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追問

顧映雪搬家搬得匆忙,沒來得及看黃歷,晚上翻手機才知道,3月3號正月二十三,忌入宅。

果然,翌日就發生波折。

小學生一大早蔫頭耷拉腦袋,病怏怏的。顧映雪見了直擔心:“身體不舒服?”

小學生哀怨的說:“想爸……想秦爸爸了。”

顧映雪默然,陪兒子用過早飯,送他去學校。他們現在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只隔了兩條街,步行幾分鐘就到學校門口。

顧映雪問:“記住怎麽走了嗎?中午要不要來接你?”

荛荛搖頭說:“不用,我們班上有同學是住那個小區的,放學以後我跟他們一塊回家。”然後揮揮小手道了聲:“媽媽再見。”背着書包進校門。

顧映雪望着兒子的背影欣慰的笑,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家。

然而她的欣慰只是暫時的。

八點半接到一個電話,來自荛荛的班主任楊老師:“喂?秦荛風的媽媽嗎?荛荛他……他……”楊老師的口氣一直吞吞吐吐的,頓了頓說:“他狀态很不好,秦太太,您方便來趟學校嗎?”

怎麽個狀态不好?

就是耍賴呗。

荛荛出操的時候不在狀态,腳步虛浮,身體搖搖晃晃的。楊老師帶學生有經驗,知道這孩子身體欠佳,于是拐了他去醫務室檢查。

果然,小盆友發燒了,38.4c。

醫生建議輸液,小盆友不肯;換打針,還是不肯;最後竟然連吃藥都不肯,一把推開老師遞過來的水杯,灑一地,這還不算,又發瘋似的搶過藥一股腦扔地上,擡腳狠狠踩,踩得稀巴爛。

楊老師陪着笑臉勸,好話說盡,說得口幹舌燥,孰料小盆友不給面子,最後楊老師黔驢技窮沒轍了,無奈打電話通知顧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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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醫務室,顧映雪聽完老師的“控告”,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問兒子:“為什麽不肯吃藥?”

“苦。”

“打針呢?”

“疼。”

“輸液?”

“更疼。”

顧映雪覺得自己額際兩邊的太陽穴突突的往外鼓:“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

聞言,小家夥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小手揪着衣服小聲嗡嗡着:“我要爸爸喂我吃藥。”

顧映雪的臉色沉了沉,沖楊老師打聲招呼,然後帶兒子離開醫務室。向東穿過一條甬道就是體育館,大早上冷冷清清的,正門前方的臺階處,母子倆在這大眼瞪小眼。

最終還是荛荛先敗下陣來,眼睛一紅哽哽咽咽的說:“媽媽,爸爸說……他一日是我爸爸就永遠……永遠是我爸爸,他還說家裏的大門永遠為我們敞開……等哪天媽媽想通了,想回去了,他随時……歡迎我們回去。”

“媽媽……我想爸爸,我們……回去吧……回去好不好?”

“媽媽,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兒子像只被遺棄的小兔子,可憐兮兮的。顧映雪喟嘆一聲,蹲下身心疼的給他擦擦眼淚,執筆刷刷刷寫個不停:“荛荛,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沒有誰能陪你一輩子,媽媽不能,秦叔叔也不能。你要記住,秦叔叔不是你的爸爸,他在北京有自己的父母,親人,有他該負的責任,将來他也會有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跟你完全不一樣,他身體裏留着秦叔叔的血,秦叔叔愛他勝過愛你,這是血緣天性,明白嗎?”

長痛不如短痛,顧映雪決定給兒子下一劑猛藥,免得日後拖泥帶水糾纏不清。

荛荛愣愣的,喃喃自語:“爸……他會有自己的孩子?”

“當然,荛荛還記得許嘉阿姨嗎?許嘉阿姨懷了秦叔叔的孩子,再有幾個月那個孩子就出生了。”

“嗚……我不要!我不要……哇——”荛荛一把撲顧映雪懷裏嗷嗷大哭。

哭吧,盡情的哭吧,哭過這一次以後就不再哭了。顧映雪無聲的安慰道,收緊雙臂将懷裏小家夥緊緊的抱住,抱得緊些,再緊些。

後來小家夥哭累了,挂在她肩膀上抽抽搭搭的,小鼻尖兒紅紅的,撅着嘴巴說要回秦宅取樣東西。顧映雪問什麽東西,小家夥死活不肯說。她又好笑又心疼,一鉚勁抱起兒子,回醫務室拿了藥,又去楊老師的辦公室給荛荛請了半天病假,然後出校門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秦宅。

岔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出租車恰巧停在一座天橋底下,旁邊有位盲人在彈吉他賣唱,雙膝跪地,跟前擺着一個破碗,裏面零零散散推着一些硬幣和面額不等的紙幣,最小的一毛,最大的十塊。

“媽媽,他好可憐。”荛荛趴着車窗往外瞧。

顧映雪心思一動,拍下兒子後背叫他坐好,又開始說教起來:“媽媽當年的境況和那個盲人差不多,那時你生病了,病得很嚴重,可是媽媽沒有錢,只能向別人下跪求他們施舍一點兒同情心,就在那個時候秦叔叔出手幫助了媽媽,也救了你的命,所以秦叔叔是我們的恩人,我們應該感激他,不能拖累他,明白嗎?”

荛荛似懂非懂。

“以後盡量不要去打擾秦叔叔,否則他會很為難,知道嗎?”

“我知道,秦叔叔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荛荛悶悶的說,不自覺就把稱呼換成了“秦叔叔”。

顧映雪心疼不已,一路摟着他到了秦宅。

隔壁人山人海,沸沸揚揚,闵關紹又在搞記者招待會。

顧映雪為自己默哀三秒鐘,平複下心情按響了秦宅的門鈴。

叮咚——

開門的是劉嬸,見了他們滿臉驚訝:“夫人?小少爺?你們這是……”

“劉奶奶,秦叔叔呢?”荛荛問。

劉嬸愣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反應過來這個“秦叔叔”是哪位,懵着說:“先生不在,去上班了。”

荛荛有些失望,不過很快調整過來,像個彬彬有禮的小紳士客氣的詢問道:“請問我們可以進去嗎?”

“哦,當然,當然,進來吧。”劉嬸徹底看傻了,側過身邀請他們進來。

荛荛向劉嬸要了個小鐵鍬,不是進客廳,而是直奔後花園。正值春冬交替之際,後花園一片頹廢,但隔壁卻是一派欣欣向榮,花團錦簇,五顏六色的紫陽花開得正豔,妖嬈争輝。

顧映雪恍惚了一瞬,很快收回視線看向兒子。荛荛拿着小鐵鍬在角落裏刨着什麽,刨了一會兒停下來,然後放倒鐵鍬蹲下去,從坑裏挖出一個鐵盒子。

盒蓋有些生鏽,不難推測這個鐵盒子在地下埋了不短的時間。

打開,裏面孤零零躺着一本相冊,有她的,有荛荛的,有秦弈卓的,還有他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都是兩年以前的舊照片。

顧映雪感覺鼻子酸酸的,看荛荛,荛荛也在看她。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帶着三分懷念,三分傷心,三分釋然,和一分決絕。

“媽媽還記得時間囊的故事嗎?你說把最珍貴的東西裝進時間囊,埋在地底下,等過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再打開,它會帶給我們幸運。”

是呢。顧映雪朝兒子點頭。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兒找時間囊,我只找到這個鐵盒子,我把相冊放在盒子裏,埋在地底下,當時我就想等五十年以後再挖出它,那時候你和……和秦叔叔都已經老了,走不動了,我說沒關系,你們還有荛荛呢,荛荛養活你們。”

顧映雪吸吸鼻子,忍着不哭。

“現在,我要把它帶走。”荛荛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将相冊抱在胸前,眼神充滿剛毅,“就算将來有一天秦叔叔忘了我,我也會永遠記得他,因為他是我的第一個爸爸。”

孩子,別說了。

顧映雪顫巍巍的捧上孩子的小臉蛋,看着掌心這個小小的生命,回想他從當初那麽一丁點兒長到現在這麽大,長成此時此刻這般模樣,這般懂事,這般聽話,這般乖巧,這般的……

惹人心疼。

從始至終她一直站在大人的角度考慮問題,從未考慮過孩子的感受,當年說結婚就結婚,現在說離婚就離婚,從來,從來都不曾站在他的立場,設身處地的為他想一想。

五年前,她認為荛荛需要一個爸爸,她便給他找了個爸爸;

五年後,她認為那個爸爸不合格了,她便狠心的一腳踹開。

時至今日才發現,原來她一直都蠻不講理,獨斷專行,原來她是這麽的自私自利,不近人情。

冰冰涼涼的小手摸上她的臉頰,荛荛說:“媽媽,我們該回家了,下午還要上學呢。”

顧映雪哭得更兇。

荛荛直嘆氣,語氣頗為無奈:“那你先哭一會兒吧,哭完我們再走。”

噗——

顧映雪破涕為笑。

大人們,真是夠了!荛荛險些翻了白眼,好聲好氣的問:“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恩。顧映雪重重的點頭。

回到前院,記者招待會已經圓滿落幕,龍伯指揮着一隊人馬做善後工作,不遠處,闵關紹和葉坤岚低語交談着什麽。

袖口被拽,顧映雪低頭,見荛荛滿臉糾結:“媽媽,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可是秦叔叔說那個問題不能問。”

“為什麽不能問?”

“秦叔叔說你會生氣。”

顧映雪笑:“問吧,媽媽不生氣。”

荛荛突然不走了,低頭看鞋:“我親爸爸是誰?”

顧映雪笑不出來了,側眸望向隔壁,的葉坤岚先生,他從闵關紹手裏接過一份文件。

荛荛仰頭,等着答案:“媽媽,你告訴我,誰是我的親爸爸?”

顧映雪巋然不動。

“我親爸爸是誰?他為什麽不要我?”連番追問。

“……”

“你說啊!”

“……”

“說,我親爸爸是誰?”

“是我。”

輕飄飄插|進來一道嗓音,仿佛來自九天之外。

母子齊齊扭頭。

待看到來人,顧映雪如臨大敵,然而不等有所反應只見眼皮子底下“蹭”的一下飄過一道黑影。

荛荛飛一般奔向籬笆牆,跑到男人褲腿下高高仰起脖子,小臉溢起滿滿的孺慕之情:“真的嗎?真的嗎?你真的是我親爸爸?是嗎?”

顧映雪低咒一遭,緊走幾步強行拽過兒子,擋在身後,一臉防備的瞪着男人:闵先生,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闵先生笑容溫和,瞧了瞧那顆躲在她身後此時正怯怯的往外探的小腦袋,道:“我的意思是只要荛荛願意,可以把我這個幹爹當成他的親爹。”

“啊?原來你不是我親爸爸呀。”略微失望。

闵關紹神秘一笑,撂下句“這可說不準”,悠悠然退場。

顧映雪看見他後腦勺的頭發繃得直挺直挺的,就像翹着尾巴的孔雀,又得意又張狂,教人恨得牙癢。

顧映雪默默問候過他十八代祖宗,轉身,帶着兒子離開。

走出秦宅大門不遠,身邊緩緩停下一輛車。顧映雪下意識去看,看見一張英俊但又極其讨厭的臉——葉坤岚。

她當即就沒好氣,緊了緊手中握着的小手,不由加快腳步。

“顧——北北!你聽我說!”葉坤岚開車追趕幾步,聲音沙啞,“記住,後天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相信,尤其是關于你兒子……”的事。

嗖——

“顧北北”拉着她兒子跑了。

跑出別墅區後門,向南經過一個路口,有一家藥店,顧映雪買了支體溫計,給兒子試試體溫,38.2c,降了一點兒,她略微放心了些。

回家張羅一桌好吃的,小家夥精神頭還算活躍,食欲也不錯,吃了滿滿一碗米飯,飯後顧映雪監督兒子吃藥,小睡半小時,送他去學校。剛開始荛荛說自己認得路,不用送,但是顧映雪不忍心,非要送。

這一送就送出問題。

“坤岚跟你說了什麽?”

顧映雪還傻乎乎的沖兒子的背影揮手告別呢,卻冷不丁聽見背後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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