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沈任看沈尚書信的時候,就沒有藹哥兒那麽輕松。此信是半個多月前沈尚書寫的,并不是特意回上次沈任關于藹哥兒離經叛道的問題——沈尚書寫信的時候,還沒有收到沈任的信。
信裏說的都是京中的局勢,當然也有府裏各人的情況。不難看出,沈學士致仕對沈尚書還是有些影響的,好在他為人一向并不強勢,在各方之間也能周旋。
“來人,把藹哥兒叫來。”沈任向外頭吩咐一聲,外頭就有人快步地出了院子,不一會兒,藹哥兒快步進來:“請二爺安,二爺喚我?”
沈任把自己手裏的信向胖兒子一遞,自己在燈下打着腹稿。藹哥兒看過之後,輕聲問:“老爺如今管着戶部,這官員們紛紛向國庫借銀子,老爺一人不駁,怕是?”
見他別事不理,只關心這一件,沈任挑了下眉毛:“聖人體恤臣子,怕臣子們不能好好過年,特意留了口喻,老爺這個戶部尚書也只得聽從。”
藹哥兒把信重新看了一遍,是為了用這個時間想下面的話怎麽說。他是看過原著的人,知道十幾年後登位的皇帝,不會放過那些借債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借此一起收拾把債放出去現任戶部沈尚書。
藹哥兒想想也替下任皇帝憋屈的慌:做皇帝的為了銀子,不得不想出用宮妃省親的法子摸清各家家底,可見對大臣不信任到了何種程度。若是自己手裏有銀子,何必做這樣史筆留書之事?當皇帝的惦記臣子家的銀子,可不是什麽好名聲。要是他的話,不能收拾自己的老子,還不能收拾替老子辦事的臣子?
一朝坐上龍椅,不用管辦事的臣子是不是迫不得已。
“聖人下的只是口喻。”藹哥兒重新說道:“也只是體恤那些俸祿過低的官員。要是人人借銀,一旦國庫空虛,有人說老爺監管不力怎麽辦?”
沈任滿意地點了點頭:“縱是口喻,還有史官和起居注呢。再說也不會人人都借,大臣們還是要體面的。這幾年國庫充盈,哪兒來的空虛之說?”
要體面?藹哥兒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先生前日還教過我,黃金紅人眼、錢帛動人心,讓我把東西握在自己的手裏。聖人難道不怕朝庭萬一用銀子,臣子們無錢還帳?若再有外族犯邊之事,國庫無銀該怎麽辦?”
“胡說!”沈任先向外看了一眼,院子裏靜悄悄的并無人走動,才喝斥道:“什麽話都敢說,這是你小孩子家該操心的?”他不得不借着訓斥藹哥兒掩飾自己心裏的震驚。
藹哥兒不再說話,可還是對着信看來看去。
沈任從他手裏抽出信來,自己也是越看越驚:沈尚書信裏指出的幾個人,都是家中有人或親戚在揚州或是附近府縣為官的。這樣家有外任官員,除了例行的冰敬炭敬,大都會借地利之便,挂奴才的名做些營生,有地方官罩着收益自是不俗,很可以補貼本家。結果卻還要向國庫伸手借銀子,沈任再看還一臉沉思的藹哥兒,搖了搖頭。
這是個公然說自己不學為官之道的,對朝庭之事倒如此敏銳,哪兒象一個過年才六歲的孩子?難怪老太爺明明答應他不必學,還是要讓他得個功名。沈任輕敲了下桌子:“此事不可與人議論。”
藹哥兒點點頭,見沈任再無別話,無聲地躬身而出。
摘出一個沈學士竟然還沒解除沈家将來的危機,這讓藹哥兒多少有些挫敗感。沈尚書是絕不可能在沈學士剛致仕的情況下,接着乞骸骨的,那樣只會直接讓現任帝王疑心。
嘆一口氣,慢慢走兩步,再嘆一口氣,慢慢再走兩步。直到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藹哥兒也沒想到什麽化解的法子。只好自我安慰還有十來年的時間,說不定到那時沈尚書早已經不任戶部尚書,或者自己已經借書畫有些聲名。
明知是自我安慰,藹哥兒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不過他還是讓雙平把他這些日子得的表禮都拿出來,要親自看看自己的小金庫有多少東西。
男人們送的表禮與太太們送的不一樣,沒有金銀锞子或是尺頭那樣的東西,多是玉佩、文房四寶、名家法帖之類。而沈任看似官職不低,可上頭還有一位知府,所以藹哥兒得的東西不如楊儀的那麽貴重。
就這拿出來一點算,依然不少。光是說得上名頭的硯臺、紙筆就有十數樣,玉佩更多要有個二十多塊,名家法帖倒不多,只得三五本。
藹哥兒最在意的是那些玉佩,他拿起一塊細細端詳着,又問雙安:“這樣的東西好不好出手?”
雙安直接給自己家的小爺跪下了:“公子各樣東西進出都有帳目,少了一件奶奶那裏的嬷嬷們都得扒了小的的皮。”
是了,自己有了院子,進出就有了帳目,雙安就是管着他進出帳的。房氏的得力嬷嬷,也會不時地替她前來照看一下,怕小厮們淘氣壞了東西,或是有眼皮子淺的行偷盜之事。
藹哥兒也只是問問,沒好氣地向雙安道:“起來吧,真用到你的時候除了下跪,還能做什麽?”
雙安小心地觑着藹哥兒的神色問道:“公子可是有想用銀子的地方?若是真想用銀子,直接和奶奶說不好嗎?”
好,怎麽不好?難道讓他說自己是未雨綢缪,怕沈家十幾年之後出事,所以現在開始得攢銀子?嘆口氣讓雙安把東西都收起來,藹哥兒開始練字:別的暫時都指望不上,只有寫字是可以抓得住的。加之年關将至,沈任顧不得給他講書,他有更多的時間用在練字之上。
過慣了大家族的年,小家庭準備得再周全、再豐富,也覺得美中不足:放炮沒有人搶、菜品擺在那兒沒有人争,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搶白,藹哥兒與房氏在席上相對一眼,都覺得這個年過得差點兒意思。
沈任倒是覺得不錯。前幾年他回不得京,過年也只自己草草應景,現在算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再看看房氏已經顯懷的肚子,面上分外得意。
三人也守了歲,沈任與房氏兩個相對出字迷,藹哥兒跟着猜,有猜中的得了彩頭,猜不中的混了彩頭——夫妻兩個誰也不好意思拿那幾個金锞子,藹哥兒很不客氣地代收起來。收到最後,沈任與房氏都不記得自己得了幾個,只讓人好生替藹哥兒收着。
等第二日給二人拜年,藹哥兒更覺得年可以多過幾天:兩人給的壓歲錢是分開的,拿得藹哥兒難得一早晨都笑眯眯。
沈任訓誡了幾句,就要帶他出門。藹哥兒忙讓雙安快些回自己房裏:“把那個紅荷包拿來。”
房氏不解:“二爺帶你出門,你帶荷包做什麽?”
藹哥兒很理直氣壯:“那荷包裏裝着我昨天猜迷得的彩頭,算是我自己賺的銀子,用那個給林妹妹壓歲錢。”
房氏故意逗他:“那裏不知道有多少是我得來的,快些還我。”
藹哥兒讨好地笑:“已經是新年新氣象,舊年的事兒不提也罷。再說奶奶自己一樣給林妹妹備了壓歲銀子,何必說這樣小氣的話。”
房氏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快去快回,今日過年,你先生家裏拜的客多,不要多留。”
藹哥兒答應一聲,頭上又得了沈任一個暴栗,才興高采烈地随着他一起出門。
第一站當然得是楊知府家,那是沈任的頂頭上司。藹哥兒再來楊府,心裏想的是沈尚書信上提到的吏部侍郎楊時,也是向着國庫借銀子較多的一位。就是不知道那位楊侍郎是自己要用還是替誰借的。
反正也不關自己的事兒,藹哥兒一面向人磕頭一面想,好歹還能得點壓歲錢,算是沾了點小便宜?又想着人家有兩個兒子,沈任也一樣得拿出壓歲銀子來,貌似自己家還虧了。
心裏這樣計較着,楊森已經笑着讓楊保把他拉起來:“前日儀兒偏了你的好花,太太很是歡喜 。早說等你來了讓你進去好生謝謝你。”
沈任與藹哥兒一起謙遜着不敢當,楊森卻似有意讓人知道他們兩家交好,楊儀也跳了出來,拉了藹哥兒便向後走:“太太給你準備了好東西。”
藹哥兒無法,只好掙脫了他的手,向着在座拜年的大人們團團一禮,又向沈任回道:“兒子去去就來。”
這樣的禮數周全,自是引得衆人齊聲誇贊,沈任也笑眯眯看着胖兒子離開,再對諸人謙遜一回。
等坐上馬車,沈任才向藹哥兒伸手要過楊太太給他的荷包,掏出來一看,裏頭竟然是一個三寸大小的金魁星,讓沈任這個見慣了好東西的人也不由得抽了一口氣。
上官太太給了這樣貴重的禮物,沈任不得不多思。藹哥兒也沒有發財了的欣喜,小聲問沈任道:“二爺給楊儀兩個的是什麽?”
沈任掏出了一個荷包,看花樣就出自自己府上,藹哥兒打開一看,裏頭是十個筆錠如意的小金锞子。這樣的壓歲錢已經不薄,若不是上官的公子,平日往來的只給三五個銀的很說得過去。比如最初藹哥兒在楊森那裏得的荷包,裏頭也不過是四個小金锞子。
藹哥兒看了沈任一眼,還是小聲地問着:“一會兒這個金魁星,兒子要不要給先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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