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隔壁那位

蔡莞早上起來時, 外頭陰霾遍天。

灰蒙蒙的雲擠壓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沉沉墜下來，傾斜的風吹亂窗外僅剩幾片枯黃葉片的雙目枝幹，如注暴雨正在洗禮這座永不停歇的城市。

應該是昨夜開始下的, 她想起後半夜的驚人睡夢的悶雷, 推斷着。

蔡莞給自己随意泡了杯牛奶。

一邊吃着前天買來的三明治, 一邊點開手機的戳進了天氣預報。

如她所預料的那樣, 引入眼簾的是, 一排整整齊齊的下着雨的雲朵。

一整周的雨。

讓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又打了折扣。

蔡莞很不喜歡下雨天，空氣陰濕, 淅淅瀝瀝，手裏還得多提一把傘, 雨勢漸大起來的時候, 撐也撐不住, 衣袖褲腿全都濕個遍。

她泛着困, 把早餐囫囵解決完。

随手從櫃子裏拿出傘，解了外邊的傘扣，出門時, 也下意識留意到對門。

門邊的位置，慣常置放着，那把妥帖收整的黑傘。

是他搬來那天, 使用過的。

所以……還沒出門？

蔡莞回想着平日裏他上班的點, 好像和她是差不多的？

那估計一會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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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等一等？然後裝作是偶然碰上的？

蔡莞想着昨晚樓道裏的他，如此計劃着。

結果一分一秒過去, 等到再不出發可能實習就要遲到的時間點, 隔壁對門還是沒有動靜。

沒有辦法, 她只能選擇先行一步。

雨水比她想象得要大, 傘也被風吹得幾乎擋不住。

在一路的狂奔疾馳，一路的腳踏水坑之後，蔡莞終于到達公司，準點打卡。

而後，工位上，就出現了一只活生生的半落湯雞。

她正拿紙巾簡單做着擦拭。

組長陳晨出現在衆人視野之中，身後帶着那位空降實習生：“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王博安，剩下的實習期，他将加入到我們小組中，和我們共同學習。”

空降實習生穿着不太正式的潮牌衛衣，俨然沒有第一天入職該有的模樣，那張臉倒是生得不錯，可惜因為人太瘦，幾乎皮包着骨，像只猴。

他大方笑着，跟在座打招呼：“以後就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衆人拿出歡迎新人的姿态，鼓掌熱烈。

陳晨把空降實習生工位安排好，很快離開。

辦公室裏恢複往常安靜，鍵盤敲打鼠标點擊的各種白噪音，大家開始進入工作狀态。

然而，手機開始振動，小群裏冒出消息。

葉晶晶：【操，帥哥诶。】

葉晶晶：【他剛過來加我微信，近看五官真的可以。】

趙辰：【附議！】

林沛玲：【我也感覺不錯。】

王鵬：【有嗎？】

王鵬：【我覺得男生不瘦不好看。】

剛戳開的文件因為網速不給力還在加載當中。

反正也無事，蔡莞摸着手機，發表看法。

蔡莞：【不是我的菜。】

剛摁上發送，有壓低的男聲忽的從耳後冒出來。

蔡莞被吓了一跳，沒聽清，轉頭，躍入眼簾的正是方才*T  自己正在議論的對象。

礙于心虛，她很快把摁滅手機，問他：“有什麽事嗎？”

“方便加微信嗎。”王博安解釋着，“這樣之後工作溝通方便點，剛去加了小組裏的其他人，就差你了。”

蔡莞點點頭：“哦。”

“你掃我？”他已經亮出自己的二維碼。

“行。”

兩人成功加上好友。

王博安卻沒有立即離開，在原地杵了會。

蔡莞看得奇怪：“還有其他事嗎？”

“感覺你有點眼熟，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王博安想了想，幾秒終于有了答案，“你也是北都大學的吧。”

蔡莞記起昨晚群裏談論的信息：“嗯。”

王博安：“新聞系的？”

蔡莞點頭。

“大四？”

蔡莞繼續點頭。

“我記得你。”他篤定道，“學姐，我很清楚地記得你。”

蔡莞：“？”

“去年，我們專業和別的專業一塊上高數，你是裏面唯二的重修生哦。”

“……”

蔡莞很想說您不會說話就別說話……

不過看在頭回見面的份上，她還是沒說，然後默默地，在心底拿出小本本記下了這個仇。

短暫的風波過去，再次埋入書案，進行工作。

接近中午時，為了迎接新來的實習生，小組不謀而合地提出要去樓下餐館搓一頓。

蔡莞不太樂意和林沛玲同桌吃飯，可被葉晶晶拉着，還是不情不願去了。

幾人進的是家中餐館，店鋪已經開了好多年，是這裏的老招牌，味道和賣相都不錯，關鍵價格還便宜，一到中午，就有不少周邊公司的上班族來光顧。

衆人坐上提前訂好的大圓桌。

都是現成的菜品，大家點好菜，服務員很快送上來。

這一桌子都是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剛開始顧及着還不相熟的新成員，各位發言舉止都還腼腆拘謹，後來聊到共同愛好的話題上，幾人都繃不住，最終還是現了原形。

飯桌氣氛破冰，漸漸火熱。

不知怎麽說着，林晶晶收不住，提到了個人情感生活。

她半撐腦袋，愁悶哀嘆：“我都二十二了，竟然還母胎單身！不像你們一個兩個，都談過戀愛，真是好羨慕！”

王鵬擺手：“你別看我啊，我也母單，沒談過戀愛！”

林晶晶無語：“我是說除你之外的人！”

幾秒安靜。

在交談中明顯表現出健談特質的王博安，也把手舉起來，然後擺了擺。

在場目光挪過去，明顯的不相信。

王博安笑起來，手一攤：“開玩笑的，我談過的哈。”

“切。”衆人嬉笑怒罵。

一團混亂中，忽然有林沛玲的聲音接上來：“不過，我記得菜菜，好像也沒談過戀愛吧。”

被強行點到名。

正在一邊扒飯，一邊分心看手機的蔡莞，緩緩擡起腦袋。

她看向林沛玲，那道目光所表示的意思是“您沒事吧”，可顯然後者，全然無視。

王博安似乎對此有了興趣：“學姐，沒談過戀愛？”

蔡莞勉強應聲：“……嗯。”

王博安搖頭，*T  懷疑：“真看不出來。”

“是啊。”林沛玲搭腔着，“我第一次聽，也不相信，菜菜長這麽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又大又亮的，怎麽會還沒談過戀愛呢。”

蔡莞懶得理會她茶裏茶氣的發言，閉口不言。

當事人不發表意見，其餘人也沒有能夠延續擴展的物料，很快話題被轉到其他上面。

又是一陣哄笑。

唯有蔡莞游離在這之外。

她腦袋低下來，繼續扒飯，繼續戳手機，繼續翻和他寥寥無幾的聊天記錄。

迄今為止，還真的是，加了跟沒加似的。

洩氣的習慣性鼓鼓腮幫子。

蔡莞反反複複戳進輸入欄，想着這個時間點他在幹什麽，想着他這會應該是在吃飯，想着這時候給他消息應該不會打擾，也想着昨晚孤獨落寞的他，好像不太開心……

終于在光标第六次跳動時，她鼓足勇氣彈出表情包。

一只睜着圓圓眼睛的小狗從門後出現，旁邊附着一句“在嗎？”。

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又好像這口氣被提得更上來了些。

因為，等待回複的過程更加難熬。

真的難熬。

耳邊是持續的胡侃八卦，是筷子和瓷盤碰觸的窸窣動靜，是別桌客人叫來服務員說要結賬的聲響……

“菜菜，你捂臉幹什麽，手機有人找。”身旁林晶晶推了下她的胳膊。

蔡莞因為緊張，趕緊把擋臉的手放下來。

“誰啊？暧昧對象？”林晶晶意味深長地看她。

蔡莞嘴嚴地沒說，抱着手機自顧自看起來。

間隔十二分鐘的回複。

許：【嗯。】

蔡莞趕緊點進輸入欄。

敲上“你吃飯了嗎？”，覺得不好又删去。

敲上“你現在幹嘛？”，依舊不好又删去。

敲上“你現在有空嗎？”，還是不好又删去。

總之，是想說些能讓人心情好點的話，可她嘴笨……

最後，是對面人先打破了她腦中的各種不好。

許：【有事？】

意圖延續對話，只能順藤摸瓜。

睡不醒的蔡：【嗯。】

她想起這段時間趁工作空檔準備的高數期中測驗，借着幌子繼續道：【最近在複習高數，攢了好多題不會……】

睡不醒的蔡：【對手指.jpg】

許：【求教？】

睡不醒的蔡：【嗯。】

睡不醒的蔡：【你晚上幾點從科研所回來？】

睡不醒的蔡：【我可以抱着課本登門拜訪，要是你有空的話。】

那頭是在忙其他的，沒看到消息？

還是有了上回經驗，覺得給她講題太麻煩？

總之是沒有立即回複的。

蔡莞像只氣球似的又癟下去。

飯桌上的佳肴被消滅得差不多，這頓午飯算是吃完，身旁幾人紛紛起身，林晶晶順帶着拉了下還在出神發呆的蔡莞。

而後，一直到出了中餐館，陪着同事買完奶茶，再回到公司。

她才收到了他的回信，沒有拒絕。

許：【把不會的題目拍照發我。】

許：【有空了，給你寫過程。】

許：【還有不明白的地方，留言給我，都會解答。】

所*T  以……是在忙？

灰色的心情瞬間被點亮，嘴角跟着也就彎了起來。

可……

下一秒，她嘴巴又一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現下，怎麽好像變成了他在哄她開心呢？

接連兩天，蔡莞都和許柏成以此種方式進行交流。

公事公辦式的，除了題目，就是解題步驟，除了提問，就是各種解答。

也因為意外撞見的那幕，蔡莞每每出門歸家都有意無意地會注意對門。

總是一成不變的擺設，也總是一把黑傘原封不動。

還有，好像自從樓道那晚之後，她就沒怎麽碰見過他了。

周一的晚上，蔡莞坐在辦公桌前，一邊吃着加班時的必點外賣，一邊在認真思索着。

在回想兩人的通勤時間點，過去是有碰上過的，在計算兩人上下班的路線圖，重合的很多，是有可能偶遇的，也在猜測，會不會是聯系太少，兩人錯過幾率又太高，她才沒機會見到他？

蔡莞翻着兩人聊天記錄，繼續在想。

好一會，先有黃之瑤的微信進來。

吾黃：【嗚嗚嗚……太難過了……】

吾黃：【我男朋友竟然沒進建模的複賽！他為了這個準備了兩個月！】

吾黃：【還犧牲了我和他的約會時間……】

蔡莞彈出去各種抱抱的表情包，安慰她。

睡不醒的蔡：【抱抱，別難過。】

睡不醒的蔡：【鐘浩不是才研一麽，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睡不醒的蔡：【比賽明年還會有的呀。】

吾黃：【但是，鐘浩和我說。】

吾黃：【許大神本科階段，就拿了這個比賽一等獎了。】

睡不醒的蔡：【……】

吾黃：【你別不屑。】

吾黃：【別對許大神有偏見。】

吾黃：【這個比賽含金量是真的很高，他也是真的很厲害。】

睡不醒的蔡：【……】

吾黃：【……】

睡不醒的蔡：【沒不屑。】

睡不醒的蔡：【沒有偏見。】

睡不醒的蔡：【我也知道他很厲害。】

吾黃：【那你幹嘛老發表示無語的傷人省略號。】

睡不醒的蔡：【……】

吾黃：【？】

睡不醒的蔡：【難受，心情不好。】

發完這句。

嘴裏還在無滋無味咀嚼大米粒的蔡莞，撂下手機，瞬間趴上辦公桌，腦袋也埋進臂彎裏。

小姑娘被擋住的表情，就恍若還未熄屏的微信聊天表情庫中那只仰天長嘯，張着嘴巴，眼鏡旁有兩束特效瀑布眼淚的小狗狗……

腦袋再擡起來，是別組同事來跟她要整理完的資料。

蔡莞把吃不下去的最愛咖喱肥牛飯撤到邊上，把需求的文件發送過去，也硬逼着自己刨除情緒，進入狀态，把剩餘工作完成，早點回去。

結束是在八點半。

蔡莞背上包，出了公司大樓，幽深夜幕，天氣預報上一整周的降雨符號還沒結束，伴随降溫，雨點夾雜在秋風中淅淅瀝瀝地斜織着。

一路回到公寓。

蔡莞将用完的傘收好，在外頭甩了甩，進入電梯。

也在此時，手機有振動。

許：【/*T  圖片/】

許：【/圖片/】

許：【看看，哪裏不懂，我給你講。】

電梯裏信號是真的不太好，尤其這種陳年的老舊電梯。

戳開的圖片，加載着，加載着。

直到，叮的一聲電梯門滑開，她走出來，這張模糊圖片才清晰起來。

這是她昨晚給他發的兩道題。

睡不醒的蔡：【好。】

睡不醒的蔡：【我看看。】

于是，蔡莞就這樣背着雙肩包，一只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拿着手裏還在滴水的傘，停了下來，站在狹窄樓道，站在兩扇對門之間。

安靜得幾乎針落可聞。

她在踐行回複，在看。

垂眸下來，餘光也連帶着掃到了很近的位置，那把黑色的傘。

還是置放在原來的地方，似乎一直未動。

幾秒。

視線落在屏幕上的小姑娘，手上終于有了其他動作。

戳上空白編輯框，慢吞吞打着字。

睡不醒的蔡：【第一張圖片，你的第三步我沒看懂。】

許：【因式分解，分解完，右邊移到左邊。】

睡不醒的蔡：【這個因式……我找不到。】

許：【……】

許：【/圖片/】

許：【明白了？】

蔡莞看着步驟細化到連把個位數加減這種過程都寫出來的下張圖片。

睡不醒的蔡：【哦，明白了。】

站在原地又是半分鐘。

睡不醒的蔡：【第二張，你的第一步，我就不懂。】

許：【初等函數，雙曲正切那條。】

睡不醒的蔡：【哦。】

睡不醒的蔡：【那從下數上去的第二步呢，為什麽是把左邊都移到右邊？】

許：【化簡。】

睡不醒的蔡：【不能用我用的那個公式嗎，那個也可以化簡。】

睡不醒的蔡：【還有，為什麽不能先化簡，再把左邊都移到右邊啊。】

睡不醒的蔡：【我感覺我那樣做，也是一種方法，就是算不出正确答案o(╥﹏╥)o】

也許是只言片語解釋不清。

這回，他索性回過來一條語音。

八秒。

指間戳開前，有一瞬的屏息。

因為工作關系，她慣常使用的是聽筒播放。輕輕地，蔡莞把手機壓上耳邊，熟悉的男性嗓音，低沉的，帶着淡淡的慵懶感，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方式，有種在說悄悄話的錯覺。

八秒，在倒數。

很清晰的吐字，在對她的疑問做着詳盡的解釋。

而後是，滴的一聲，結束了。

蔡莞重新把手機放下來，沉默片刻，輸入的卻是：【還是不懂。】

許：【哪還不懂？】

睡不醒的蔡：【都還不懂。】

蔡莞擡起眼，看着昏眛燈光下，未被照到的隔壁對門。

看着那把這兩天每每出門歸家都看到的，慣常擺放在那裏的傘。

也看到明明天氣預報現實一整排的降雨标志，明明窗外始終整日整日地綿綿細雨不斷……

所以……

她試探道。

睡不醒的蔡：【你還有沒有回來嗎？】

睡不醒的蔡：【要不然，你回來當面給我說吧，wx裏講不明白。】

另一頭的研究所，空蕩實驗室裏，只剩下一人。*T

許柏成剛做完課題的開題，面前是還未關閉的，開着文獻的筆記本。

他今天挑的位子不太好，坐在頭頂燈光未能完全顧及之處，男人修長清瘦的身影陷在黯淡裏，散漫地倚着椅背，垂眸在動着手機。

那張臉上是自始至終的寡淡，可面對小姑娘一個接一個問題，又是自始至終的耐心态度。

也終于在看到她當下的消息後，男人微微擡了下眉角。

冗長過後。

許柏成動了動手指，開始鍵入。

許：【當面？】

睡不醒的蔡：【嗯。】

許：【能講明白？】

睡不醒的蔡：【嗯。】

看着屏幕上連續的，極為篤定的兩個“嗯”，許柏成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唇，他從椅背上起來，上身往下壓，小臂很自然地撐上了膝蓋。

就以着這樣的姿勢。

也沒再用文字，再次切換成語音，一如既往地懶散聲調，拖腔帶吊地問那邊的人：“那小姑娘給我說說——”

“當面講怎麽就能明白了？嗯？”

作者有話說：

菜菜：又是被某人調戲的一天……

最近幾章氣氛不太高，要不然就貼個小劇場吧？

婚後，菜菜在備孕期的某日，和老許單方面吵架了。

但是吵架的這天呢，又正好是科學意義上需要同房且受孕幾率較高的一天。

已經洗好澡，身着睡衣的老許椅在床頭，看着氣呼呼的菜菜抱着枕頭，走出卧室，又氣呼呼地走回來。

老許眉頭一挑：“嗯？”

菜菜甩掉拖鞋，爬上床，脫了clothes，很公事公辦的口吻：“哦，我就是來和你借幾個基因而已。”

“……”

哈哈哈，親媽還是忍不住想說，其實兩人談戀愛了是真的真的很甜滴，畢竟菜菜和老許的性格擺在這裏啦。

最後，再次，感謝陪伴連載的朋友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