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回
…陳隐,來到密室之內,走到那人的面前,從床頭的水盆裏擰了塊濕布,輕輕擦拭着那人的身體,動作十分熟練。
“陳大夫,你今夜車途勞累,本是應該好好休息,可是我……”她說著,回頭歉然一笑:“我幽禁于此五年,實是沒有機會尋你,今天終于尋到你,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請你來此。”
五年時間,不長不短。陳隐卻還是當年那個模樣,從未改變。她暗自打量下眼前這個長大成人的姬月容,依稀感覺同少年時光差不多,又或者是蛻變。她褪下了童稚,染上紅塵。
那雙靈動慧黠的明眸,依舊如前。眸子不時流光暗轉,似收斂了銳氣,越發的深邃。身上着的僅是随意的裘襖,氣質淡雅,整個人籠罩清水之中,清澈可見,卻是更加的一件琢磨不透。
她陳隐又是何等心機,見她的神色,已經猜了個七八分,走上前幾步,“轸宿來尋我時,我便奇怪了,原來是讓我瞧病,如是,你早點找我便成,我定不會推脫。”
“實是心有不安,本就欠下你一個天大的人情,本欲還情,到頭來卻是欠得更多。”姬月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回頭。對于她的坦誠倒頗有幾分意外,教人猜中了心事,倒沒有窘迫之意,“我從來便說過,商人是令我讨厭又親切的人,上回你眉頭不曾皺下,便送我一瓶護心丹,這回只是讓你瞧瞧病,你理應不會推脫才是。”
陳隐聞言,爽朗一笑,心中對于姬月容更是歡喜。“上天有好生之德,護心丹放在我身上,不過是一瓶聖藥,給你,卻能救人性命。”
“嗯,你好心的連配方都扔給我了,如此大恩大德,姬月容這輩子永生難忘。”姬月容掀開了床的錦被,加快了清潔的動作。
“噢,看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那麽我也就直說了。”陳隐大大方方的聳肩,掃過她專注的側臉,不在意的道:“你有鳳凰淚,便是我的主子,奴才送主子東西,有什麽奇怪的。”
“哦……你就憑一個鳳凰淚,便認定我是主子?”姬月容擡手,手中的濕布飛進水盆之中。她挽起袖子,朝着陳隐站立的方向看去。逆光下,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于是走近幾步,微斂眼眸打量着她。
“想我陳隐認做主子,哪能憑着區區死物。”陳隐平靜的迎上她的審視目光,一步一步道:“不時你還不姓姬,卻身系暗星之魅,天姿過人,又有鳳凰淚在手,從那裏起,便是我認定的人。”
“所以,你對我這麽好,不過是因為這些。”姬月容一怔,面上露出了淡淡的失落神色,轉身為床上之人蓋上錦被,“我原以為你會與那些信命的人不同,原來是我想多了。”
“命是天定,半點不由人。”陳隐無奈一笑,走到姬月容的身邊,“跟随着自己選定的人,是我的命!”她說著,一眼掃去,饒是她這般見多識廣,也不由得捂着臉,退下一步。
床上之上,面如枯木,眼窩深陷,鼻子都像是融化的蠟燭般,歪歪的挂在臉上,嘴唇已經完全消失,烏黑的牙齒森森的露在外面,皮膚失去彈力幹裂不堪,更是泛出青灰的死氣。若不是她的胸口處,細微的起伏,陳隐會把她當成腐朽的死人。
“這個人……”
“她叫景瓊,因我的失誤,她在五年前中了當朝陳相府內最陰毒的冷箭,我讓她服下了手中最後的二顆護心丹,只是在閻王那裏搶回了性命,她卻在這幾年,從一個健康的人,一步步變成現在這般田地。”姬月容說得咬牙切齒,她的臉一直抑着,她的眼瞪圓地望着眼前那顆發出盈盈之光的夜明珠,垂放在袖中的手,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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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腐朽成這樣,在這座密不通風的密室之中,卻少有聞到腐味,我見你剛剛擦身的動作熟練,可是天天這麽做。”陳隐震然變色,不敢相信的瞪着她的側臉。
“沒錯,每天看到景瓊的樣子,被有成千上萬的白蟻在我的心頭噬食,拜陳相所賜,我隐瞞了她活在世上的消息,拖到現在才能為她尋人醫治。”姬月容攥成拳的手,指甲都嵌到肉中,緊咬着下唇,從牙縫裏擠出這段話。她越說越是激動,體內好不容易壓下那雜亂狂野的邪火,開始在氣海裏流竄,一抹紅光掠過眼瞳之中。
陳隐見況,二指成劍式直點入姬月容的額心之上,一縷冰涼氣絲由着額心而入,幫助她體內的內力,一點點壓制住。
“這是姬家的不傳之秘……鳳翔九重,你貪功好進,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勢,好在你事發後陰陽調節,免去了散命之危!”
“如果早日遇到你,事态可能沒那麽壞。”姬月容阖上眼,借着陳隐的那一指之力,平定了內息。“現在還請你看看景瓊。”
“那……恕我直言,床上這名女子,毒素已經進入她的五髒六腑之中,更堪入骨髓,大羅金仙來了也沒用。”陳隐僅在一聞一望中,斷定了景瓊的生死。“她能活到今日,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真的沒救了?”姬月容鼓起心中最後一點希望,問道。
陳隐嘆息一聲,沉默的搖頭。
“我知道了,有勞了。”姬月容打開了密室的門,送走了陳隐後,又回到密室之中。她冷冽的目光,呆滞的望着躺在床上,完全沒有意識、枯瘦如骨的景瓊。
良久……
姬月容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狠狠剌入了景瓊的心髒之中。
“對不起,讓你這麽辛苦的活了五年,卻還是死路一條。你……你放心吧,你的這條命,我會讓陳相全身的血來祭!”
陰恨狠絕的話,這死寂的密室上方回蕩。
驀地,姬月容殺氣騰騰的視線望向門上。
“是誰!”
“姐姐,是我……”姬月依小小的臉,怯怯從石門後探出來,如索命厲鬼般的目光,讓她全身冰涼,更是動彈不得。
“有何事。”姬月容斂去全身的殺氣,瞬間恢複成那個世人面前皆冷淡無心的人。
“鳳園東面的竹林,有鈴聲傳來。”姬月依吞咽了一口口水,崇拜的望着她,都忘記剛剛心中的畏懼。
竹林……姬月容垂眼沉目。
他也來了嗎?真像是五年前的那一夜,人和事真叫人應接不暇!
☆、毀滅代價
夜深人靜,鳳園東面的竹林深處,積雪覆蓋。
漆黑的天空,月光孤寂無聲,清冷光芒把雪地映襯得如同白晝。
依稀見到幾顆星辰散落開來。
雪白竹子凝成冰柱,放眼望去,似冰冷囚牢般,禁住了後半山。
極寂之處,出現深紫色人身影。
如雕塑般伫立不去,昂首望着無邊的廣闊夜空。
夜裏冰風徐徐,拂得烏發飛舞,衣聲獵獵,似欲登仙梯的仙子般,高傲冷孤。
端得……是世上少有的清麗如水般的容顏。臉色沒有新荔鮮豔,甚至說得上蒼白,卻更冰肌玉骨,絕豔無雙。
在月光下閃爍着幽幽紫光的鹫形發簪,随意绾着一個發髻,斜插而入,随性而狂妄。
眼角斜上,一朵鮮紅的五瓣梅花印,簡單裏透着冷媚。
“你來晚了。”
低沉清爽的噪音,在竹林間回蕩。
“小玥,你來得早了。”姬月容正在欣賞着這令人難忘,如夢如幻的美景,倏地聞到他如珠碎玉的聲音,心口似有什麽,咚地一聲,跳起來。“紫色……很适合你。”
“那又怎樣。”巫行玥側身回望,逆光下,若隐若現的臉,更添幾分鬼魅邪氣。“本尊在紫星殿夜觀星相,發現屬于你的暗星陰沉無光,特來看看你死了沒。”
“我能當這是關心嗎?”姬月容不怒反笑,走進幾步,輕佻的眼神撞上他的美目。“還是不戴面紗更勾魂奪魄,小玥當真聽話!”
“哼……厚顏無恥!”巫行玥抿緊豐唇,眉頭不易覺察的微皺。
“今夜不知是月光迷人還是美色蒙眼,我……”姬月容笑意盈盈的又向前挪了幾步。“很想親親你的臉!”
“你去死。”巫行玥冷冷剽了她一眼,五指成爪,趁着她迎上來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向她的心髒。
“原來小玥也心急得很……”姬月容調笑的向後一仰,躲過他兇狠的一抓。
嘶啦……
由于兩個人離得太近,姬月容雖然早已經防範他的襲擊,躲過了致命的攻擊,衣襟卻經不住巫行玥的陰狠的指力,化做碎片如蝴蝶般飛舞。
“啧啧……”姬月容垂目瞧見半露在空中的白皙胸口,笑得更是暧昧無比。“你真是比我想像中更色急!”
“沒有?”巫行玥一怔,仍是不信的。拇指滑過食指,手成劍式,對着姬月容的胸前剌去。
“我以前一直認為只有女人才會口是心非,哪裏料到男子口是心非起來,更是激動不已。”姬月容依然一副輕薄口吻,卻張開雙臂,似等着巫行玥的投懷送抱。
巫行玥來不及猝防,被她緊抱在懷中。
“嗯,真香。”姬月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之上,臉蹭向他的頸窩,吸深一口。滿腔的冷香,令她心曠神怡。“你看來冷冰冰的,抱在懷裏還是挺舒服的,特別是……”她低目望向自己的右胸之上,印染上一朵暗紅的花瓣,更是搖頭輕笑。“你的血多珍貴,若你想看,直說便是。”
巫行玥半阖眼,趁着她低對之際,雙手推開她的肩,逃出她溫暖沒有敵意的懷抱。
“傳說巫行族的血,是精元所在。”姬月容恍若無事般,擡手輕拭掉右胸的妖詭血痕,點漆般的眼中憐光閃過。“若你想确定我是否有花骨,你只需知會一聲,我定不會推卻。”
“是嗎?那你可有。”巫行玥惱羞成怒,按下心中的憤怒,随口而問。
“有,你要看不。”姬月容坦蕩的點頭,指着自己的左胸,淡笑。
巫行玥一怔。一時反倒說不出話來。眼光觸及到那雙幽邃深不可測的眼眸,心中莫名一跳。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你還不相信我的真心……”姬月容微微一笑,擡起剛剛拭掉他鮮血的手,蹭到左胸之上。
月光下,左胸那片光滑無睱的肌膚,緩慢浮現出一朵微微張開的花苞。
“真的是……”巫行玥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向她走近幾步,微微發顫的指尖,慢慢的伸出,卻在要觸到的一瞬間,又跌落到那個令他尴尬的懷抱之中。
“沒錯。我就是傳說的第二個花骨。那又怎樣。”姬月容不在意的聲音在他的上方響起。“說什麽第二個花骨的存在,定是毀滅淪穹的魔星,天大的笑話,只因為世人早一步知道姬月瑜身上的花骨,我便是第二麽。若是事情反之,姬月瑜又算得什麽。”
“本尊不是為這而來!”巫行玥這一次,沒有推開她的懷抱,他枕在她的懷裏,沉目思考片刻,嘴角凝出冷絕無情的笑意,“本尊是為助你毀去滄穹國而來。”噬骨銘心的恨意,他一字一字慢慢道出。
“哦……你是想毀了滄穹國,呵呵!生為國師的你,竟要毀了它。”姬月容笑容可掬的拍拍他的後背,如惡魔在低誘着天使般,沉吟道:“那……你能付出什麽代價呢?”
“只要你願毀滅滄穹,開出你的條件。”
“任何條件嗎?”
“是。”
“那你幫我生個紫瞳娃娃吧。”
巫行玥一顫。從她的懷裏擡起頭,黝黑的眼眸閃過羞怒,卻仍舊沒有掙開她的手。
“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我的條件,可難為你獨自在此等我多時。”姬月容驀地推開他,雙手負背,染上清墨的眸子,靜靜凝望,“我原以為身為國師的你,在滄穹國會有所不同,自少不會像尋常男子般,用自己的身體做為條件,可今夜……你太令我失望。”
“你,你開出你的條件,本尊自會選擇願與不願。”巫行玥微微一曬,淡淡的眼光掃向姬月容,“同我是不是尋常男子有何關系。”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姬月容沉沉的走到他的面前,食指輕擡起他削尖的下巴,“我喜歡你的紫瞳,你情緒波動過大,便會出現的紫瞳,可是我不需要一尊木偶,因為沒有的靈魂的木偶再美麗,再華貴,也不及你那輕蔑的一瞥。”
“原來你喜歡被人藐視,如果是那樣……”巫行玥仰着頭,失神的望着天上的月光,眼神迷離茫然。
“你不還明白嗎?”姬月容放下手,轉身背對着他,微微側首:“人生百年之後,枯骨一具。我姬月容喜歡的是純粹的靈魂,孤傲冷然的瑰麗之魂,而不是你自以為能誘人心神的外貌。”她說完,頭也不回的朝着鳳園的方向疾馳而去。
純粹的靈魂,孤傲冷然的瑰麗之魂?
巫行玥複雜的目光,緊緊盯着姬月容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視線裏……
☆、又見天牢
破曉時分,月亮還未西沉,天空還是一派暗灰之色。
躺在床上的姬月容,驀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空洞的目光望着雪白的房頂,阖上眼。穿着單衣的她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半蹲在地上,耳朵貼在冰冷的地板,隐隐約約的馬蹄聲傳來。聲音整齊沉重,如驟雨暴風般凝聚在望塵山。
竟然……來得這麽快……
姬月容忽聞房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睡意濃濃的眼,精光閃過。随手拿起床榻上的外套,披在肩上等待着。
“姐!”姬月依人未到,聲已至。大力的推開門,跑了進來。
“下山突然跑來那麽多深綠禁軍,出什麽大事了?”
“嗯,我娘昨天進京面聖,今天女皇便派人來到這裏,怕是出了事。”姬月容坐在銅鏡攏了攏披在肩背的亂發,拿着臺面上的牛角梳,有一下無一下的梳理,不堪在意的說道。
“那是母皇派人來捉你?那可不成,我也要同你一起去。”姬月依跑到姬月容的面前,一把摟住她的腰,大聲道。
“你看看你!”姬月容拍拍她頭頂上的雪屑,捏了把她冰冷粉嫩的臉頰,“昨夜忙到什麽時辰啊,今兒又這麽早起身練功,可得小心身體才成。”
“我要快快長大,變得強大才能後,保護你!”姬月依在她的懷裏蹭了下,擡起頭,望着她微微上翹的下巴,目光堅定。
“欲速則不達,你要一步一步慢慢來。”姬月容手往下移,輕撫着她的背。眼眸淩光一閃,指尖驀地曲起,在她的後背上連點數下。
“啊姐姐,為何要點我穴道。”姬月依伸長脖子,仰着頭,眼神一片凄涼之色,“你說過,永遠不會丢下我的。”
“如果你同我一起進宮,才是最下下之策!”姬月容微微一曬,冷眸柔光閃過,“我這一去也不知道是吉是兇?就是真有什麽事,你不也能在外面幫我想想辦法。”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開。”姬月依嘟着嘴,早先的冷竣之色消失無蹤。
“月依,有的時候等待比做事更殘酷,你不是早就想成為大人嗎?這次的事,便是我對你的考驗。”
姬月依張嘴還想要說些什麽,姬月容卻沒有給她機會,指尖微動,點了她的啞穴。
“轸宿!”她朝着房門外輕喊一聲。
“在。”轸宿如鬼魅般,出現在她的眼前。
“幫我看好她,不許她亂來。”姬月容手朝着空中輕輕一抛,姬月依小小的身體,劃出一道長孤,落到了轸宿的懷中。
“記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動手!”她輕柔卻不失威嚴的目光,望了過去。
“屬下領命。”轸宿膝下微彎,行了個禮,便消失在姬月容的面前。
天牢密室,一如即往。腐朽的空氣裏,透着一股淡淡的生鐵鏽的味道。
白色的亮光從天窗照進來,投成一道道光束,映在濕暗的地面。微小的灰塵在空中飛舞,穿|插于光明與黑暗間。
姬月容感覺到陳腐的味道在她的呼吸中,沉入胸腔之中。
女皇這回派出一個禁軍小分隊上山,說得好聽是瑞王思念女兒,承得是皇恩,卻讓人領着她來到天牢,存得是哪門子的心思。難到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庶人,在她的眼中還有什麽威脅,還是……她的一舉一動早就招到別人的懷疑。
極寂的天牢,回蕩着輕緩的步伐聲。
“你是……月容!”
訝異的聲音,拉回了姬月容游離的思緒,她猛地回過神來,卻已經身處天牢的最深處,這個她一直引以為薦的地方。
聞聲循着,出聲之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姬卓瑞。
此時,她半躺在床上,烏發緊束于發冠之中,露出了一張疲憊不堪的臉,目光仍舊銳利似鋒,身着一襲火紅戰甲,隐約能見到幾道深深的箭痕,嘴角努力牽起一抹平靜的笑意,低聲道:
“你真的來了?”
“是,你搬師回朝,陛下怕你孤單,特派我來相伴。”姬月容似笑非笑的彎腰,跨過了門檻,走到她的身邊。
身後,響起了鐵鏈相撞的聲音,很快的,又恢複了平靜。
姬卓瑞怔怔望着朝着自己慢慢走來的姬月容,恍若隔世。
五年前,那個冷傲靈韻,鋒芒畢露的少女,手持匕首,寒光耀眼。堅毅的連半分猶豫都沒有,狠狠揮手割下了左胸上的花骨。原只為與皇家劃分關系,到頭來還是沒有割段她們的關系,獨身又回到皇家。
五年後,這個淡雅優然,內斂平淡的少女,逼人銳氣盡藏其中,周身只餘柔和的寶光流轉。這麽一步一步,眉尖都不曾挑過,微笑的邁過牢門走進來,明明已經遠離皇家,被貶為庶人,卻還是因為她自己,卷入這黑暗的漩渦之中。
“我以為你已經離開……”
“離開?我的家就在奉陽,我還要去哪裏。”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不是毒藥,見血封喉。”
“為什麽,你處心及顧的要離開王府,到頭來卻把自己囚在望塵山中。”
“這你可就錯了,我從來不曾囚在山中,是陛下不許犯下大錯,成為庶人的姬月容,活絡于世間。”
“呵月容,許久未見你,還是一樣伶牙俐齒。”姬卓瑞微嘆了口氣,疲倦地關合了眼。
“娘,許久未見,可有思念過。”姬月容輕笑一聲,走到她的身邊,撲到她的懷裏,“怎麽天牢裏,你獨自一人,我不應該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我這次的罪名……通國謀反。”姬卓瑞擰了擰發緊的眉端,略帶着沙啞的聲音,輕輕回蕩。
“這個罪,不是應該誅連九族?”姬月容眼光觸及到她自嘲的目光,淡淡問道。
“這個揭發我的人,便是我的正夫。”姬卓瑞淡笑,目光怔望着囚室的一角,“那封通國的書信,是他親手遞給陛下的。”
“所以,我也算是其中一份子。”姬月容環在她背後的手,攥緊,咬牙切齒的道:“她們陳家果然夠狠。”
“呵呵我同維容十多年的夫妻,自認待他不薄,沒想到……”姬卓瑞說到此,神情黯然,目光微惘,心思好像早已飄遠。
“有一半的原因是我吧。”姬月容感覺到臉頰之上傳來的冰冷,手上緊了緊,嗜血的目光綻放,“那個陳相還在為你上為護我之事,耿耿于懷。”
姬卓瑞聞言,身體一震,伸出手推開她,面色凝重的道:“你聽好,這不是你的錯,從維容嫁入王府後,她便在等着這麽一天。”
☆、親娘陛下
這不是你的錯,自從維容嫁入王府,她便在等着這麽一天。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是了,現在定罪的是我娘一個人,外加成為庶人的我,那麽……
“娘如果我沒有記錯,瑞王之位是能直接繼承,那麽身為谪郡主的姬月緣?”
“你猜得沒有錯!”姬卓瑞神情不似先前那麽悲涼,倒是自嘲的笑笑,“邊缰舉兵大敗之時,接到密旨回京,我便意識到這個問題。”
“陛下……連讓你辯護的機會都沒有?”姬月容瞧見姬卓瑞此刻神情,已如其意,搖搖頭,“還是你連辯護都沒有嘗試!”
“帝心難測!”姬卓瑞神情不變,灑脫一笑,幽邃的眼眸深處閃過精光,“陳相不過想得到我手上的鳳影,正好把你牽涉其中,一石二鳥之計!”
“我怎麽聽着,你早有就對之策。”姬月容淡定的微笑,對于她的胸有成竹,了然于心。
“鳳影隸屬于皇家私隊,沒有兵符,就是女皇陛下都不能調動。”姬卓瑞颔首,雙手負背走到窗邊,半眯着眼,透着房頂的那扇天窗,打量着外面晴朗的天空,“傳說,她們是滄穹國的最厲害的精銳部隊,我頂多是知道聯系的方法,卻沒有能調動兵符。”
“等一下,你這麽說的意思,沒有那個所謂的兵符,她們都是不存于世?”
“沒錯,十二年前,鳳凰淚的失蹤,皇家失去了調動她們的資格。”
“鳳凰淚……”
“世人皆知存在于皇家的鳳影,卻不知道兵符早已經消失。”
“女皇也不知道嗎?”
“是的。”
“你是唯一的知情人?真可笑,上任女皇為什麽要把它傳給一個王爺。”
“呵呵我的母皇并沒有把它傳給我,鳳凰淚真正的主人,是我的大姐……姬卓君!”
“姬卓君……鳳凰淚的主人?”姬月容睜圓了雙眼,手下意識的捂上自己的胸口之上。
“所以,得到鳳凰淚的人,才是暗影真正的主人!”一個溫和不失威性的女聲,自天牢的盡頭傳來。接着,是流蘇玉石輕撞的脆響回響在空蕩的回廊之上,一個暗紅身影自轉角出現。
姬卓宜年過四十有餘,保養得宜的她,光滑皮膚之上,并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跡。她就這麽不急不慢,信步地走了過來。那素來溫和的鳳目停驵在姬月容那張俏臉之上,閃過迷惘,又是心慰……複雜的目光,直到她走到關合的牢門前,也不曾離開過。
“微臣參見女皇陛下,萬歲……”
“王姐!”姬卓宜擡手,打斷了她的行禮,目光仍然沒有離開過姬月容,此時雙眼中滿是憐愛之情。“朕給你這麽長時間,容兒她……她是否……”
容兒?姬月容心裏咯噔一下,眼光向身邊的姬卓瑞掃去。兩人視線相對,姬卓瑞微微側首,避開了她尋問的目光。
“陛下,你能再給微臣一點時間嗎?”
“不行!”姬卓宜阖上眼,深吸一口氣,似在壓制着起伏劇烈的胸膛,再次睜開眼時,平靜的鳳目帶着粼粼波光,望向面露疑惑的姬月容,“朕做夢都希望有這麽一天,已經給過王姐時間,你非但為提,還在容兒的面前提到滄穹國最大逆不道之人,朕不得不出面,也不算是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
“陛下……”姬卓瑞身子微一顫,不舍的目光瞥過身在咫尺的姬月容,沉目低聲道:“月容,我不是你的娘,你的娘親是女皇陛下。”
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清楚你不是我娘……原來是這樣!
姬月容緊蹙眉頭,擡眸,如一泓清水般的目光,驚訝的望向姬卓宜,瞧瞧姬卓瑞,張嘴欲言,又什麽都沒說出來。
“是的,我才是你的娘親,你是我同錦遙的孩子。”姬卓宜激動的連朕都忘記了,她從懷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拉開。
叮……
一聲鳳唳,寒光耀目的匕首,出現在姬卓宜的手中。只見她在空中揮舞幾下,嬰兒手臂般粗大的鐵鏈,咣哐一聲,重重掉落在地。她推開了牢門,手舉着匕首,彎腰慢慢朝着牢裏的兩個人逼近。
“不可以!”姬月容倏地張開雙臂攔在姬卓瑞的身前,面前着手持利器的姬卓宜,“我不相信我娘說的話,你不可能是我娘!”
“容兒為什麽你不認朕?朕苦苦尋找着你和你爹,整整,整整十七年!”姬卓宜沒有預料到姬月容這般反應,腳下一頓,停在三步之遙,“朕太開心了,朕會好好待你,補償這十七年來的虧欠。”
“我娘在我身邊,當年我寒毒侵體,欲習鳳翔九重之時,你在哪?當我被迫殺人,面對別人的誣告,我娘冒着生命危險,力保我時,你在做什麽?”姬月容微微垂下了眼簾,聲音無波無瀾,神情清冷如常。
“那時朕,朕不知你是朕的孩兒!”姬卓宜對她的種種問話,瞬間想了很多的回到,只是話到嘴邊,卻什麽都沒說出來。微顫的手握了握涼意泌心的匕首,溫和的目光在她的話語之後,顯現痛苦悔恨之光。
“那現在你知道我是你的孩子,對持刀相對,又是何意。”姬月容餘光小心觀察着她,語氣仍然冰冷。
铛铛……
匕首在地上跳了幾下,落在姬月容的腳邊。
“朕,朕進來只是想要抱抱你。”姬卓宜自負的冷靜完全消失無蹤,欲向前一步抱住她,卻在對上她的視線時,止步。
“月容,她是你娘。”姬卓瑞越過姬月容的肩膀,望向蹉跎不已的姬卓宜,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冷靜,不由的推了推姬月容的背,“當年我不希望陛下為你之事煩心,有意隐瞞,現在我自顧不睱,再沒有保護你的能力。”
“娘”姬月容微微側首,淡淡道:“我已經長大成人,現在換我保護你。”
“容兒,我才是你的娘!”姬卓宜聞言,激動的又上前走了一步,指着她身後的姬卓瑞,厲聲道:“她現下是叛國之人,是滄穹國的罪人,應立斬!”
“只因一封叛國之書,便定下她的罪?”姬月容擡眸,頭一回正視着姬卓宜冷冽的目光。
“哼朕本是不信,暗查之下,真相大白。”姬卓宜仿佛找回了登基以來的自信心,迷離的眼神變得清明,神情又恢複正常,一如既往的高雅華貴,溫和無害。“朕對王姐所做所為,決不能姑息,要不,朝庭怎樣看朕,天下人又如何看朕。”
“又是天下人!”姬月容倏然彎腰拾起腳邊的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之處,“你不是說要補償我嗎?現在就有機會了,放了我……她,我便什麽都聽你的。”
“你!”姬卓宜沉目,鳳目如一把鋒利的寶劍般,掃過姬月容手上的明晃晃的匕首,猶豫片刻,方道:“朕的王姐自認罪無可恕,于天牢自盡!”說著,她轉身拂袖而去。
姬月容聞言,垂下手,長籲一口氣。
“為什麽要這麽做?”姬卓瑞閉上眼,跌坐在冰冷的床上。
“因為你為我留下後路,娘!”姬月容視線落在漸行漸遠的身影之上,藏于袖中的手,攥緊。
本以為自己已經強大起來,這樣一比,看來是高估了,此時此刻離強大還差很遠,很遠……
☆、懷容公主
黃昏時分,晚霞如碎金般灑落在厚厚的積雪之上,倒映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宛若仙境。
繁花苑裏,高聳的屋檐下的冰柱滴水而下。幾株寒梅傲立于窗前,冷霜之中,奪目而開,暗香幽幽舒展。冷風過境,流蕩在光影中盤枝的花瓣,悄然垂落,順着敞開的紙窗,飄落于窗下的烏發之中,平添了幾分嬌豔。
姬月容獨坐于室,手扶下閡,似感覺到什麽般,一眼掃去,梅樹枝頭上最後一點殘花也跟着飄落,不由的伸出纖纖玉手,托住那片在空中打着轉而下的花瓣,拿到鼻端深吸一口氣,帶着梅花獨有的清香充沛整個心扉,天牢裏吸入的腐朽之味驟減,混淆的思緒清晰起來,凝思着近幾日突然急轉而來的際遇。
皇家,這個炫麗多姿的世界,似一場撲蝶迷夢。她連着逃開了兩回,每每都是驚心動魄,所想要的結果,卻是跟事實大相庭徑。
好不容易借着陳相的迫害,發配到了城郊的望塵山中,本以為自此後,能過着浮雲閑散的日子,到頭來,瑞王姬卓瑞,這個真心為她打算的假娘親,短短一句話,竟将她轉進了皇宮深處的陰暗,再想抽身而退,更是難上加難……
還有那個擁有鳳凰淚的姬卓君,前皇太女殿下,為什麽會把鳳凰淚給她的爹爹錦遙,也不怕它背後貪婪的各種勢力把他給生吞活剝了去。
最後就是滄穹女皇……姬卓宜!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她爹在遇見越逍時,曾說過不想要便宜她的女兒,怎麽都要自己定下這個正夫,如此一來,她還有可能是她的親生母親?
啧啧真不愧是我那風華絕代的爹爹,這關系複雜得唉,就當她是我的生母好了,這麽一來,我的計劃是否要擱止下來?
繁花苑外,一個輕急的步伐在姬月容的房外傳來。
一眼望去,閉合的門已經被人用力推開,一個宮內待從低頭垂目的闖進來。
“月容……”
“剛剛就這推門的架式,便知道是你來了,這皇宮內院,進來做什麽。”姬月容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順手拿下他頭上的帽子。
方燕含就這麽怔怔望着她,清亮的眸子水光粼粼,深呼吸幾下,撲到她的懷裏。
“我中午收到宮中探子的消息,說你被女皇關入天牢,然後轸宿傳書過來,說清晨時分,皇家禁軍上望塵山傳聖旨把你領走,他要看着月依,無法分身,我,我……”
“你真是大膽,查到我在宮中的落腳點,便急忙的趕了過來,卻不知自己已經被多少只眼睛看到。”
方燕含全身一顫,推開了姬月容的懷抱,擡眸,委屈的望着她。
姬月容目光淡淡瞥過他的通紅的側臉,微微一曬,重新抱住他,環着他的後背輕拍幾下。
“算了,我正尋着想找你,來了也好。”
“是我錯了,不應該心浮氣燥,更不應該擅自跑到宮中。”方燕含安靜的依偎在她的懷裏,垂頭沉目,低聲道。
“呵好了,你這麽氣喘籲籲的跑來,都是關心我,我高興都來不及,哪會生氣。”姬月容微笑的親了親他的臉頰,繞過他關上了半合的門,落下了門卡。回身,牽着他的手,走到內室,“知錯就改是你最大的優點,也是我最喜歡的。”
“我就知道你不會太生氣的。”方燕含放下一口氣,坐在床沿,長眸泛出滟滟之光。“我得到消息,說你被女皇安排入住繁花苑,這可是女皇未登基時的居所,也不知道你遇到何事。在宮外看不到你,我的心始終不能放下。”
“現下看到了,可放心?”姬月容柳眉一揚,在方燕含的身邊坐下,細細打量着他一張蘋果般可愛的臉頰,透着幾分天真可愛,極是惹得人憐愛之心,只是那雙烏黑的眼眸深處,偶爾閃過的厲色更令她心喜。淡笑的把他的手拿過來,捏了捏,“說過多少回了,要多穿點,老是不聽話。”
“若是熱乎乎的,你還會幫我捂手嗎?”方燕含烏溜溜的眼珠,驀地狡黠一笑,整個人都撲了過去。
“呵呵!”姬月容接過他撲來的身體,轉身壓在他的身上,在床上滾了下,用力的親下他的唇,“昨個到底是誰在床上求我?今天又大着膽子來挑豆我。”
“才沒有。”方燕含從姬月容帶笑的眼眸中看出她的心思,這回他連耳朵都染上了緋色,“你又亂說。”
“呵呵今後見到你,怕是要過段時間,你出宮後,把宮裏的關系都斷了,不許再用!”姬月容輕拂開他額前的一縷亂發,“我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看到你了,照顧好你爹和自己,我這兒還有件事要交待你去做。”
“明白了。”方燕含欣喜的笑容漸漸有些僵硬,勉強笑道:“我會重新開始的。”
“嗯。我現在是身份是滄穹國的四皇女……懷容公主,三日之後是我的入宗冊大典……”姬月容俯下身體,嘴在他的耳邊細細低語。
方燕含聞言,臉色數變,最好恢複平靜。
“如此可聽明白?”
“三日後,燕含定會奉上。”
‘波’姬月容在他的臉頰上,印下濕漉漉的唇印,幽邃的眼眸中又是紅光閃過。
方燕含怔了下,随及領悟到了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