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超聽沈越問他上書房的侍講學士們是不是還講課,點點頭道:“太上皇對皇子們的學業很看重, 當今已經囑咐六皇子與七皇子輪流侍疾就好, 讓他們不能因為侍疾耽誤了功課,惹得太上皇憂心。”

沈超就是因為這個才不瞞:皇子們侍疾的時候他們不但要聽侍講學士們講課, 更得等着皇子們重新來上課的時候把沒聽的課講給他們聽, 還得替皇子們完成留下的課業。

沈越覺得這不算什麽事兒:“不說你們六個人補出一份功課來,就是只讓你自己補出來,那也不是難事。”別看沈超說起話來大大咧咧,可是功課也學得紮實着呢。

“正是因為他們只讓我一個補呀!”沈超哀嚎一聲:“都怨你, 我不管, 今天你得替我把七皇子的功課寫出來。”

沈越對他的理論很是奇怪:“別的伴讀欺負你,你或是告訴七皇子或是告訴學士們,至不濟和我一樣直接和人動手, 只悄悄地找沒人的地方, 往那人肉厚的地方招呼別讓人看到都行, 怎麽就怨到我頭上了?你這才真是我的親哥呢。”

沈超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卻轉眼就向沈越理直氣壯地道:“還不是你給我畫的那幅像,我拿去給七皇子看過之後,七皇子喜歡得不得了, 說是什麽時候有機會讓你給他也畫一幅。又問你學畫的師父是誰, 本想着向太上皇說把人請到上書房教大家作畫。”

不用問了,皇子伴讀即不是誰都能做的, 那也就有得不得皇子看重之分, 一定是沈超因此得了七皇子青眼, 別的伴讀們合起來要給沈超個厲害嘗嘗呢。

“好兄弟,”沈超神秘地對沈越說道:“今天我們的課業并不難,不過是我寫得煩了才勞累你。不過我也聽七皇子說了一件事,是關于我那弟媳婦的外祖家的。你若是把今天的課業替我寫了,我就告訴你這件事兒如何?”

聽說是榮國府的事兒,還能讓七皇子聽到,沈越想也沒想地點頭應下:他與賈琏一起喝茶已經過去了好幾天,皇帝都換了一個,可是榮國府并沒有一點兒消息傳出來,讓沈越實在沒有什麽成就感。

沈超見他應下,一下子把苦瓜臉換成了笑模樣:“我就知道你定不會看着哥哥受罪。”見沈越定定看着自己不說話,有些讪讪:“得了,我說還不成嗎?”

原來七皇子在給太上皇侍疾的時候,當今拿着一本折子來找太上皇拿主意。因當今登基之後事事以太上皇意見為重,來向太上皇讨主意的時候不少,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并不避開六、七兩位皇子。

這次也是一樣,太上皇與當今兩人不說,七皇子就自己降低存在感,不想當今說的竟然是曾有救駕之功的榮國公賈代善之子賈赦,請求封嫡子賈琏為世子。

“朕記得那個賈赦不學無術,當日襲爵之時考得一塌糊塗,朕只好将他該襲的爵降而又降,怎麽,他連這降了的爵都不想做了,要請封什麽世子?一個一等将軍,傳給他兒子也不過是三等将軍,有什麽好請封的?若是他兒子與他一般,只可得個雲騎尉,很好聽的名聲嗎?”

當今顯然了解過情況,聽太上皇如此說也跟着笑道:“聽說賈赦自除夕宮宴之後就得了心病。”

除夕宮宴現在是一個禁忌的話題,可說的是當今,太上皇也只能不滿地瞪他一眼,卻沒出口申斥。只是臉越加陰沉起來:“難道賈赦也與老大有勾連,兔死狐悲地得了心病?”

“并非如父皇所說,”當今端地是不緊不慢:“說來父皇應該也知道,榮國府的老太太一向喜歡二兒子,他們府裏的家也是二房太太在當,出門交際往來的也是做次子的。說不得那個賈赦除夕宮宴的時候,見了父皇當時的處境……”下頭的話沒說,可就連裝背景板的七皇子都聽明白賈赦是為什麽得了心病。

太上皇也微嘆了一口氣:“賈代善可惜了,這個大兒子不争氣不說,前頭的媳婦死得蹊跷,與張家也斷了往來。後頭娶的……長幼無序,讓人怎麽能不起心思。都是那史氏之過!”

說到這裏可能想起大皇子所以惦記着大寶,還不是仗着他是長子?元後又去得早,自己再沒立後,眼前的皇帝以前的二皇子又一向表現得對帝位沒有興趣,大皇子可不就想着要讓自己立長!

東西是自己的,就算是自己想給,也該如當今一樣三遜三謝才行,大皇子想自己伸手拿,還想着讓自己禪位于他,那将置自己于何地?太上皇不用想都知道,若是自己除夕那日如了大皇子的意,大皇子登基之後一定不會如當今這樣事事來向自己求意見、請主意。

可恨那個逆子,竟然買通了小太監給自己下了藥,讓自己連久坐聽政都不能了,要不太上皇也不會直接選了一向沒有野心的二皇子做接班人。

這個兒子雖然沒有什麽過人的才幹,可是勝在聽話。當今不是沒提議過,要把大皇子的母妃甄太妃和替大皇子收買江南官員的甄家一起處置了,太上皇只一句“皇家不能出醜聞,要徐徐圖之”,當今也就真的如太上皇所願,不光封了甄氏為太妃,就連一向給大皇子做錢袋子的甄家也留下了。

聽話就好,聽話就好。太上皇對當今的表現滿意,聽他話裏替賈赦不值,也以為當今與自己一樣,因大皇子一事覺得賈赦可憐。雖然帝王最用不上的就是心軟,可太上皇願意當今是個心軟的人。

“以前都是各王、公、侯府請封世子,這一等将軍府請封世子還是第一次,你也不能乾綱獨斷,還是要與大臣們商量一下。不過也不必在大朝會上商量,和內閣的幾個說說就成了。即然賈赦當年爵位降得低了些,若是賈琏考得湊和,看賈代善的面子給個恩典也就是了。”太上皇若有所思地說。

當今态度十分恭敬地聽完後,賠着笑向太上皇道:“父皇一片仁厚之心,實在是兒臣與臣子們的神氣。便是賈代善知道父皇給他孫子這麽大的恩典,也能早脫輪回、早登極樂。”

說起自己的寬仁,正是太上皇的癢處,就算身子還沉重,太上皇也不由地展顏一笑:“人性本善,我父子得天之幸做了這天下共主,更該做天下臣民仁孝的表率。”當今便附合着又說些太上皇為政如何寬仁,自己将怎麽把太上皇的寬仁發揚光大,還隐晦地提了自己所以當這個皇帝,也是對太上皇的一片孝心等語,聽得七皇子身上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末了在太上皇的示意之下,當今竟不欲經過內閣,自己就寬仁地要解了三皇子與五皇子的圈禁,再給他們封王。太上皇沒想到自己引導用力過猛,只好一邊誇獎當今幾句孝悌,一邊還得按下他不切實際的想法。

最後他們父子其樂融融地相笑而別,也到了六皇子該替換七皇子侍疾的時候。七皇子憋了一肚子的話,又想起沈超曾與他說過,自己會畫畫的那個弟弟與榮國府還是拐着彎的親戚,這才對沈超一一道來,好發一發心裏的悶氣。

“要封王呀。”沈越對太上皇忽然要給賈琏恩典不感興趣,對當今提出要給三皇子、五皇子封王之事興趣更濃:“那兩位聖人就沒想過六皇子與七皇子也到了開牙建府的年紀?”

沈超也替七皇子不值:“若是提了,七皇子何必如此氣悶。當今凡事都得向太上皇求主意也罷了,這些日子可都是六皇子與七皇子一起給太上皇侍疾,太上皇竟然對他們兩個不聞不問。”

聽得沈越也覺得做皇帝的都有些賤皮子,別人拿刀要殺他了,他就想着懷柔,真在身邊侍疾的,站在跟前竟然想不起來了。

不對,能想出借妃子們省親摸清家底這樣主意的皇帝,怎麽會想不到冊封幾個小弟弟顯示自己的孝悌?想想剛才沈超代七皇子說出的報怨之語,沈越心中暗道,能最後做了皇帝的,有幾個是心思真簡單的人物?

因此他很鄭重地向沈超道:“大哥當着七皇子,還是多開解他的好。太上皇也是因病體沉重一時想不起。就和咱們家一樣,太爺與祖父何嘗不關心我父親,我父親還是不得進京為官,不過是時機不到罷了。再過幾年七皇子也該選妃,到時一個親王位跑不了,何必現在報怨讓人聽到,讓聖人心裏不滿。”

沈超不耐煩地道:“知道,我也是在你面前才抱怨,就是在老爺跟前也只說事兒,并沒有這些話的。”

沈越被他引得一樂,問起他今日要做什麽課業,兄弟兩個一起就在沈越的書房裏把課業寫完,又一處吃了宵夜,沈超才滿足地道:“也就是你回來了,晚上讀書還有宵夜可吃。原來我也夜裏讀過書,可是奶奶都想不起來替我準備。”

沈越明知道劉氏現在正在做月子,讓人預備宵夜的應該是沈太太,這就更不能在沈超面前提起,反問他:“伯母生了小六兒十幾日了,可起了個什麽名字?”

沈超聽了并不在意:“左不過是那幾個字罷了,還能叫做麽?聽大爺說叫讷哥兒,你聽聽這可怎麽叫得出口?”

讷于言而敏于行,沈越卻覺得沈信比起自己的老子會起名字:“這有什麽叫不出口的,不過老太太與太太都盼着是姑娘,現在正煩咱們幾個,這幾日更要安靜些。”

沒錯,從沈老太太到劉氏,三代女人都盼着劉氏主一胎可以生個女兒,沒想到生一來又是一個禿小子,讓三人好不失望。還是沈越勸解,說是過不了一兩年沈超就該相看了,到時娶進門來的孫媳婦也可當自家孫女待承才好些。

也因這話,遠在揚州的黛玉倒得了沈老太太和沈太太的又一次賞賜,用沈老太太的話說就是:“我知道你有門路把東西交到玉兒手上,我也不問你的門路是怎麽來的,務必要把我與你太太的心意快快送過去。”想把重孫媳婦當孫女養着,當然越早越好。

至此沈越對女人的善變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卻也不敢大意,又問過了沈尚書才算過了明路,将東西與自己的信交給林管家讓他着人送去揚州。

沈超聽沈越提起老太太等人正煩他們,又好氣又好笑地抱怨:“別人家都覺得多子多孫多福氣,偏咱們家裏倒都想着要女孩子。自己家裏沒有孫女,把你那個小媳婦當成自己孫女來疼也罷了,何苦還拉上我。”

原來沈老太太與沈太太聽了沈越的話覺得有理,沈越已經定了親,等京裏好容易平靜些各家走動的時候,各府太太來做客時總是叫沈超給人請安、陪人說話,讓人知道自己家的長孫該相看的意思不要太明顯,把個沈超擾得煩不勝煩。

沈越壞心地笑他:“誰讓你現在是別人眼中的好女婿人選,老太太她們也是想替你挑個好的。對了,你自己想要 個什麽樣的,你不好意思我去替你和老太太說,省得到時相看的不合你心意,一輩子相對豈不委屈了你?”

沈超象看怪物一樣看着沈越:“你那個小媳婦當初不也是二叔說定就定下了,你與她不也相處得好?”

沈越心說那是我相中了幾百年的,你怎麽能一樣?再想沈超是他們這一輩的宗子,長輩們自會替他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也不容他自己不同意,也就不再向他傳播應該兩情相悅才能結為夫妻的先進思想,只向他笑道:

“你和我怎麽一樣。”怎麽不一樣又不肯說,惹得沈超要上來收拾他。外頭雙安回道:“公子,大爺那邊遣人問,大公子怎麽還不回,明日還要去上書房念書,要早些睡才是。”沈超才算放過沈越,兄弟約定等沈超從上書房休沐一起逛京城,才散了各自歇息。

第二日不光上書房開始上課,國子監也一樣開始上課。一進國子監,就有幾個平日時常與房子明兄弟相處得好,也與沈越有些交情的人跑來告訴他,那個丙班的楊佳還有跟他一起玩樂的,都已經來不了國子監了。

人家來給自己報信是好意,沈越也只好對報信的人表示感謝,可是心裏并沒有高興的感覺——經過自由社會的人,都相信自己的命運自己可以掌握。現在沈越第一次深切地體會到,在帝制的社會裏,皇權面前個人再多的努力都抵不過上位者的一句話。

尤其當這上位者還不是楊森之于沈任、時總督之于林如海,可以憑借道理、更上位者的喜好進行周旋。第一次,沈越認真地思考自己對此世人生規劃是不是合理,自己應不應該放棄不出仕的念頭。

沒等他想明白,博士已經進來為大家授課,最先講的卻是讓學子們謹言慎行,不要議論朝政,不要要國子監裏拉幫結派,更不要問自己不該問的東西。

幾個不要下來,就連中飯時的氣氛都是沉悶的,每個學子都仿佛一下子開了竅,發現自己是該做的是修身,吃完飯後人人捧着書苦讀,竟沒有一人想着要找沈越畫像。

沈越也樂得清閑,自己同樣拿着一本書做樣子,心裏思謀着自己該不該約賈琏出來,提醒他應該好生準備襲爵的考試。

本來沈越想着賈赦自己是吃過一回虧的人,應該會自己提點賈琏,後來又想到這個主意是自己出的,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那賈赦說不定覺得能請封成功已經是僥幸,哪會知道太上皇還要給他一個大大的餡餅!

自己多對賈琏說兩句,将來賈琏真的襲爵之後,對賈敏與黛玉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沈越不知道,在他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當今也正在內閣就賈赦請封世子的事兒讓大學士們和各部尚書一起讨論。至于賈赦擔心從中做梗的王子騰,即不是大學士也不是哪部的尚書,應該與榮國府一樣,只有将來聽聖旨的份了。

當今一點兒也沒隐瞞太上皇對此事的關切與态度,內閣大學士與各部尚書又都是太上皇使出來的人,哪兒會對太上皇的決定有什麽意見?這個讓賈赦與賈琏父子輾轉反側并必将讓榮國府別人更輾轉反側的問題,竟然輕易地就通過了。

不過當今還是在裏頭夾帶了一點私貨:“既然賈赦已經請封了世子,那他一府也不該挂國公府的匾額了吧?”看着那堆勳貴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仗勢欺人就神煩的當今,覺得可以從榮國府開始讓他們認清現實。

禮部尚書出列奏道:“那位榮國公夫人尚在,榮國府懸挂國公府的匾額倒也不算太過逾制。”

沈尚書即答應了孫子,剛才沒出力處,現在倒站了出來:“雖然并不太過,但父死子繼,榮國府此時的家主只是一等将軍,知道內情的人還好說,平民百姓卻只知道看他們門上的匾額,以為還是國公府邸。何況榮國府下任繼承人已定,就算将來有恩典也不會越過先榮國公去,再讓百姓誤會就不好了。太上皇可謂用心良苦。”

當今并沒糾正沈尚書将用心良苦扣在太上皇的頭上,參與讨論的朝臣們見此,便也紛紛附和,就連禮部尚書也向當今檢讨了一下自己沒理解太上皇“良苦用心”的錯誤。當今很大度地原諒了禮部尚書的錯誤,不過給了他一份必須親自去榮國府監督改造逾制之處的差事。

聽到這個結果的沈越驚得目瞪口呆:“那榮國府還能叫榮國府嗎?”

沈尚書少有見這個孫子如此七情上面的時候,心情大好地道:“将軍府的匾額還是能挂的,若是明白人就該改叫将軍府了。”還不止可以挂一代。

沈越對當今那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甚至都有想進皇宮認個老鄉的沖動——這要不是看過《紅樓夢》,還對榮國府怨念頗深的老鄉,哪兒能想到直接讓榮國府正本清源?!

這就是沈越局限之處了。

別說看過原著的現代人對榮國府有好印象的人少,就是此世之人,除了本來就是勳貴出身的人家,書香之家大多也對空有匾額不事正業的勳貴頗有微詞,覺得讓他們換個匾,認清自真正有幾斤幾兩是件好事。這也是大學士與各部尚書輕易說同意的原因之一。

就是太上皇聽說後問起當今,當今也大可推到自己有意效法太上皇仁厚的做法上,畢竟最先提出可以給賈琏一個恩典的可是太上皇。

好在沈越沒有進宮的途徑,所以心裏只能遙想一下自己如果見了當今,該怎麽和人家接頭。不過他倒是給賈琏寫了一封信,隐晦地提醒他好事将近也就罷了。

收到沈越的信,賈琏心裏一陣狂喜,連忙去東大院要和賈赦分享好消息,賈赦看了那封語焉不詳的信,對着賈琏就是一頓噴:“人家明明是怕這信被別人得了,所以說得不詳近。你不說快點上門拜訪問個明白,倒還得意起來。”

就算是被罵賈琏也沒覺得委屈,還拍了賈赦幾下馬屁,才帶着旺兒出門。王熙鳳聽說賈琏竟然這個時候出門,就算知道他是從東大院直接走的,可能是賈赦交待他做什麽事情,心裏也不舒坦,想着賈赦能有什麽正事讓賈琏做,該怎麽讓賈琏別去外頭游蕩才好。

不想賈琏回來後竟然滿面喜色,掩也掩不住,王熙鳳心裏更不自在,不由冷笑一聲:“二爺想是替老爺辦事辦得好,得了老爺什麽賞,怎麽這麽高興?拿出來讓我看看,也跟着二爺一起高興高興。”

興頭上的賈琏沒聽出王熙鳳語氣不善,好歹還記着沈越提醒他禮部之人來前不要在府裏走了風聲,看平兒也在屋裏站着,向她擺手:“我和你奶奶有話說,你去好生守着門,不要讓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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