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太太的。”賈琏把身子往靠枕上一歪,還在想着賈赦剛才對他說的話, 有氣無力地回了王熙鳳一句再不開口。王熙鳳剛想問太太怎麽會有這麽多嫁妝, 要是有也不會吝啬得平日一文不出。沒問出口已經明白,定是賈琏生母的。

“老爺即把單子給了你, 就會把東西給你, 你得了東西不高興怎麽還這麽垂頭喪氣的?若是感念母親,等哪天咱們去廟裏給母親跪幾天經再做做法事,也是你做兒子的心意。”王熙鳳只看這單子的薄厚便知賈琏生母嫁妝不少,對到手這麽多錢財心下多少有些竊喜, 說出來的話也漂亮。

賈琏瞟了她一眼:“只有單子,那上頭的東西在不在, 能到咱們手裏多少還不一定呢。”

王熙鳳一向覺得賈琏的東西都是她的,怎麽可能眼看着這麽大一筆東西落不到自己手裏, 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胡說, 這單子就是證據, 不管是誰收着也越不過你這個母親的嫡親血脈去。你告訴我東西在誰那,我找他去。再不濟就找我叔叔嬸子給我做主。”

“你真的去找人要?”賈琏要笑不笑地看向王熙鳳:“真若要回來, 除了外頭的田地鋪子, 內裏的頭面古董字畫、壓箱銀子我都送你, 如何?”

王熙鳳說了一句:“本來也是我的。”讓賈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又推他一把:“到是在誰那兒,你說。”

賈琏仍是那麽笑着看王熙鳳, 好象剛才要死不活沒個主意的人不是他, 嘴裏一字一頓地向王熙鳳道:“在、老、太、太那, 你去要吧。”

一向膽大如鬥的王熙鳳也驚得收不回自己的話:“竟然在老太太手裏?那怎麽二爺與我成親這麽些年,老太太卻一字不提?”世家也有發妻去後,為防家主續弦薄待了原配子女,由家中長輩代管發妻嫁妝,等原配子女長成人或是成親後長輩交還的。

賈琏看傻子一樣看王熙鳳:“人人都說你少說有一萬個心眼子,這點兒事還想不明白?”

想是想得明白,只是不敢、不願意往上頭想。王熙鳳怎麽會想不到東西進了賈母之手,就和一半放進王夫人的私庫裏沒有什麽區別?難怪老太太歷年來賞賜那麽大方,敢情是不花自己的銀子不心疼!

“那怎麽辦?”不知道也罷了,即已經知道有這麽大一注財,不拿到自己手裏王熙鳳怎麽甘心?

賈琏見她失了往日驕蠻,只餘手足無措,就把賈赦的主意說與她聽:“老爺的意思,讓我請舅舅們出面。讓我見了舅舅就說這些年家裏無人提起舅家,所以我對自己的舅家一無所知。”

王熙鳳啐了一口:“哪怕是實情,這話也說不出口。別人不提,若二爺是有心的,現在也能在外行走,就該打聽一下自己生母與舅家之事。何況已經成了親,就算只是捐官,說起來也是有官身的人。舅舅家在京中又沒去外任,怎麽就打聽不出來?就是暗中走動,老爺不說府裏誰還敢真攔着不成。”

說到這裏王熙鳳又想起別事,向着賈琏擠兌一句:“二爺一向好手段,瞞着家裏的事兒也不少。你不想讓人知道的,府裏誰能知道你日日在外幹了什麽。”

一席話說得剛才還看王熙鳳笑話的賈琏氣短上來:“還是奶奶有見識。只是若是舅家不出面,咱們是做小輩的,怎麽好開口向老太太讨東西?”

“老爺那裏?”王熙鳳自己都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被賈琏直接給否了:“老爺說即是我知道了,那就該由我自己辦去,得不得到母親的遺物,都是我自己的造化。”

明知道賈赦已經在東大院消沉了這麽些年,可王熙鳳還是有些失望:“老爺竟一點兒争勝之心也沒有了嗎?”

賈琏自己也覺得奇怪:“林姑父倒是對我說父親有他的不得已,也分說了些,可我總覺得沒說完似的。”

“對了,”王熙鳳便一拍巴掌:“即這事是林姑父提點了你,那就一事不煩二主,還請林姑父給拿個主意。”

賈琏雖然覺得這樣有些賴人的嫌疑,可為了知曉當年真相,最主要的還是自己該得的財物,也顧不得了。讓王熙鳳給自己換了衣裳,也不與人報備,自己飛馬往林府而去。

林如海是有官身之人,昨日又已陛見過了,怎麽會還坐在家裏等着賈琏問計?自是早早地來到吏部等消息。早朝一散,吏部尚書便讓人将林如海請到自己房中:“恭喜如海,你我日後就是同部為官,還要相互多多扶持。”

林如海聽了心下自明,沒問自己的職位,先向王尚書拱了拱手:“如海才疏學淺,又多在外任,有不明之處還仗尚書大人多多指點。”

“好說好說,”王尚書面露親切:“今日早朝,聖人已經明言你任巡鹽禦史恪盡職守、清廉如水,如今江南雖還要緊,可各部也缺人手,便任你為吏部右侍郎。想來一會兒旨意便可到部,豈不該浮一大白。”

林如海自要謙遜一二,然後旨意一下,王尚書便讓人請了穆侍郎過來,三人再客套說些日後同心同德共同效力王事之語。

穆侍郎向林如海笑道:“早聽我那犬子說過,林侍郎教得好學生,什麽時候令徒有暇,也給我畫真容一幅才好。我看過他給犬子畫的像,就如把人印上去一般。”

原來這位穆侍郎便是那次沈越與楊佳沖突時幫忙的穆靜齋,與林如海說起來倒沒了初共事的隔膜。林如海倒是聽沈越信中是過給國子監督諸人畫像之事,當日他只記得房家兄弟幫忙,哪兒記得那幾個與房家兄弟一起去的人?不過能得沈越畫像,林如海便知也是與房家兄弟相近之人。

因向穆侍郎也拱手道:“那孩子外頭看着平和,萬事都不萦心的樣子。卻也有些傲骨,對家人感情極深,人罵他兩句也就罷了,若是累及了家人,他是不容的。”

就算事情已經過去了,林如海還是不肯讓沈越有個意氣用事的名聲,只點明他的孝順。本朝以孝治國,是相信孝子出忠臣,所以沈越得個孝順的名聲總不會錯。

王尚書聽了笑道:“此事京中誰不知道,是那楊家的孩子先辱及沈家長輩?教出那樣的孩子,難怪會有抄家之禍。”說到此才覺得不妥,把口一掩,說起晚上要給林如海接風之事,又讓他最好能把沈越帶上:“即已經到國子監讀書,也該出門走動。”

這個林如海倒不好答應,誰知道今日沈越還進不進宮去畫先皇後娘娘的畫像?

沈越自然是要畫的。太上皇的畫像他只用了三天就畫好了,可是先皇後的畫像已經勾了七八稿,蘭妃娘娘還是不大滿意。上位者說不滿,沈越也不敢摞筆不畫,只能自己一邊重新勾畫,一邊琢磨主意。

也虧得他自進了這紅樓世界之後,凡事愛多想想原著的情節,這日可不就福至心靈地想起原著裏賈元春封妃時,提過宮中是有太後的。可是這些日子皇帝封了這個封那個,卻遲遲未提封太後之事。

那太後哪兒去了?沈越心裏有了主意。這些天他作畫都是在蘭妃宮中,與蘭妃也不是見了一面兩面,便按着自己心中所思勾勒了出來:畫上人宮裝端莊,衣裳樣子便是上次去皇後宮中所見,面上娥眉淡掃、目光平和中自有莊嚴、鼻挺腮豐,唇若吐語。

整張畫像看上去眉眼與蘭妃指出的那些人各有相似之處,又與蘭妃自己有些許相和。此次一拿到蘭妃面前,蘭妃已經驚得站起,向着畫像就要禮拜。

賈元春等人如何能讓蘭妃對着一幅畫稿就拜下去,自要上前勸止。蘭妃已經珠淚長流:“去請皇帝來,再去個人看看太上皇精神可好,我要與皇帝一起去給他請安。”

這事兒有些大了。好在當今登基之後,蘭妃雖然沒晉位份,卻直接搬進了慈寧宮,服侍的人也比普通妃位增加了一倍有餘,誰還看不出這是什麽意思?服侍的人立刻打點精神,兵分兩路去養心殿的去養心殿,往大明宮的往大明宮。

當今來得很快,進了殿門便急急問:“母妃可是有什麽事兒?是哪兒不舒坦還是宮人服侍得不周到,或是皇後不盡心?”鬧得與宮人們一起跪迎的沈越不知道該說這位聖人的确孝順還是有些出戲。

蘭妃把手指了指沈越:“好生賞這個孩子,今日才算是完了我的夙願。”

當今也知沈越一直在慈寧宮畫先皇後也就是自己親娘的像,聽蘭妃這樣一說也知定是這次的底稿讓蘭妃滿意了,于是向沈越招手:“起來吧,拿畫來我看。”

蘭妃說一聲:“不可亵渎了。”親帶着當今到了畫案之前。這畫還只是沈越勾勒出的底稿,并未上色,不過也可看 出人物形象來了。當今看了看,向蘭妃道:“不知為何竟有些親切之感。”

蘭妃珠淚再垂:“這正是血脈所關!就算聖人與皇後娘娘從未見面,可是見了皇後娘娘真容,也會覺得親切。”當今聽了臉上也現慘然之色,對着畫稿定定地發呆。

蘭妃拍拍當今的胳膊:“我剛才已經讓人去大明宮請見太上皇,若是太上皇也覺得此稿與娘娘一絲不差,便讓這孩子快些着色,也好讓我早日給娘娘上香祈福。”

當今聽了只有點頭的份,招呼着沈越與他和蘭妃一起去大明宮。沈越沒有推辭的借口,默默跟着龍辇一起到了大明宮前,戴權正在那裏等侯,向着當今與蘭妃施禮後笑着道:“太上皇聽說娘娘請見,直說娘娘太過小心了。”

蘭妃嘴角微勾道:“禮不可廢,若不是太過心急,我也不願意擾了太上皇的清靜。”正說着,從宮內出來了幾個麗妝女子,蘭妃還向人行了個禮:“貴太妃安。”

被稱為貴太妃的那位也早低下身去,算是與蘭妃行了個平禮。當今卻早皺起了眉頭,并不理會地跟着戴權向殿內而去,蘭妃也自抽身,把個風韻尤存的貴太妃一人留在了原地,移時由着宮女們攙扶而去。

太上皇向着請安的蘭妃點過頭才問:“這麽急急過來,是怎麽了?”

蘭妃将手裏的帕子往眼角拭過,才讓沈越捧了畫像底稿給太上皇看:“剛才皇帝說是看了心生親切,臣妾覺得正是皇帝與皇後娘娘血脈相連,所以一見皇後娘娘真容便覺親切。”

太上皇先是看了蘭妃一眼,見她不躲不閃才去看畫,移時長嘆一聲:“聽說這孩子幾易其稿,難為他一點靈性不滅。”

蘭妃聽了也不斷點頭,沈越只好上前再次跪下磕頭說些自己是福至心靈才得以完稿等語,想來也是先皇後娘娘庇護于自己,暗中提點呢。太上皇默想了一會兒,向皇帝道:“蘭妃說得有理,皇後一去三十年,朕若不是見今日真容,也已經有些模糊了。你也已經登基這麽長時間,等畫成之日也該為你母後封诰了。”

當今已經跪了下去:“兒臣登基之初本就該封诰母後,只是有一點私心,所以一直未封。現在得了母後真容,畫成之日自會懸于宗廟供奉。”

太上皇聽了默默點頭,當今見了更進一言:“都說生恩不及養恩大,母妃照顧兒臣三十餘年,從未自言辛苦,兒臣卻不能當成理所當然。今日若不是有母妃堅持,兒臣也不能得見母後真容。所以兒臣想到時将母妃一同進封。”

蘭妃已經跪倒在地:“萬萬不可。臣妾自知德行不及皇後娘娘萬一,就是當初照顧皇帝也是份內之事,更是感念皇後娘娘一向對後宮諸人慈愛有加,從未厚此薄彼。世妾萬不敢與皇後娘娘同日受封。”

太上皇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喟嘆一聲:“蘭妃起來吧。若說你還不夠受封,還有誰該得封?這些年你的功勞不止皇帝,就是朕也看在眼裏。不是你周旋得法,皇帝能不能長成都不一定,又怎麽有今日請封之能。”

沈越只覺得太上皇的話裏沒什麽底氣,就是他心裏也想問一句,你即知道這個嫡子活得艱難,怎麽自己不出面維護一二?不過這是皇家之事,他一個替人做嫁衣的,至此應該算是圓滿——別說當今從未見過先皇後一面,就是太上皇,先皇後是三十年前沒的人,再是夫妻情深也如他自己所講面容模糊,可不就是蘭妃說象便象,說不象便不象?

這深宮之中哪兒有不求回報的付出?沈越覺得以前自己覺得蘭妃是皇後娘娘生前拿下的人是個笑話——再多的恩情、再深的震懾,也經不過歲月的蹉跎。誰敢保證人家不是目光獨到,投資眼光長遠?現在不就以一個無所出的妃位,要晉封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了!

蘭妃還要再辭,太上皇已經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轉向當今提出下一個問題了:“沈越也算是立下功勞了,等此畫一成,便懸于宗廟之中。将來你不光可以拜祭你母親,就是朕哪日一口氣上不來,有一二能讓你思念之處,你想見一見朕的真容,也是這孩子的功勞不是。”

這話說得實在誅心,好象當今讓沈越進宮來給太上皇畫像,就是為了給太上皇留下遺像一般。就算沈越最初有這樣的猜測,現在也得跪下磕頭:

“草民不敢擔太上皇如此勞獎。上次太上皇還在病中,草民畫得草草,未得太上皇威嚴于萬一。今日見太上皇龍馬精神,正想着該再請太上皇給個恩典重新畫過。”

太上皇笑微微點頭:“等哪日你曾祖再進宮來陪朕說話的時候,你給我們兩個畫幅君臣對弈圖就好。”說完還問當今要給沈越什麽賞賜。

當今一直覺得這個叫沈越的孩子有些怪,剛見自己的時候似乎對自己有一種莫明的親近,後來不知為何又有了莫明的防備,就算是林如海進了京也沒見他這份防備稍減。可是看他與自己奏對間,又有一種“你該知道”的感覺,全無對上太上皇時的戰戰兢兢。

是自己為皇時間太短,沒有太上皇的威嚴,還是自己一直對這孩子表現得淡淡的,讓他不知如何讨好自己?當今想了想向太上皇道:“皇後也向兒臣提過,想等母後真容寫完後,讓這孩子給她也畫一幅。就是兒臣自己也想要一幅。”

“如此一來且得些日子消磨。聽說林如海對這個徒弟管得甚嚴,就算此子進了國子監,還時時寄了功課過來。現在他人進了京,這課業更少不了。兒臣想想都替這孩子累得慌。”

蘭妃聽了向太上皇與皇帝道:“太上皇與皇帝如何賞他臣妾不管,只這些日子因臣妾挑剔,畫像幾易其稿也沒見這孩子灰心或是不耐煩。難為他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性,可見是個忠厚的。說來孩子們幼年多在母親身邊長成,可見其母沈家宜人教導有方。臣妾想着升升他母親的诰命。”

沈越忙跪下替房氏謝恩,這次他才不推辭呢——不管太上皇與皇帝賞他什麽東西那都是死物,都不如給房氏升了诰命實在,這也算房氏母以子貴!正好自己沒法在身邊孝敬,也可稍解了房氏思念之苦。

當今看了好笑:“怎麽這次不見你推辭?”

沈越向上磕了個頭:“草民因曾祖病重不得不進京替父母床前盡孝,好在曾祖的病好了。只是草民進了國子監,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這就不能盡孝于父母膝下。草民又是家中長子,如此一來心下時時愧疚。太後給母親恩典升诰命,是因草民替父母孝敬太上皇、太後,長者賜不敢辭,所以草民不敢辭。”

這話雖然有些牽強,當今與蘭妃喜的是那句太後之稱,太上皇愛的是孝敬之語,三人有志一同地點頭稱善。太上皇笑向蘭妃道:“這人情不是好做的。沈任現任知府,他妻子本就可得诰命,只怕沈任自己的折子也已經遞上來了。”

蘭妃就看向當今。當今想想對太上皇與蘭妃道:“此子也算為國效力,不如就賞他一個品級,這樣升其母的诰命也算名正言順了。”

沈越想着虧得自己還沒起身,忙道:“回聖人,草民,草民先生定不許草民幸進。”

太上皇與當今都是一笑:“就由皇帝對你先生說,将來你還要科舉出身,現在給你一個品級,不過是讓你進出宮方便。”兩人又議起要給沈越個什麽品級,再不聽他推辭之語。

沈越心裏直紮兩位帝王的小人:我是不學為官之道的人,你們賞別人多好?

等他帶着又一波賞賜出宮的時候,身上已經有了七品供奉之職,名字就挂到了內務府的造辦處。回家顧不得洗漱,沈越先到了晚晖院,一臉苦大仇深地向沈學士報告這個“好消息”。

沈學士聽了是真的眉開眼笑,對着沈老太太直說晚上要全家人一起吃頓飯。沈老太太向他道:“即是兩位聖人都知道是他先生之功,還該将他先生也請來為好。”因将家宴定到明日,好留出時間來給林如海下帖子。

也虧得沒今日給林如海下帖子,要不他也來不了。不為別的,就是賈琏早晨來後就一直沒離了林府,非得自己等着林如海下衙。林管家能有什麽辦法?中午的時候自己做主給這位侄少爺還有跟他的人上了客飯,然後再派人去吏部等林如海下衙報告一聲,省得林如海沒有準備。

“可是府裏出了什麽事,怎麽不去衙門找我?”林如海見了賈琏第一句問的就是這個。

賈琏賠着笑臉,跟小厮一起服侍着林如海更衣:“并不是府裏的事,卻是小侄自己不得不向姑父求救。所以沒讓林管家去衙門驚動姑父。”

林如海哪兒見過這樣直接賴上的人,沈越當日也不敢如此行徑。因向賈琏沉聲道:“有事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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