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驚雷

闵關紹中意的珠寶店絕非等閑,方入店眼睛就被閃到,那些折射着奇異光芒的戒指,項鏈,耳環等,耀眼争輝,璀璨奪目,刺得人雙眼飙淚,險些被灼傷。

視線正前方,櫃臺中央擺放着一顆醒目的鑽戒,目測起碼有十克拉,标價是以9打頭的七位數。

“就這個吧。”顧映雪說,同時心想反正不是她掏錢,掏錢的不是給她買,她不心疼。

她心酸。

闵關紹擰眉:“買戒指要買合适的,不是買最貴的,再看看。”

“你……”是不是買不起?筆鋒一轉,說,“你未婚妻應該喜歡。”

“她不是這麽膚淺的人。”

好吧,膚淺的是我。

這家珠寶店相對來說服務還可以,店內環境清幽,工作人員沒有極力向顧客推銷産品的行為,而且看見顧映雪用本和闵關紹交流也沒有投來異樣的眼光,這點令顧映雪很滿意。

她有模有樣的挑着,時而托腮故作深沉,時而彎腰近距離觀察,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最終勉強選中一款。

纖手一指:“這款不錯。”闵關紹他未婚妻病怏怏的,不适合戴太閃的首飾,這款戒指的樣式很簡單,流暢優美的圓弧線條只在正中卡了一個精致的花型凹槽,鑲嵌着一枚鑽石,而且鑽石的個頭不是很大,标價只有六位數,十五萬八千多,很便宜。

顧映雪去看闵關紹,男人附身瞧了瞧那款鑽戒,她分明在他眼中捕捉住一道興奮的精光,一閃而逝。

興奮?他興奮什麽?

店員小姐笑得很親切,将鑽戒連盒一起拿出來擺在櫃臺上,介紹說:“先生,女士,這款鑽戒是由法籍華人托魯大師特意為中國市場打造的,設計簡約,返璞歸真,她的主題思想為‘’,寓意是重逢,托魯大師說中國人相信緣分,比如緣定三生,再續前緣,比如《紅樓夢》中的神瑛侍者與绛珠仙草,在人間以賈寶玉與林黛玉的身份重逢,因此托魯大師認為,每一段愛情都是一場重逢。”

說得真好,好得顧映雪都有些後悔了,在此之前她壓根沒想到一枚小小的戒指還有這麽多講究。

視線一轉,忙指着旁邊一款鑽戒極力推銷:“其實我覺得那個戒指比這個戒指好看,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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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關紹搖頭,誠實道:“不,這個好看。”

店員小姐笑得愈發燦爛:“先生,這款戒指是成對的,還有男款,先生要不要試戴?”

闵關紹愉悅的準了。

店員從櫃臺裏拿出另一枚男戒,又将外面那款女戒往顧映雪跟前推了推,問:“女士也要試戴嗎?”

顧映雪搖頭,心裏堵得難受,自旁邊拽拽男人的袖子,繼續給他洗腦:“你不是說買戒指要買合适的麽?我覺得這款戒指不适合你們,它太……”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一個詞,“太素了。”

男人看着她那糾結的秀眉,彎起了唇角,垂眸将左手無名指的戒指轉了轉,擺正,說:“素雅些挺好的,看着還不錯,你要不要試試?”

不、要、

付錢時,顧映雪做了最後一把拼搏:“我告訴你個秘密,在女人心裏,婚戒值多少就代表你對她的愛有多少,這戒指好看是好看,就是太便宜了,你未婚妻不會喜歡的,甚至會懷疑你對她的感情,鬧不好明天的婚禮就泡湯了。”危言聳聽。

闵關紹失笑,搶過她的筆,喚了聲:“顧北北。”

手中一空,她擡頭瞪他:把筆還我。

他說:“顧北北,謝謝你為我選的這對婚戒,我很滿意。”

我不滿意。

闵關紹拿她的筆簽下一張支票遞給店員,回頭将筆還給她,說了聲:“真的很感謝。”

我、不、稀、罕、

顧映雪酸溜溜的走出珠寶店,時間還不到十二點,仰頭看看天空,暖陽高照,萬裏無雲,是個大晴天。

今天應該不會打雷了吧?

她默默的祈禱,心裏還是有點兒怕,想盡快回家。

闵關紹一派神清氣爽,提議道:“餓了嗎?帶你去吃飯。”

“不用了,荛荛快放學了,我得回去給他做午飯。”顧映雪拒絕道。雖然學校提供午餐,但是顧映雪堅持讓兒子回家吃飯,一來學校離家近,二來她很閑,如果不找點兒事情做她會悶得難受。

行至中途,只聽“咕嚕嚕——”的一聲。

顧映雪小臉酡紅,捂住肚子發窘,真是的,好巧不巧偏偏這個時候叫餓。

吱——

車子停在路邊,闵關紹解下安全帶說了句:“在這等我。”話落,下車朝馬路對過跑過去,那裏有一排小吃店,小籠包,餡餅,蒸餃,板面,火鍋……

顧映雪側眸盯着空空如也的方向盤,出神,心想如果她趁現在把他的車開走,在十字路口故意闖個紅燈或者制造一場交通事故,甚至肇事逃逸離開事故現場,那麽闵關紹就會被警察叫去派出所接受調查,等他在裏面蹲夠24小時甚至更久,或許明天的婚禮就會取消了吧?或許他就結不成婚了吧?

真是個奇妙的主意。

鬼使神差的,顧映雪低頭去解腰間的安全帶。

砰、砰、砰、

車窗遭敲打。顧映雪吓得一哆嗦,擡頭,正對上那個被自己算計的男人,此時他正隔着半開的玻璃窗問:“你吃驢肉嗎?”

她點頭,心虛的笑,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被家長逮到。

還好男人沒有察覺出異常,扭頭跑開。

顧映雪繼續作惡,解開安全帶,邁左腳跨過去,擡屁股,邁右腳,這時就聽——

叮鈴鈴,叮鈴鈴……

包裏手機在響。

顧映雪頭皮一怔,做賊似的退回副駕駛位,坐好,接電話。起初以為是荛荛催她趕緊回家做飯,等看到手機屏幕上那串來電顯示,她徹底無語了。

“我現金不夠,你過來一趟吧,馬路對面的驢肉火燒店。”電話裏男人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過去?還是開走?這是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

最終顧映雪還是乖乖過去,因為她感覺今天跟老天爺犯沖,做壞事不會成功。

闵關紹要了五個驢肉火燒,一共三十塊,可他翻遍錢包和身上所有衣兜,只湊夠二十九塊五毛。

真是,刷卡刷慣了的人窮得連五毛錢都不剩。

顧映雪诽謗一番,給了老板一枚五毛錢硬幣。

事後她問:“你不會還價嗎?”

男人疑惑:“還價?”

顧映雪翻白眼,心說果然,闵神醫是生活在天上的人,真心不懂人間的疾苦。

無罪無罪。

回家的路上,顧映雪一口氣啃掉兩個驢肉火燒,總算感覺肚子裏充實了。

“飽了?”闵關紹問。

她點頭。

吃得這麽少?闵關紹不滿:“渴嗎?車裏有保溫杯,要不要喝點兒水?”

她搖頭。

車內飄散着濃濃的肉香,闵關紹吞了吞口水,再按捺不住的伸爪從操控臺上捏起一個驢肉火燒,遞到嘴邊開咬,離開時出現一個半圓形的洞,嘴巴鼓鼓的融動着,油光水滑。

顧映雪看得瞠目咋舌,心說闵神醫應該是那種穿着名貴西裝、坐在高檔西餐廳、手持刀叉優雅的切牛排的人。

驢肉火燒,太掉價了。

“看什麽呢?”男人忽而扭頭,眼睛對上她的。

顧映雪被電了一下,移開視線看向前方,目不斜視。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到家。

顧映雪解開安全帶,手搭上車把打算下車,卻聽闵關紹說——

“還記得昨天那套婚紗嗎?”

不記得。她動作一頓。

“那套婚紗的寓意是‘愛之殇痛’。”

哦,愛情是挺痛的。

不對!你幹嘛跟我說這個?顧映雪的眼睫晃了晃,推開門,下車,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愛之殇痛,唯愛能愈。”

闵關紹說完,幽深的銳眸一眨不眨的鎖定女人的背影,神色晦暗。

回頭,回頭啊,回頭看看我。

可惜女人只停頓了一瞬,繼而決絕走出他的視線。

……

轟——

一聲響徹雲霄的轟鳴徹底打碎夜的沉寂。

轟隆隆——

夜半驚雷,數道閃電劈裂黑棘,狠狠的張狂肆虐。

雨,如根根銀劍疾射而下,狂猛暴唳的沖向大地每個角落,似要把上天的憤怒洗淨,把人間的怨恨填平,否則誓不罷休!

雷,喝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喝着歇斯底裏的幹嗷,演繹着一曲生命的離殇。

“忘掉關紹,忘掉那個男人,他不值得你留戀……”

“他招惹你只為報複我們,他不愛你……”

“你是他複仇的工具,他對你不是真心的……”

“孩子不在了……”

“他已經死了,死了……”

“死了!”

“啊——”

一聲慘叫劃破蒼穹。

轟——

忽的傳來一道巨雷,無情而狠絕的劈醒床上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

“啊——”

又一聲歇斯底裏的叫喊,其中夾帶着濃濃的哭腔,抱頭逃竄,不斷哀嚎。

她怕,她真的好怕。

她怕打雷,總是在雷電交加的當頭想起那段痛徹心扉的過往,那場鮮血淋淋的光景,她永遠都忘不掉當初渾身的疼痛,以及無論如何都溫暖不了的冰冷體溫……

阿紹,阿紹,我好痛……

阿紹,我痛……

阿紹……

轟——轟隆隆——轟隆隆——

狂風驟起,墨雲急湧,隆隆的雷聲鋪天蓋地,仿佛群魔亂舞從那陰森森的黑棘灑開千絲萬縷,剎那間将天地死死縫合,壓得人喘不過氣。

咔嚓咔嚓一道道電閃白光,像揮舞的利劍,劍劍穿心,像淩遲之刑,像剜肉之痛,痛得生不如死,魂飛魄散。

顧映雪跪倒窗前,絕望的哭喊,虔誠的仰望天幕,以一個最卑微的姿态乞求蒼天:

老天爺,求求你,求你不要再從我身邊搶走任何東西了,我受不起,我真的,承受不起……

“媽媽……媽媽……你怎麽哭了?咦?你身上怎麽這麽涼?不怕不怕,荛荛身子熱乎,我給你捂捂,捂捂就暖和了……媽媽,是不是很暖和?”

懷中鑽進一個熱乎乎的身軀,小小的胳膊拼命環上她的腰身,以期給她過渡一些熱氣。

那溫暖的體溫直教顧映雪有過一陣恍惚。

多久了?多久沒有人這樣抱過她?久到險些教她忘記原來人類的體溫是如此熾熱,一絲絲沁進她冰涼的肌膚,似乎就連那顆冰封的心都可以被融化……

顧映雪胡亂抹了把眼淚,攬臂将孩子緊緊的回抱。

荛荛,媽媽只剩你了,只剩你了,你千萬不要離開媽媽,千萬不要……

“媽媽,不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她不由收緊力道将孩子抱得更緊,在心底決絕的發誓:孩子,我們都是可憐蟲,被上天抛棄的可憐蟲,這個世上只剩我和你相依為命,我發誓不會教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誰都不能!

轟——

“喂?秦太太嗎?荛荛在學校跟同學打架從樓梯上栽下來,現在正送往醫院搶救……”

翌日上午,楊老師的一通電話把顧映雪打入萬丈深淵……

顧映雪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到達的醫院,只記得腳底的拖鞋都沒來得及換。

秦弈卓也在,面色冷峻。

孟氏私立醫院,重症病房監護室,走廊內,最資深的老院長這般告訴他們:“秦先生,秦太太,令郎的身體情況很不好,他的頭部腦脊髓出血并伴有多處不同程度的瘀傷,如果不及時處理的話很可能有性命之危……”

顧映雪腿一軟,身子向後傾倒。

秦弈卓攬臂扶住她,聲音冷冽:“手術風險多高?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死。”老院長說,“運氣好的話通過手術可以慢慢恢複,和普通人沒兩樣,但這種幾率只有不到一成,縱觀以往的類似病例,絕大多數的病人都沒挺過來以至于最後變成植物人。”

不!

顧映雪猛一下推開秦弈卓一把撸過老院長的白大褂,張張嘴只發出幾個不連續的:“啊啊啊……”

她的父親已經是植物人了,她的兒子絕對不能再變成植物人!絕對不能!

“秦太太,我知道您此時此刻的心情不好受,您放心,我會為令郎安排我們醫院最出色的腦科醫生主刀,但是……”老院長說到這頓了頓,“我和他都不敢保證手術絕對成功,您和秦先生還是提前做最壞的打算吧。”

顧映雪身體一晃,險些站不住。

老院長的目光在這對夫妻之間晃了晃,深深的嘆了口氣:“基本情況就這樣,我現在馬上去安排手術,你們……唉……”搖搖頭,面色沉痛的走開。

走廊內隐隐約約傳來一陣嘟囔聲:

“如果闵關紹在的話……”

闵關紹!

三個字戳得她心神一震。

“啊啊啊……”顧映雪瘋了似的追上去。

“等等!”秦弈卓也瞬間意識到什麽,慌忙急走幾步攔下老院長,神色激動的懇求,“如果……如果我們能請來闵關紹,院長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他主刀?”

老院長沉思了一會兒,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要提前拟定好協議,如果手術中發生意外我們醫院不負任何的法律責任。”

“當然,當然。”這個道理秦弈卓懂。

老院長又說:“但是秦先生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令郎的身體撐不了多久,如果十二個小時之內不接受手術,那麽他……”“必死無疑”四個字,老院長終究不忍心說。

後來秦弈卓離開了醫院,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話:

“北北,在這裏等我,我一定把闵關紹請過來,如果他不肯,我就算用綁的也要把他綁過來!北北,相信我,荛荛不會有事。”

荛荛真的不會有事嗎?

顧映雪不敢想,雙臂抱膝蹲在走廊最角落的地方,腦子渾渾噩噩的,想到就在那一牆之隔的對面,她可憐的荛荛此時此刻渾身插滿粗細不一的管子,毫無意識的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她的心揪得絞疼絞疼的。

十二小時,她的荛荛只有不到十二個小時的生命了……

闵關紹,你會來嗎?今天是你結婚的日子,你真的會來嗎?

闵關紹,你怎麽還不來?怎麽還不出現?

闵關紹,算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吧……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闵關紹,闵關紹,闵關紹……

“哭什麽哭?我不是來了麽?”

頭頂砸下一個聲音。

顧映雪愣愣的擡頭,然後,傻傻的笑了。

“我可以救你兒子,但你必須嫁給我。”

男人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可是聽在顧映雪耳中,卻恍如天籁。

她毫不猶豫的重重點頭。

“以顧映雪的名義。”

她再次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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