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聽到楊儀突然的問話,藹哥兒心頭一喜, 臉上卻一下子板得平平:“不是。”
“啊?”楊儀一下子呆了, 這個話是他自己想了很久用來套住藹哥兒的,一般人要是這麽問他, 只要沒有公然撕破臉, 他都會說是呀,怎麽藹哥兒卻說不是?
看着呆愣愣的楊儀, 藹哥兒的臉依然嚴肅:“請問楊兄有何見教?”
“呃,那個, 那個……”楊儀嗑巴了一會兒, 才問:“為何我們不是朋友了?”
藹哥兒點了點頭:“對呀,我也不知道我們為何不是朋友了。”
“啊?”楊儀再次被驚住:“不是你說我們不是朋友的嗎?”
藹哥兒不解地看着他:“是你先懷疑我們是不是朋友的, 被人懷疑自己, 難道你還會和那個人做朋友嗎?”
“不會。”楊儀肯定地回答,等答完才發現自己說錯了:“唉,剛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要和你确定一下, 不是懷疑你夠不夠朋友。”
藹哥兒心裏快笑翻了, 面上卻還沉靜如水:“嗯,我知道了。楊兄先請寬坐, 小弟還要随家父接待客人。”
“我也是你家的客人。”楊儀直接拉住藹哥兒:“咱們兩個打開天窗說亮話, 剛才林大人已經說那個花房給你了, 這次再分我兩盆牡丹。”
藹哥兒用你逗我的眼神看着楊儀:“你也看了, 我費了幾個月的心思, 才催出這麽四盆。剛才先生已經說了,要讓我把那兩盆姚黃送到他府上去。我忙了一回,總要讓我母親看看我忙的是什麽吧?再說若不是為了我母親,也不催魏紫,其實我自己喜歡二喬。”
楊儀已經急頭白臉起來:“你真不拿我做兄弟是不是?好,我算是白認得你了。”說着連眼圈都憋紅了。
藹哥兒終于良心發現,覺得自己有點欺負小孩子了,向他道:“牡丹雖然沒有,那含笑我讓人給你搬幾盆?”
楊儀并不心動:“那東西現在雖然也算難得,可也比不上牡丹。”
見他險些就要落淚,藹哥兒只好問道:“你如此急着要花,總有個原因。若是不急,我讓人再給你催便是。”
聽他話語終于松動,楊儀才算是松了口氣:“還有不到十日,便是總督家時江的生日。若是別個也罷了,他最愛牡丹,我若是這時給他一盆,在賀壽的人裏可就是頭一份了。”
總督家的?藹哥兒心裏打個轉,才問:“上次時二爺過府我也随父親見過,最是和善不過的,只要心意到了,送什麽應該都不會……”
“你知道什麽。”楊儀打斷了藹哥兒的話:“時江是時二爺的長子,也是跟在總督太太身前長大的孫子,在他們府裏說一不二,要星星總督太太不會給月亮。”
“每年他過生日,倒比時總督過壽來得還熱鬧些——說是小孩子過生日,往來的都是親故,可是那些鹽商、行會,能與總督家有什麽親、帶什麽故?不過是為着時總督要清名又要實惠,借着時江的名罷了。”
“本來以咱們的年紀也就是表個心意,可是一省多少官員家的公子要去給他賀生,若是送的東西不入他的眼,他才不理會你。”
藹哥兒還是頭一次聽說,擺手讓楊儀小聲:“你小聲些,若是讓你哥聽到了,又要說你。好好來給我兄弟過滿月,何必若得他不痛快。”
楊儀立刻将藹哥兒重新引為知己,也小聲道:“現在他越發道學了,比父親管我還管得厲害。”又道:“你到底分不分給我?多少錢你說個話。”
藹哥兒便為難地看向他:“這幾盆是真不成,并不是錢的事兒——當日先生把花房給我,也是說我性子不穩,與其讓我在外頭亂跑,不如讓我替他看着花。難道是為了讓我用花生利的?好不容易有了這幾盆,自然要讓師母與我母親先賞,不然把花房收回去,日後再想要回來就難了。”
見楊儀又要發急,忙安撫他道:“不是還有幾日嗎?我讓他們看看可還有,若有你只管搬去,不過賞他們幾個辛苦錢就是了。說好了,盆子可得你自己配,他們眼裏能知道什麽是好的?”
楊儀激動地重重拍在藹哥兒肩頭:“日後你就是我親兄弟。”
藹哥兒看着他身後,一臉淡笑地道:“不敢,不敢當。”
楊儀還大言不慚:“怎麽不敢?你這是救我于危難,桃園三傑也不過如此。可恨我哥太古板,不然我們也可以效仿。我可和你說,你這個弟弟你別教壞了他,到時咱們三個結拜也是一樣的。”
說得興起,拉着藹哥兒要再去看牡丹,不想一回身正看楊保在他身後,都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那臉色怎麽看都不是高興的模樣。
除了楊家自己兄弟間起了龌龊,別的賓客都覺得別致又新鮮,也有好花的太太,打聽着花房可還有別的花沒有,想着将來自己家中擺宴,也可去淘換幾盆裝點。
等人客散盡,房中只剩下一家三口的時候,藹哥兒才把楊儀所說,總督孫子過幾日生日之事說出來請父母參詳。
沈任聽後沉吟一下才道:“往年我一人在江南,人人知道後宅無人,就有些禮數疏忽了也好推搪。現在你們母子過來了,又有上次之事,不好不去。”
房氏跟着點頭:“的确,只是小孩的禮,倒也輕不得重不得。”
沈任一笑:“什麽輕不得重不得?即是放出給孩子過生日的名頭,自然禮越重越好。好在我并不指望着升遷,平常往來罷了。”
房氏聽了點頭,又為難道:“若是二爺去的話,讓人覺得阿谀太過,偏我現在走不開。”詢哥兒太小,省城不比揚州,總不能當日去當日回來。
藹哥兒笑道:“反正楊儀也要去,不如我與他一路吧。正好算是我們之間的交往。”
他去倒是正合适,可是看看他的小身板,房氏還是舍不得:“你才多大就一人出遠門,怎麽能讓我放心。”
藹哥兒大言不慚道:“人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正好借此歷練。何況還有跟的人,楊家肯定不會讓楊儀一個人去,楊保更大些。”
沈任聽了點頭:“也好,正好去問問你先生,往年他們送的都是什麽。若是今年還送的話,咱們與他家一樣也就是了。”
如此算是定下,藹哥兒先問過林如海,知道他家往年不過是平常的四樣表禮,沈家也就一樣預備下。藹哥兒自己更好說,即是時江愛花,那就給他花好了。
臨行前楊儀讓人到花房取了催發好的牡丹,直接賞了花匠三百兩銀子,藹哥兒算是得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拿出三十兩來賞了花房諸人,藹哥兒自己倒帶了一盆茶梅——他去只為全了禮,并不是要與楊儀争風頭。
楊家果然兄弟齊出,聽說藹哥兒要與他們搭伴,楊儀就已經興頭起來,商量着去了省城要去何處游湖,又要去吃什麽小吃,聽起來他對省城很是熟悉。
提前一日上船,三人一路觀着山水一色,楊儀又在那裏顯擺他背了多少詩。藹哥兒這半年多的聲律也不是白背的,雖然于做詩上不是什麽有靈性之人,倒是已經開始自己抽空看起詩來,聽楊儀背得興起,不時提個頭由他接着背。
如此一路頗不寂寞,下船時竟然有人來接。見藹哥兒面有疑色,楊保笑道:“為了父親到省裏辦事有落腳之處,也置辦了個小宅子。不過比不得家裏寬敞,委屈沈越兄弟了。”
看來知府比起知州來,果然實權人物要慮的事情多。藹哥兒心裏清楚,面上帶些感激:“我還以為要住客棧,即有自己的宅子,更好了,哪兒來委屈這說。保哥哥客氣了。”
楊儀不耐煩他們這樣客套,拉了藹哥兒與他同車:“快回去洗漱一下,下午還能去逛逛夫子廟,只管在這裏客套什麽,讓人看西洋景嗎?”
楊保拿這個弟弟也沒什麽辦法,跟着上車。
宅子果然不大,只可兩進,倒是典型的江南風物,小小院子裏也堆處假山,下頭細池裏養着三五尾紅魚,往來吞着水面的浮萍。藹哥兒踩在青磚之上,很俗氣地想着這處挨近總督府的宅子,怕是價格不菲。
中午草草吃了點兒東西,楊儀便叫着要出門,連中覺也不肯歇。楊保要先去總督府遞拜帖送信,只好吩咐守宅子的人好生跟着,又讓帶來的人仔細,若有事只管到總督府去找他。
細細吩咐過了,楊儀與藹哥兒才算脫身。因住處本就近總督府,而總督府離夫子廟并不遠,楊儀又不願意聽楊保唠叨,連車都沒讓人備,拉着藹哥兒便出了門。路上楊儀又向藹哥兒抱怨一回:“知道他比我大兩歲,不知道還當他是我爹。”
藹哥兒只輕笑,他倒覺得楊保對楊儀算是仁至義盡,若是将來詢哥兒這麽熊,他就讓詢哥兒知道知道什麽叫長兄如父。
正想着,前頭猛有人大喊:“哪兒來的小子,走路不長眼睛嗎?亂撞你娘的,把大爺的東西撞壞了你可賠得起?這可是要送給總督府孫少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