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苦逼的藹哥兒,最後用一個“赳”字交了差。他實在想不通,沈任嘴裏盼着女兒,怎麽就相中了這個名字。就算不是女兒,男孩子頂着一個赳赳武夫的名字,真的好嗎?人家武将之家,取名還要點文氣呢。想到他與詠哥兒的大名都是沈學士親取的,房氏肚子裏的這個估計也是一樣,就不再糾結。
第二日将硯臺交與林如海,又把自己觀察的情況說了一遍,藹哥兒便靜靜地站在林如海的書桌前等他訓示。
林如海手指輕輕地撫過硯臺,良久都沒有開口。藹哥兒也不急燥,就那麽筆直地站着,沒因林如海無暇顧及他而稍有松懈。等林如海回過神來,發現藹哥兒的站姿未改,也滿意地一笑:“坐吧。你父親是怎麽說?”
藹哥兒直言:“父親說只此一次,不可有下次了。”說完有些委屈:“明明是先生疼我,才把那花房由着我折騰,父親一句話就……”明知道林如海也不會允許他有下次,卻還要為下面的話做鋪墊。
林如海了然地點頭:“君子恥于利。給你花房,是讓你陶養心性,不是讓你換銀子的。怎麽,你府裏給你的月錢不夠花?”
藹哥兒直接搖頭,他的月錢不過是出門為房氏、賈敏還有黛玉買些點心逗她們開心,并無別的用處。若說不夠用,林如海也得追問把錢都花在何處,與其被問得張口結舌,還不如不耍小聰明。
“可是花房的花四季常開,真真好看。”藹哥兒還是那套說辭,不過看他畫的主角換成了賈敏與黛玉。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最後林如海也答應會留心擅畫的先生。
“最多三日一教。畫只怡情,不是舉業的根本,你可記住了?”林如海面容嚴肅。
只要達到了目的,藹哥兒很好說話:“是,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看着面似馴服,實際自己小心眼一大堆的學生,林如海只提點他:“楊家的長公子,已經學着辦事,聽說書也讀得好。加上楊家在京中自有親故,想來自有人在京中為他舉薦。他家小公子,看着倒是爽直的性子,不過,”看了看聽得兩眼精光的藹哥兒,林如海嘆了口氣:“罷了,你才多大,與他一起只是玩罷了。就是楊大公子那裏,平日也可玩笑。”
盡管林如海中間改變了态度,可是藹哥兒還是聽懂了。說楊家京中自有親故,那就少不得有往來,往來得親密了就自成一黨,就是不知道這一黨有沒有開始站隊。讓自己平日可以玩笑,那玩笑之外的事兒還是少做。別人可不管是不是孩子之間投契,只會說沈任與楊森兩人已經成通家之好。
而沈家,除了已經致仕卻三朝老臣的沈學士,還有一位管着天下錢糧的戶部尚書呢。就是大伯沈信,聽說也由翰林院編修升了侍講學士。都說非翰林不得入內閣,在外人眼裏,沈家後勁并未因沈任的蟄伏而減少。
所以藹哥兒這個沈家的嫡脈,不能沒有選擇地交朋友,也不能對誰都推心置腹。
藹哥兒向着林如海也說自己的心裏話:“先生,我想做惡少。”
林如海好氣又好笑地也給他一下子:“不是過年,就賞你幾戒尺。”
“先生以前從未這樣想過嗎?”藹哥兒帶點撒嬌的口氣問。
林如海見過他向賈敏撒嬌,還是第一次自己面對這樣軟綿信任的語氣。不由道:“自然也是想過的。因為家裏世襲已經到了頭,為了不墜家聲,別的孩子出門玩樂的時候,我得讀書,不能讓人覺得一沒了世襲,林家就一蹶不振,更不能讓姑蘇那支再對家裏起觊觎之心。可是總是讀書,總是要上進,有時會想,家裏不少吃穿,不少銀錢,何必非得讓自己這麽辛苦呢?還不如做個纨绔子弟,每日吃喝玩樂萬事不操心。”
說着林如海已經陷入對過去的回憶之中:“可是稍有懈怠,老太太就會背着人哭泣,她老人家只有我一個,我不能讓她失望。我得讀書,得做官,得讓老太太不擔心家業不保。”
藹哥兒心裏說,老太太即是背着人哭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可是死者為大,人家還教導出這樣一個能吏,總比賈母那個天天在人面前哭,卻教出兩個窩囊廢高明。
不過林如海說到姑蘇觊觎他們家産,藹哥兒就要分辨一聲:“老太太曾經說過,當年先祖只是在族裏挑人,要替府裏在外走動、打理家業,等着您的祖父成人,就會重回姑蘇。并無鸠占鵲巢之意。”
林如海摸了摸他的頭:“人心難測,一直在自己手裏的東西,突然讓你還給別人,你會不會願意?你要記着,自己的東西要握在自己手裏。黃金紅人眼、錢帛動人心呀。”
既然想得這樣明白,怎麽原著裏沒給黛玉留下一草一紙?藹哥兒疑惑地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只當他難以在自己與京中老太太之間取舍,再拍了拍他的頭:“你還小呢,等見多了就明白了。就算那時族裏是好心,可是選出的人見了花花世界會移了性情,族裏窮富不均會心生怨怼,都是人之常情。那時我們府裏孀婦弱子,又如何應對?只能一開始就拒了。”
藹哥兒還有疑問:“可是那時您的曾祖母,怎麽不與族裏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呢?”
林如海就是一噎,在他們看來,這樣的事情都該意會,若是說明白不是直接撕破臉了嗎?藹哥兒從他神态就知他心中所想,深覺自己有話一定要直白說,不用人對他猜來猜去。
想想對林如海道:“日後我但有所求,都會明白對先生講。先生對我有不滿,也直接說出可好?我不慣猜人心上所想,要是猜錯了,豈不是把本來的好意翻成了惡念?”
“去給你師母請安吧。”林如海對如此無賴的學生沒有辦法,直接把人打發到內宅去。
藹哥兒雖然巴不得這一聲,卻還期期艾艾地問:“那硯臺?”
林如海只說:“我先替你收着。”
藹哥兒只好垂頭喪氣地來見賈敏。每次他進來都是歡天喜地,讓看的人都跟着有精神,現在這幅樣子進來,賈敏不由問道:“可是這兩日玩得太過,功課沒做讓你先生教訓了?”
藹哥兒只在那裏搖頭嘆氣。賈敏再問的時候,他還是搖頭嘆氣。已經能讓人扶着走兩步的黛玉見他不說話,急得直叫:“哥,哥。”這個哥哥每天一來就與自己說話,今天卻理都不理自己。
眼前這個自己喜歡什麽就要什麽的小妹妹是藹哥兒樂意見到的,他可不想黛玉又成了那個不敢多行一步、不敢多說一句的林妹妹。見她惱了,忙上前哄她:“哥哥好可憐,好不容易得了一塊好硯臺,父親也不讓要,先生也給收起來了。妹妹說,哥哥可不可憐?”
賈敏這才弄明白他為何不樂,問道:“可是送的人不妥當?”
這人順心了,智商也跟着上來了吧?藹哥兒很服氣地看了賈敏一眼:“是楊知府家的二公子,拿來與我換花。我覺得太貴重了些,不敢隐瞞說與父親,父親又讓說與先生,先生就自己收起來了。”
自從收拾了賈敏的陪房,林如海不再擔心府裏的消息走漏,也把外頭的事兒說些與賈敏聽。因此他與楊森面和心不和的事情,賈敏還是知道的。想想對藹哥兒道:“即是貴重,你父親與先生也是讓你愛惜東西的意思。”
這話是真的哄孩子呢,藹哥兒自己小小地翻了個白眼,恰讓黛玉看到了,有些新奇地直拉他的手,那意思是讓他再翻一個。
自己翻白眼都讓人教訓了不知道多少次,黛玉這閨閣女兒還是不要做了。藹哥兒輕輕搖了搖黛玉的手,向她道:“哥哥兒教黛玉背兒詩好不好?”
賈敏見他神色緩了過來,笑道:“你們且玩着,我去廚房看看準備的東西。”見兩個小的并不理自己,一笑帶人出門。藹哥兒便将《聲律》背給黛玉聽。
他的聲音很清脆,聲調抑揚頓錯,黛玉倒聽住了。兩人玩了一時,到了每日黛玉吃輔食的時候,又陪她一起吃過,藹哥兒才心滿意足地回府。
至此沈任再出門,便不帶藹哥兒,由着他在家裏讀書或是練字。房氏還不大顯懷,好在胎象穩固,自己府裏忙年還不成問題。娘兩個有商有量地說着過年的各種講究,倒讓藹哥兒了解了好些年俗。
一日京中又有信來,沈任的是沈尚書親筆,他又出門去了,只能晚間回府再看。藹哥兒也得了一封,是詠哥兒寫與他的。
信裏很大一段都寫着劉氏也已經有了身孕,這下子自己也快有妹妹了,不獨藹哥兒會有。房氏聽了也替劉氏高興,上次她捎信回去還有些忐忑,怕劉氏心下不快。
藹哥兒也笑向房氏道:“就是不知道這次伯母生了弟弟,詠哥哥會不會洗三的時候也掐他。”
房氏無奈:“他那時才多大,小孩子的事兒你還拿來說一輩子不成?再說這次說不定你伯母真能生個妹妹。”
藹哥兒壞心地道:“奶奶生妹妹吧,詠哥哥自己在京裏沒伴,還是讓伯母生弟弟和他做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