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隔壁那位
蔡莞其實沒想哭的。
可聽着耳邊持續不斷的那句“答應他”, 她還是不甘心地朝人群中心看了眼,穿過廣場霓虹的間隙,依稀看清了男女主角在衆人火熱的氛圍中擁抱接吻。
也跟着想起了先前那對情侶牽手的甜蜜模樣。
而她,視線從垂在身側的那只孤單的手往上, 再向前看, 就連……
許柏成的背影也找不到了。
她往前去尋, 如織的人流阻隔着她往前的步伐, 最後被越推越遠, 散落在人群中。
她自暴自棄地杵在原地,心也發慌得厲害。
耳畔高漲的起哄聲, 長睫一顫,兩顆淚珠跟着奪眶而出了。
而再擡起眼的時候, 兩人的視線就毫無預兆地交彙。
她看到了許柏成。
不知道他何時又出現在了眼前。
兩人間隔的不遠, 惶惶燈火中, 男人的目光直直垂下來。
他眼眶深邃, 瞳眸本是偏淺淡的棕色,此時被黑夜映得染上深色,既讓人覺得溫和, 又帶着點讓人琢磨不透的意味不明,就像是下一秒,就能看透她到底為何會落下的這兩滴淚。
只是這回, 蔡莞卻再去回避。
就這樣, 兩人在身後盛大的祝福聲中對視着。
簡短半秒,許柏成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 男人肩膀被邊上擠過去的人用力撞了下, 跟着就稍稍側了身, 視線卻始終不動地杵在面前的蔡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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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顆豆大的淚。
她自己抹掉, 再是兩顆。
再抹掉,緊跟着,就像是失靈的水龍頭,關也關不上了……
小姑娘的個子在他面前倒是顯得格外嬌小。
許柏成配合着她的身高,微俯下身,沒說話,兩根手指擡起捏住了她落在下巴圍巾的邊沿,輕輕拎起,把那小半張哭花了的臉掩上了,只露出那雙用來看路的眼。
然後他側過身,拎起蔡莞衛衣後頭的帽子。
“走前面。”他說。
蔡莞還沒聽清楚他說什麽,眼前的視野已經被換了風景。
模糊的,還是很多很多的人頭,就是……沒有了他。
“我跟着你,丢不了。”*T
身後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回她聽清了。
前路的人群順勢被撥開,蔡莞被許柏成在身後輕輕推着,一邊往前走,一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用手背蹭掉往下掉的眼淚。
臉上,手上,圍巾上,一片濡濕。
他什麽都看到了,可什麽也沒問,只是拎着圍巾把她狼狽的模樣掩上了,像是給她辟出了一片私人領地,在紳士地說:沒事,小姑娘想哭就哭吧,我不看。
大概越是這樣想着,眼淚就跟淌不完似的越來越多。
步履該如何邁,下個路口該左轉還是直行,這些全都抛之腦後,她毫無意識地穿梭過車市馬龍的鬧市,方向感全是身後的男人給的。
等她終于把情緒收拾的差不多了,身邊的喧嚣已然散盡,這條路上車不多,人也少,只有一路往前延伸的光禿禿的樹木,再往前就是他們所住的公寓。
恰好前頭路過一家便利店,身後的人輕拍她的背,示意人停下。
轉眼,蔡莞就見他進去了。亮堂堂的店內,男人高大的身影在幾排貨架間晃過,幾片玻璃擋着反光,心思也分了一半在抹淚痕,她沒瞧清楚他具體拿了些什麽。
不過很快,許柏成走了出來。
他拆了手裏剛買的那包手帕紙,把紙巾遞到她面前:“擦一擦?”
蔡莞默不作聲地接過,捏在手裏的紙巾也沒展平,糊臉上就是一通亂擦。
漸漸地紙巾濕透了,她的雙眼埋在裏面,混着鼻涕眼淚。
再把眼睛露出來時,一張幹淨的紙巾又遞到眼前,他問:“換一張?”
兩句問話,真是在照顧着她的心情,低低地,溫柔得像是在哄人。
蔡莞在這種頻繁出現的不知是不是錯覺的感覺裏,微微愣神,還沒反應過來,手上髒的那張紙巾已經被他接過去,手上換上了幹淨的。
路邊偶有汽車飛馳而過的響聲,沉寂的夜晚,兩人就這樣安靜地站了有十多分鐘。
一包紙巾終是空了。
再然後,她的手裏又被塞了瓶牛奶。
應該是加熱過的,握在手心帶着溫度,也有他方才在手裏握了很久的溫度。
大概是哭久了,眼皮腫得有些沉,這會蔡莞擡起眼看他,眼睫輕輕顫了幾下,許柏成見她這口開得不容易,主動說起話:“牛奶,也不知道你們小姑娘喜不喜歡。”
蔡莞低下頭就着罐子口處的吸管吸了一口,淡淡的奶味順着喉嚨一路蔓延下去。
還是什麽話也沒答。
許柏成把她用完的紙巾扔進路邊的垃圾桶裏,又拍了拍人的肩示意繼續往前走。
兩人并行在漆然的夜色中,蔡莞雙手捧着手裏的溫熱,有一口每一口的就着吸管輕啜,半天透明瓶身的液面也沒下去,就好像是每次都只嘗了一點點。
她側目瞥了眼他,終于說話了:“有點甜。”
小姑娘聲音有些沙啞,咬字卻很清晰。
許柏成聽得真切:“不喜歡?”
“沒有。”蔡莞搖頭,又堪堪重複一遍,“就是*T 有點甜。”
有點甜……所以心裏好像才更苦了。
他為什麽要對她這麽這麽好?
好到知道人冷了,會拿圍巾給她裹上;好到看見她哭了,會給人留足面子,不做任何詢問,任由她流淚發洩;好到會耐心地等在路邊,等她把所有的眼淚都抹幹淨,再遞上一瓶冬日裏喝着最讓人覺得溫暖的牛奶。
也好到,忍不住讓她越來越喜歡他,忍不住心疼他,也忍不住用加倍的好來回應他……
可就是明白地知道。
他不喜歡她。
他、不、喜、歡、她。
她窺視他的視線,被男人毫無預兆的偏頭抓了個正着。
他看着她閃閃爍爍的眼,心裏卻不是太有滋味,就着這個話題又道:“小姑娘不喜歡有點甜的?”
蔡莞有些故意作對地反問:“你問哪個小姑娘?”
“你覺得呢?”男人勾起唇,是被她語氣冷冰冰的問話逗笑了。
他的眼神向來容易讓人心猿意馬。
蔡莞沒說,轉過頭,今晚第n次無視了他。
許柏成倒也沒太在意,他低壓着嗓音出聲給她解釋:“本來想着是再給你買杯奶茶的,但太晚了,怕喝了晚上不好睡。”
她不吭聲,又聽他繼續道:“我不知道你們——”
許柏成突然頓了下,改了說法:“不知道你這個小姑娘,平日裏愛喝什麽,要是不愛喝有點甜的,那就不喝,下回請你喝愛喝的。”
說着,他朝她伸出手。
清瘦的五指,紋理清晰的掌心,像是在讨要什麽。
蔡莞:“什麽?”
他問:“冷了麽?”
她還是沒反應過來:“?”
許柏成:“牛奶。”
蔡莞在風中仔細感受着自己掌心的溫度,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沒涼。”
他笑着收回了手,感嘆說:“那還算沒浪費。”
她一臉不解地看他。
“捂着,暖手。”他笑笑又說。
蔡莞沒再搭話。
這邊幾米的路燈因為老化的緣故,前後壞了幾盞,光影忽明忽暗地映着走過的路。
她低下頭,盯着握在手裏的那瓶其實已經冷了的牛奶看。
不知道是因為光線還是因為什麽,視野再一次變得模糊。
濕漉漉的,染了一片。
蔡莞回到家,洗了個澡,就把自己窩進了被窩裏。
大概是哭累了的關系,睡意很快席卷過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半睜半阖之際,她聽見邊上長久沒動靜的手機又振動一聲,把她剛邁進夢裏的半只腿抓出來。
屏幕上出現條消息。
許:【早點睡。】
片刻,那頭又彈過來一條。
許:【明天幾點下班,和我說。】
杵在對話框上的光标在默默地跳動着,只是屏幕面前的小姑娘卻不知道輸什麽了。
蔡莞盯了好半晌,想想還是決定作罷,幹脆也關了振動,手機往邊上一放,就是再窩進被子裏時,怎麽也睡不着了。
像是方才卷着她的滿腦子的困意都被他的消息趕跑了。
她怕自己忍不住去看消息,最後死死把自己摁進睡夢中。
理所當然,*T 這一夜不會太安穩。
虛幻又真實的影像在面前來回閃現,她夢到了很多很多。
這是她抓着許柏成跑過斑馬線的那一晚。
後半段的馬路上,有輛拐彎的車沒看清前方的紅燈,直接往兩人這處拐過來了。
蔡莞被吓得怔了半秒,還沒反應過來,抓在人手腕上的手就先一步反被扣住,男人順着力道把小姑娘往後拉,往後退去幾步,那輛闖紅燈的車也停了下來。
明亮的車燈照着紛飛的細雨,蔡莞垂眸一看,手腕被牢牢地壓在男人的掌心,就像是方才她對他那樣。
穿過馬路,男人松開了手。
而後她就感覺到了腦袋後有什麽不一樣的觸感,是他替她把剛剛跑掉下來的衛衣連帽,又往上拎了拎:“跑這麽快幹什麽?下雨天,慢慢散個步——”
她看到他眼底忽而暗了下,似是想到什麽,只是轉瞬即逝,男人笑了笑,繼續道:“不是件還挺有意思的事?”
緊跟着畫面一轉。
穿梭在時間長河裏,來到了好多年前。
少年孤身一人蹲在那間屋子前,擡頭望着問:“奶奶,外公還會回來嗎?”
面前的人思索半晌,也沒得出答案。
少年卻像是聽見回答那般,黑睫顫了顫,收回目光,也垂下了頭,話音泛着啞意,近乎含在嗓子裏,像是只是把這話說給自己聽。
他說:“會回來的。”
會回來的。
四個字,他就這樣念了無數次。
可能是窗戶開着縫沒關上,被蕭瑟寒風侵襲着了涼的關系,蔡莞醒來時,腦袋疼,眼睛腫,全身上下每個器官都不舒服。
可她起床的第一件事,還是拿過手機,找到了夢裏的那個人。
他的頭像上冒了一個小紅圈。
後頭,在昨晚她扔掉手機的幾分鐘後,還有一條未讀的。
許:【晚安。】
她沒回,連看也沒去看。
三條來自許柏成的消息就這樣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心的某處角落像是被很重地擰了一下,泛着酸軟。
也許是昨晚那兩個斷斷續續的夢,蔡莞突然間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自私。
她不應該因為他不喜歡她,不應該因為他只是因為她住在這間屋子裏對她好,不應該因為他給了她喜歡的錯覺,就突然之間,變得這麽冷淡的。
他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
那麽孤單,就連心底的思念都只能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
另一個現在住在這裏的人身上。
而現在,這另一個人卻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她,就開始變得計較起來,狹隘到連微信消息都不想回複了。
這會不會未免有點讓人太寒心了?
她想。
就這樣。
在昨晚那三條無人回複的消息後面,在隔了幾乎有十二個小時之後,在屏幕這頭的這個小姑娘做了幾個含糊不清的夢之後,下方終于有了回複:
睡不醒的蔡:【八點。】
睡不醒的蔡:【我和你一起回家。】
那夜着涼,蔡莞很不幸中了感冒病毒的招。
這一感冒,就是一整個*T 星期。腦袋暈乎乎的,四肢也沉重乏力,狂吃感冒藥,狀态不好,常常不知不覺就在辦公室睡過去了。
不過實習任務有增無減,加班從八點延長到了八點半。
許柏成配合着她的時間,每晚也還都是會準時過來。
回去的路上,蔡莞怕感冒傳染,口罩就跟縫在臉上似的,幾乎沒有拿下來過。許柏成會時常提醒她多喝熱水,注意休息,也會走到半路的時候,讓她在路邊等上小會,然後一個人從藥店裏拎出一袋感冒藥,用藥用量全都和她講得清清楚楚。
細致耐心地就像是在講數學題一樣,蔡莞點着頭一一應下。
有時候被發現了走神了,沒注意聽,露出的那塊腦門上就會被人不輕不重地彈上一下 ,然後對面的人又會把她沒聽清的話再重複一遍。
兩人之間,好像什麽也沒變。
就只是小臉被掩在口罩下的那個小姑娘,再也沒怎麽真正地笑過了。
她還是會因為他對她太好而難受,也會因為看到牽手的熱戀情侶而感覺心在疼,可只要想起那些零七八碎的夢,只要看到他一個人的背影。
她還是會忍不住在心裏說——
你可以對我好。
可以好到,就算被我誤會上你可能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也沒事。
因為,比起這些。
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只有一個人。
實習的最後一天,是這個月以來,下班最早的一天。
一同實習了好幾個月的同事本來說是要在樓下聚一下餐的,可因為不少人沒時間只好作罷。工位上的東西多,收拾起來也不容易,蔡莞憑借差勁的整理功力,将時間拖到了九點。
搬着兩箱東西下樓時,她很自然地就交代了一箱給許柏成。
箱子四四方方的,體積不算大,正常拿一個不會困難,但抱着兩箱走的話,多少還是會有些費勁。
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兩人沿着兩側不知走過多少次的熟悉小路往前,也許是周圍過于吵嚷,橫亘在兩人間的沉默反倒被襯得突兀。
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來時。
許柏成側目瞥了眼,身旁還帶着口罩的小姑娘:“感冒還沒好?”
他問這個問題的頻率真的很高,高到幾乎每天問一次。
蔡莞木讷地嗯了聲,只是看着男人的眼,她又心虛地補了句:“但很快就會好了。”
許柏成笑:“很快?”
“……”
“我記得,某個小姑娘前幾天也是這麽說的。”
“……”
被戳穿的某人把臉擺回正位,計較着說:“我就說很快,也沒有說具體有多快。”
他順着問:“那說個具體的?”
蔡莞搖頭:“不知道。”
他引着她說:“再想想。”
“……”
“幹嘛?”
許柏成看她警惕的模樣:“又不害你,怎麽怕成這樣?”
她沒說話。
他唇角向上彎,慢悠悠地解釋給她聽:“就是替你算算看,那些藥能不能撐到你感冒好的時候。”
前頭的紅燈還差一秒就變成綠燈了。
蔡莞借着*T 空隙,忍不住偏頭,看了眼身側的人。
有些話題,不知道是不是被刻意避着,誰也沒有去主動提起,只是誰心裏都清楚,就算不提,日子還是要往前走的,在道路的分岔口離別也是必然的。
一秒的時間,短暫到都只夠她掀一下沉重的眼皮。
斑馬線的這頭彙聚了好多人,綠燈亮起,就像是傾巢而出的螞蟻,一擁向前。腳步聲、說話聲、車流聲攪在一起,喧嚣至極。
大概是趁着這樣的檔口,才有勇氣把話說出來。
蔡莞抱着紙箱子往前時,很低地回他:“不用了,過幾天我就搬走了。”
再過幾天,她和房東的合同就到期了。
不會在那間屋子裏繼續住下去,不會再是他的隔壁,也可能再往後一些,兩人漸漸斷開聯系,以後想起來,也只是輕輕一笑而過。
她原本是很怕這些的。
可現在,好像全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就連喜歡他,都變得沒有那麽重要了。
她只希望。
以後,他能好一點。
會碰到一個他喜歡的,也喜歡他的女生,然後不再是一個人。
希望。
他能有個家。
一個真正的家。
這條馬路不長,卻真是感覺走了很久。
小姑娘的低語被埋在人潮紛擾之中,等到越過馬路,走過繁華的商業街,再往前走一些,步行在林蔭小道上,周圍的聲音也靜了下來。
而後她餘光瞥見,身旁的人偏過頭來。
臉上的神色被周圍晦暗的光線幾乎壓住,而那雙深邃的眼裏卻清晰看到似乎有暗影閃過。
他的目光順着從眼尾撇過來,泛着啞意的話裏帶着低笑,輕松自如的:“我知道,但這不是——”
“也還有幾天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