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賈敏經這些日子的淺移默化,心裏常思老太太對自己之情幾分是真,摻雜了多少利用之心,再到前幾日陪嫁、陪房事發,件件樁樁都有榮國府的影子,對賈母感情也生了芥蒂。
加之林如海升任之事,兩位兄長雖在京中卻只言片語皆無,人家沈任卻是早早來信報喜,讓她能從容處置原來任上置辦的産業,對兩府形勢,還能認不清?兩相交加之上,賈敏的心也就更知道誰該親近,誰可以遠些了。
現在聽到賴嬷嬷如此自大的話,賈敏面上只是一笑:“此事全是老爺做主。他說過,玉兒只是女兒,将來還要看女婿是否上進,不在門庭上頭。”
若是知禮的,聽到賈敏把林如海擡出來,就該揭過不提。可這賴嬷嬷自為是賈母的陪嫁,就是賈敏在府中之時,也親自服侍過的,那時賈敏對自己也是禮遇的,體面強似別人,當下對賈敏的話不贊同起來:
“咱們這樣人家的孩子,長大了自有他的官兒做,官職大小也不過是捐的銀錢多少罷了。哥兒姐兒們的親事,還是要求個門當戶對。就是當年姑奶奶的親事……姑奶奶也該勸着姑爺些,可別失了府裏的面子。”
賈敏臉色已經不好:“嬷嬷慎言。有道是出嫁從夫,這是老太太教導我的,我并不敢違。老爺膝下現在還只玉兒一個,自然會替她想得周全。”
賴嬷嬷心下也不痛快,只賈敏與別的主子不同,在府裏時也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從來不知道收斂自己的情緒,雖然聽說嫁後脾氣收斂許多,她也不大敢觸黴頭:“是,是老奴逾越了。等回府後老奴就把喜信說給老太太聽,想來老太太也替姐兒歡喜。”
賈敏的臉色并未因賴嬷嬷的話放晴,她這樣敏感的性子,怎麽聽不出賴嬷嬷這是用賈母壓她?什麽讓老太太也跟着歡喜,還不是要讓賈母數落她先斬後奏?
上午林如海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賈敏對賈母頻頻插手自家事也生出不喜:“嗯,那就勞煩嬷嬷回去後,好生說與老太太聽。”
賴嬷嬷愣症了一下,以往送年禮并不用她,今年她過來也是賈母對替寶玉求親之事還抱着希望,讓她好生把黛玉嫁回榮國府的種種好處說與賈敏,再由賈敏向林如海吹枕邊風,務求将親事快快地定下。
誰想沒等她說入正題,這玉姐兒竟然已經定下了親事。現在擡出老太太,姑奶奶又全無那些陪房所言對老太太言聽計從之意,知機的賴嬷嬷轉了別的話題:“只聽說是姑爺的學生,不知道家鄉何處,今年多大,家裏以何為生?”
賈敏只淡淡道:“就是京中沈學士的嫡次孫家的長子,沈大人現任揚州知州。小公子今年五歲,已經找人合過八字,屬相、生辰都是上上之選。”
咝地一聲,這是賴嬷嬷嘴裏倒吸了一口冷氣。本以為姑奶奶不過是随意找個人來搪塞,不想竟讓她攀上了這樣好親!就算賴嬷嬷再覺得榮國府富貴無雙,心裏也清楚與沈學士府比,榮國府除了爵位之外,并無可炫耀之處。
“難怪姑爺直接定下親事,實實是上上的好親。”賴嬷嬷笑得分外真誠。賈敏仍是面色不變,心裏卻覺得這一次的賴嬷嬷,說話分外不中聽。
“太太,小公子過來向太太請罪。”夏陽進來向賈敏禀報。
“快讓他進來,好好地請什麽罪?剛才老爺倒讓人說不必備他的中飯,怎麽又進來了?”賈敏笑容滿面地讓人叫藹哥兒進來。這笑三分是為真心願意見到藹哥兒,七分倒是讓賴嬷嬷明白自己對藹哥兒的重視,回去好說與老太太聽。
藹哥兒進門也看到幾個穿戴十分體面的媳婦,坐在矮凳上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他并不怕人看,神态自如地走到賈敏面前,雙膝直直跪下,磕了個頭才向上道:“剛才是藹哥兒冒失,沖撞了先生。我父親已經在書房等着向先生賠禮,請師母也原諒我年幼無敵罷。”
一席話說得賈敏笑個不停:“你沖撞了你先生,應該自己給你先生賠禮,怎麽還勞動你父親?再說你只向你先生賠禮也就夠了,何必再來我這裏,倒多磕了個頭。”
藹哥兒還沒說話,賴嬷嬷已經谄笑着開口:“真真是知禮的哥兒,看着就是大家子出身。這禮數也全,長得也好,這樣的年紀就知道孝敬先生師母,好教養。姑奶奶快讓哥兒起來吧,地上涼,看把哥兒給冰着了。”
賈敏抿嘴不說話,只把眼睛看藹哥兒。就見他的兩條小眉毛已經收到了一起,胖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上身還是跪得筆直,那模樣倒上賈敏無端想起老爺不怒自威的樣子。
這孩子定是又生氣了,賈敏心裏暗笑。她想得沒錯,藹哥兒進屋前便從夏陽那裏聽說,房裏是京中給太太送年禮的人陪着太太說話,心知是榮國府中來人。對那府裏他是一百二十個看不上,偏現在自己是來請罪,就算這老嬷嬷插嘴主子間說話,也只好生生忍下。
“你不知道他,”賈敏看出藹哥兒是在強忍,心知他最是是規矩的,現在不說自是顧着自己的面子,笑向賴嬷嬷道:“這孩子最是認真,說賠罪便是賠罪。得了,你起來吧,等你先生進來時,我說與他聽。”
藹哥兒聽話地起身,又向賈敏一躬:“師母這裏有客,我去看妹妹。”賴嬷嬷剛想拉他的手,被他直接躲開:“請自重。”
轟地一聲,賴嬷嬷老臉臊得通紅,向上看賈敏卻似沒看到藹哥兒動作一般,只讓他自去。
等藹哥兒一出門,賴嬷嬷再忍不住:“這位哥兒看着脾氣不大好?”
賈敏搖頭:“他是最知禮的。”自己剛才說出的話,又讓賈敏用來回自己,賴嬷嬷哪兒還坐得住?少不得說自己累了,請姑奶奶見諒,賞個歇息之所等語。賈敏也不留她,只讓人帶去客院。
賴嬷嬷出得門來,眼角掃着東廂房的門簾擺動,好象剛剛有人進去的樣方。本還想對送她們的人說順道去看看姐兒,不想那人走得匆匆,全無活動之處。
“大妹子眼生些,怎麽不見李春家的?”賴嬷嬷早發現賈敏身邊有異,快走兩步與送的人并肩,輕聲打聽。
那媳婦淺淺一笑,并不隐瞞:“難怪嬷嬷不認得我,我剛進裏頭服侍沒兩個月。日後咱們還有相見的日子,嬷嬷只叫我林富家的就行。李春家的手腳不幹淨,老爺為太太的體面,只上他們一家子去莊子上效力去了。”
賴嬷嬷聽得五內俱焚,那李春家的是她姨表妹的閨女,當日費了多少心機才做了姑奶奶的陪嫁,本想着能做半個主子,不想竟然沒争過鳴翠兩個丫頭。
“不想她竟然這樣下作,”賴嬷嬷臉上帶些激憤:“倒讓姑奶奶跟着做難。待我回府回了老太太,将她老子娘好生教訓了給姑奶奶出氣。”想了想,又道:“還請林嫂子得閑了給兩位姨娘帶個話,她們家裏也捎了信過來,一會兒我打發人給她們送去。做人父母的,總是不放心兒女,老太太惦記姑奶奶,那些人也惦記着她們家的姑娘呢。”
林富家的腳下一頓,似笑非笑地看了賴嬷嬷一眼:“要不嬷嬷還是把信給太太吧。那兩位姨娘當着老爺的面争風吃醋的,惹得老爺不喜,先送莊子裏還不消停,只好送到家廟裏祈福去了。”
接二連三的不如意,賴嬷嬷再不敢問起其他人,在客院裏與跟她一起送年禮的人愁坐半宿,想來想去還是得回府向老太太讨主意。次日一早便向賈敏請辭,此為後話不提。
那賴嬷嬷沒有看錯,藹哥兒從正房出來後,并未急着離開,就當着丫頭們的面,正大光明地聽着裏頭賴嬷嬷說他的壞話,還招手示意夏陽與他一起聽。
夏陽連連擺手,又見藹哥兒嗖地一下跑到東廂,這次沒用人通報,閃身直接進了屋。低頭忍笑給賴嬷嬷等人打過簾子,夏陽才過來找藹哥兒:“公子怎麽倒怕起那個嬷嬷來?”
藹哥兒長嘆一聲:“我現在是待罪之身。什麽嬷嬷這麽拿大,太太還沒說話她倒說了一車,說出的話也不怕倒了牙。還想拉我的手,連男女授受不親都忘了?沒規矩。”
夏陽向着古嬷嬷點頭:“公子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藹哥兒只當聽不出她的諷剌:“長輩自是沒什麽,妹妹也是親人。一個老嬷嬷也來與我拉扯,怎麽不該講男女授受不親?”
古嬷嬷膝頭中箭,只好清咳,藹哥兒向着她不好意思地笑:“嬷嬷是家裏人,那個嬷嬷是外頭來的。”看原著的時候他就不解,若是別人家來做客的長輩也就算了,不過是甄家服侍人的婆子,怎麽賈寶玉就肯讓她們拉手看臉?那時他怎麽就不覺得那些婆子是魚眼珠子了?還不是心慕權貴,就如與北靜王路遇,也沒見他說濁臭逼人是一個道理。
古嬷嬷與夏陽見他不說話,還當他是不好意思,想引他進屋裏暖和:“這外屋火盆子不旺,公子進裏屋吧。只悄聲些,姑娘睡了。”
藹哥兒連忙搖頭:“妹妹睡了,怎麽能引外人進她房裏?我還去前院等先生。”
得了,現在連他自己都成了外人,夏陽只好回正房說與賈敏。再出來看時,藹哥兒早已經出了院門。賈敏放心不下:“讓林富家的去問一下,好好地怎麽連沈大人都驚動了?”
※※※※※※※※※※※※※※※※※※※※
不讓黛玉被诟病,藹哥兒連自己也防着。
感謝:驚鴻、知矩、游手好閑妞、譯予、二餅豆灌溉了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