,慌得手足無措。鎮靜過後決定找大學同學求助。時隔兩年,昔日那些同學們想必已經參加工作了吧。
可惜她大學中途肄業之後就不曾跟他們聯系,現如今又換了手機號,更糟的是她不會說話,那些所謂的同學們會相信她麽?還記得她麽?況且眼下深更半夜的,他們該不會認定這是一通詐騙短信吧?
所幸還有q|q群朋友圈,求助信息發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附上了她的正臉照片,奈何,無人給她回應。
事态緊急,刻不容緩。
就在這時,就在顧北北走投無路、犯傻下跪求院長和醫護人員高擡貴手大發慈悲的時候,秦弈卓從天而降,恍若天神般降落在她的世界。
她跪在地上,卑微的像個乞丐,昂頭,仰望着這位豐神俊朗的男人,乞求他施舍那麽一丁一點兒的善心與慈悲。
他一看就是個體面人,這點兒錢于他無關痛癢,但是于她卻是救命的錢。
他居高臨下俯視她,像個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終于善心大發賞了她一杯羹。
“差多少?”他問。
那是第一次顧北北在這個陌生的大陸感受到的溫暖。
病房內,哭累的孩子睡着,一男一女聊着。
起初都是客氣的寒暄,當顧北北問:“先生怎麽稱呼?”的時候,男人頓了很久很久才告訴她:“我姓秦,秦弈卓。”
“你為什麽肯幫我?”畢竟如今這世道,騙子一抓一大把。
秦弈卓面色古怪的看着她,道:“我們……算是朋友吧。”他說的“我們”兩個字,後邊有一個很長時間的停頓。
“我好像從沒見過你。”顧北北搜索記憶,發現自己真的不認識這麽號人物。
“恩,你可能不認得我,但我認得你,你是顧映雪。”
顧北北握筆的手一頓,緊了緊,遂繼續寫:“秦先生,你搞錯了,顧映雪是我的姐姐,我們倆長得很像,經常被人認錯。”
是麽?
秦弈卓的面色愈發古怪:“雙胞胎?”
“我們是堂姐妹。”
“哦。”他淡淡的一聲,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顧北北。”
此後一度沉寂,斷了下文。
病房裏靜悄悄的,只餘三道深淺不一的呼吸聲。其實顧北北覺得她跟秦恩公非親非故的,不好意思麻煩人家陪自己一起守夜,本想請他離開的,但一想到人家幫了這麽大忙,她不好明着趕人。
那晚,秦弈卓逗留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小家夥醒了,燒退了,精神頭還算不錯,喂他奶粉,他咕嚕咕嚕喝精光,逗他玩,他沖你咯咯笑。
顧北北放心了。
小家夥似乎特別喜歡恩公大人,一點兒不認生,黏上去就下不來了,小嘴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念叨啥。鬧得顧北北囧了個囧。
好不容易挨到十點,顧北北哄了兒子入睡,終于決定實施趕人計劃:“秦先生,快中午了,你……”
趕人的話還沒寫完,識趣的恩公便打斷她,說:“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荛荛。”
她求之不得。
客客氣氣恭送恩人,剛出病房門口,秦弈卓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問她:“你來大陸多久了?”
“兩個多月。”
“對這邊的生活還習慣麽?”
“其他還行,就是你們的簡體字寫起來有點兒別扭。”
“簡體字比繁體字容易多了,慢慢來,總會習慣的。”
“恩。”
他轉回去繼續走,只兩步,又停下,這次沒有轉身,而是将兩只手插上褲兜,背着她語帶試探的問:“你姐姐還好嗎?”
不好,一點兒都不好。
顧北北神色悲戚:“她過世了,就在去年。”
靜了片刻,秦弈卓轉身看了看她寫的,眸光劃過一道異樣:“對不起,我無意提及你的傷心事。”
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只是那笑,不達眼底:“方便留個電話嗎?我把錢還你。”
怎料他卻說:“不必了,我欠你姐姐人情,昨晚的事權當我還債,既然她不在了,你就代她收着。”
“這樣不妥,你還是留個聯系方式,微信郵箱也行,要不幹脆支付寶,等我有錢了一定還給你。”
顧北北低頭寫着拒絕的話,哪知再擡首,早已不見了秦弈卓的蹤影。她追至樓梯,猶豫着要不要追下去。
最終,她沒有追。
這個自稱秦弈卓的男人口口聲聲說欠顧映雪人情,但素——
她腫麽不造?!
o__o”
初識秦弈卓,顧北北就有一種微妙的預感,他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就如同她自己,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故事等于秘密,他們是一類人,都背負着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