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家的
頭頂的燈光線不強, 虛虛籠罩,使得這個坐落兩間面對面屋子的狹小過道忽的陷入一片寂靜。
今晚的月并沒有朗照,融在城市燈火之中,化成了陳舊牆壁上斑駁的影子, 也落在了男人掌心那只手機上。
只是屏幕上的光太亮, 影子早就湮沒其中, 就剩下眼底那排字眼。
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像是有什麽在刺激着人的神經。
是什麽呢?
許柏成在想。
屏幕上出現的下一條消息, 恰好解釋了這種感覺。
睡不醒的蔡:【那天在醫院,我聽到你和孫奶奶說的話了。】
與她相處的記憶算不上太多, 所以所有的細枝末節都是清晰的。
他循着她的話,很快想起那天晚上。
醫院的病房, 她和他一起去探望孫奶奶, 聊天中途蔡莞跑出去接了個電話, 那些話就是在這時候說的, 再然後回來眼圈就變得紅紅的,說是被公司老板教訓了。
走時,小姑娘忘了條圍巾, 獨自跑回去,拿回來卻系在了他的脖頸。
她冷冷地說,他圍着很娘。
……
再然後, 是在百貨商場前的祝福聲中落了眼淚, 哭得泣不成聲,收也收不住的那種……
蔡莞的消息沒停, 似乎是不給他回消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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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醒的蔡:【其實我也覺得沒什麽的。】
睡不醒的蔡:【但是現在既然我已經搬走了, 你就不用再這樣了。】
睡不醒的蔡:【來學校一趟要這麽久, 你平時又還要工作, 挺麻煩的。如果你想你外公的話,可以跟房東商量一下,搬進我之前的屋子裏。】
睡不醒的蔡:【還有那個戀愛游戲,一會給你推薦個網站,上面有很多人發的攻略,你不會玩可以去上面找找。】
話語堆砌成牆,包裹的是蔡莞那顆近乎失重的心。
而有些話一旦出口,就像是給兩人的關系破出了一個口子,她在拼命地往裏面倒話,像是在掩飾着情緒,卻也是在抓住這份快要消失勇氣。
她在想,要把話說清楚。
可在輸入欄打出“跨年夜”三個字時,卻還是遲疑了。
她想起那個站在醫院門口,夜色裏形單影只的清瘦背影,想起他站在對門屋子,擡起眼望向她時眼底的黯淡落寞,想起……他好像只有一個人。
跨年*T 夜這樣熱鬧的日子,他只有一個人的話……
男人掌心的手機再次無聲振動,把人從迷思中拉回來。
指尖觸到她的文字,似乎有種面對面對話的感覺。
他聽到,她在用她的聲音告訴他:
【跨年夜的話,我其實沒有多喜歡吃火鍋,也不太喜歡人那麽多的中心廣場,煙花、倒計時,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吸引力,還有我已經二十二歲了,真的不太需要別人送來送去。】
這是在拒絕他?
短暫的幾秒。
睡不醒的蔡:【還是在學校吧。】
許:【嗯?】
睡不醒的蔡:【你還是來學校一起跨年吧。】
小姑娘的論調急轉直下。
這原本應該是件應該讓人慶幸的事,可此時,屏幕那頭男人的情緒卻不是太好,像是有什麽在隐隐作祟。
他順着她的話問:【不會覺得學校過無聊?】
睡不醒的蔡;【還行。】
許:【那想吃什麽?】
睡不醒的蔡:【沒想好。】
許:【那想玩什麽?】
睡不醒的蔡:【沒想好。】
許:【不喜歡人那麽多的中心廣場,不喜歡煙花、也不喜歡倒計時,那想怎麽跨這個年?】
睡不醒的蔡:【沒想好。】
還真……挺冷漠的小姑娘。
許柏成看笑了,唇瓣淺淺地勾起來,真實的笑意卻始終沒有幾分,也還是沒能沖散那種壓不住煩躁感——
因為她說,那天在醫院,她聽到他說的話。
因為他今晚不經意瞥見,有人在手機那頭問她,“學姐,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說的喜歡的人?”
還是因為,她在吃面時毫無緣由罵他的那句:“亂搞男女關系”。
所有的,全都彙成了此時腦海中小姑娘抽噎一路的畫面。
他當時沒敢問她為什麽會哭成那樣,這會卻有了強烈的、無法忽視的預感。
她喜歡的那個人,可能是他。
說不上情緒是怎樣的。
因為眼前一幀幀閃過的全是她哭得滿臉都是淚痕的樣子。
從病房外回來,那時的她紅了眼眶,穿行在沸騰的祝福聲中,那時的她落了第一顆淚珠,再然後,剩餘的路幾乎全是哭着走完的。
他把她推到自己面前,是希望小姑娘哭得能更自如些;他在她快斷掉眼淚時,給她遞紙巾,是希望小姑娘別再難過下去;特地挑選的溫牛奶,更是想讓她心裏好受點。
他做了想做的一切,卻始終都不知道,那個把她弄哭的人,就是自己。
他自以為是的退後,卻還是成了弄巧成拙。
如果真的是他。
如果真的是他的話……
手指懸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好半晌,那頭的手機屏幕上才出現了他的字眼。
對這個小姑娘,其實想問的問題不少,想說的話也很多,可是在這個關口,似乎沒有一句出口是容易的。
最後,百般斟酌,只說了最想說的,也是他當下,最輕易就能為她實現的承諾——
許:【沒事。】
許:【沒想好也沒事。】
反正,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經替你開始*T 好好想了。
十二月末尾具有重要意義的日子真是很多。
剛過完平安夜就是聖誕節,然後再幾天,就到了跨年夜,一醒來,又是一年的開頭元旦。
這個學期開學早,結束得也快。
學校圖書管擠滿了期末複習備考的人,可到底還是沒有影響跨年夜該有的氛圍,将近傍晚,這裏一半的位子都空了出來,一眼望去,顯得空曠又安靜。
把手裏最後一道高數題寫完,蔡莞擡起頭看到的就是如此一番景象。
今天天氣很好,将近五點,落地窗外還有落日餘晖照進來,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她把桌上東西收進書包裏,起身回宿舍,現在離晚上和許柏成約定的時間差不多了。
寝室裏,兩個室友都在。
一個在化妝,一個化完妝正在挑選要穿的衣服,看樣子都是有約會。
黃之瑤給自己打上腮紅,問剛回來的蔡莞:“菜菜,晚上許神是不是約你出去啊?”
蔡莞脫下外套,在衣櫃裏找更厚的:“你怎麽知道?”
黃之瑤沒說,謝馨先搶答了。她揮着手機解釋道:“人都在樓下等好久了,我們這幢樓的寝室長群裏,有進進出出的小姐妹偷拍了好幾張,不過果然是數學系系草啊,這種渣像素,還是那麽帥。”
黃之瑤搭腔:“确實,我見過真人,真人帥得慘絕人寰。”
怪不得……
她剛才在樓底就碰上了他。
蔡莞還在選衣服,天氣預報顯示,今晚最冷可能會只有零下五度。
她邊挑邊問:“等很久了?”
謝馨:“看照片時間,大概有半小時了。”
“……”他來這麽早,幹什麽……
“不過……”謝馨眼神裏是女生對八卦固有的熱烈情緒,“你和樓下那位晚上真的約了呀?那是不是也去中心廣場那裏看煙火啊,我男朋友說去年就可好看了,今年要帶我一起去。”
謝馨其實不太清楚蔡莞和許柏成之間具體的關系,也不曉得進展到了哪一步。
不過對于男方等在女方寝室樓下的這種行為,外加方才黃之瑤簡單給她透露了點,理所當然已經在心裏把這兩人看做一對。
黃之瑤插進話來:“我和鐘浩去年就去了那,畢竟有個說法。”
謝馨:“什麽?”
黃之瑤:“就說是在新年零點的時候,只要是情侶在那裏一起牽手看過漫天煙火,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謝馨:“我記起來了,我聽我男朋友也說過。”
黃之瑤:“而且我覺得還是挺靈的,今年我和鐘浩都沒怎麽吵過架。”
謝馨:“真的呀,那我也必須得去了,睡不醒的蔡要是你也去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诶。”
蔡莞把從櫃子裏取出的羊羔毛外套穿上,回答道:“我們不去那裏。”
謝馨:“不去那裏?”
蔡莞嗯聲,“我們就在學校周邊随便逛逛。”
謝馨皺眉感嘆道,“那多沒意思啊……“
是挺沒意思的。
不過她還是選在了這樣的地方。
雖然火*T 鍋、煙火、倒計時、人海沸騰、浪漫傳說都很吸引人,可你要是只是把它們當做糖衣炮彈,拿來當做兌換讓我陪你一起跨年的獎勵,那就真的沒有必要。
因為,我可以很簡單地,不要任何誘惑地,陪你過完這個滿城歡騰的夜晚。
不讓你只有一個人。
所以她心甘情願把內心的疑問往後推,推到過完跨年夜以後。
也無論他的答案是如何,她都不會後悔這個選擇。
不過,就是想讓他不要只是一個人。
就這樣想着,蔡莞把外套拉鏈拉到最頂上。
她看着敞開的衣櫃,突然發現到底為何平時老會被許柏成拎帽子了,原來她內搭連帽的衣服有那麽多,就連現在……身上穿的這件也不例外。
思考片刻,她也懶得去換不帶帽子的內搭,直接往腦袋上罩了只帶小熊的白色毛線帽,把剛過肩的頭發再整理一番,帽子差不多能遮到耳朵位置,暖暖的,脖頸也繞了圍巾,全身都包裹得嚴實。
上來時,和許柏成說的是添件衣服就下去。
出門前,她還是沒忍住往嘴上塗了口紅,随手拿的,是傳說中的斬男色。
顏色還有點豔?
蔡莞沒有擦去,直接下了樓。
男人站在宿舍樓底她一出來就能看到的地方,此時天已經暗下來,路燈倒還沒亮起,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颀長身影融進夜色,唯有那張臉還是那麽醒目。
許柏成見她過來,手機很快收進兜裏,目光在她身上繞了一圈,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腦袋上的。
不等他開口,蔡莞先問:“我們去哪吃飯?”
許柏成在黯淡光線裏沖她笑:“不遠,跟我走。”
兩人從學校生活區出來,過了兩個馬路,許柏成帶她直接進了地鐵站。又是晚高峰,人潮洶湧,身旁有人快步而過,差點沖散把兩人沖散。
許柏成把小姑娘拉到身前,兩人一前一後,他跟在蔡莞後頭,眼裏只有那顆白色小腦袋。
過安檢,再掃碼進站,大概是上一趟地鐵剛過去的關系,這會等候在外的人不多。
蔡莞後知後覺:“怎麽還要坐地鐵?”
他又沖她笑,這次是在白亮燈光下:“本來是想打車的,但現在這個時間點,想着應該會堵很久,怕到時候店裏預定的位置沒了。”
她一面聽他說着話,一面擡頭去看上頭一號線的線路圖。
這片都是大學城,無論往前幾站又或者是往後幾站都有學校設立,繁華的市集不少,吃飯的去處更多,蔡莞估計應該就幾站距離,也沒具體問。
身後人流越來越多,不久,地鐵進站,人群蜂擁而入。
蔡莞被身後擠進來的人撞過去半個肩膀,身體慣性地往前傾斜半分,被人即時抓回來。
有力道落在手腕上,隔着厚厚的布料。
半點的停頓。
那顆白色小腦袋被帶着往反方向挪動,終于在車門再次合上時,從擠得不行的車廂中部,到能夠喘息一口的角落,選址很好*T ,旁邊就是觸手可及的欄杆。
蔡莞把手從袖管裏拿出來,想要去握杆子。
擡眼卻發現,适宜她高度的地盤已經被一只修長好看的手占住。
是許柏成。
身高腿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一手握着手機在回複信息,另一只握在豎杆,手與他腰部齊平,準确來說,還要更低。
這個高度有些別扭,只是他臉上沒太多表情,看起來像是不經意才握到了這。
蔡莞擡高手臂,想去握他上面。
不料,下一秒,那只手動了動,又把她想要的地方霸占了。
蔡莞不解地看他眼,男人視線還在手機上,她沒計較,轉了方向去握下面的。
下一秒,結果那只手以更快速度,再次占領。
她再向上,他又跟着挪過去。
如此兩次,周而複始,那只漂亮的手最終還是落在原位。
像是跟她杠上。
蔡莞收回手,開始聲讨他:“你——”
地鐵嘈雜,就算是帶着氣的話語,也似乎被壓得很低。
不過她才開口一個字,許柏成的視線已經轉到她身上。是在看她,很認真地那種看,嘴角帶着弧度地那種看。
蔡莞被他的目光弄得心猿意馬,頓了半秒:“你手幹嘛老是動來動去,這樣別人怎麽抓。”
他握着杆的掌心依舊收着,他笑着問她:“別人是誰。”
蔡莞:“我。”
他又變了種問法:“你是別人?”
蔡莞忍着氣,“嗯。”
這回像是明白了,他點頭,不過眼尾一挑,吊兒郎當地給出答複:“那我不給別人抓。”
“……”
這樣幼稚的拒絕,讓蔡莞一張臉瞬間繃起。
她不打算跟他争了,盯着他的手,正打算置氣地把手收進袖管,他的聲音又在耳邊想響起:“上衣口袋裏有個東西,幫忙拿一下?”
話很明确是對她說的,他所有目光也很明确是給她的。
蔡莞偏偏當沒聽見,沒看到。
也好在這角落身後有壁能靠着,地鐵又駛得平穩,抓不抓杆無所謂。
她就這樣低頭看着腳下,毫不掩飾地拿他當透明人,不理會,不說話,當不認識,堅定地貫徹着三不主義。
直到……最後實在被他盯得快盯出洞來。
她才猛地擡起頭,情緒很差地反問:“你自己不是有手?”
男人似乎沒半點意識到方才惹了小姑娘生氣。怡然自得地晃了晃手裏手機,又用眼神示意了下另只抓杆的手:“嗯?哪有手?”
“……”
蔡莞深呼吸幾口,小眉頭皺着:“你把手機放兜裏不就行了?”
“好像……”他思索了下,散漫否決,“不行,有重要的事在處理。”
“……”
“那你手別握着杆了。”
“那更不行,”依舊是否定的回答,“萬一摔倒了怎麽辦?”
“……”
蔡莞真是不想理他了……
打算繼續看腳下發呆,男人的目光又以方才那般轉過來,蔡莞低頭的動作停了幾秒,深呼吸着,還是默默咽下這口悶氣。
眉頭始終蹙着,不耐煩的情緒不言而喻。*T
她也沒再去看他,袖管裏的手鑽出來,胳膊一伸,很快進了他外套口袋。
口袋不大,也空空蕩蕩地,像是只裝了一樣東西。
沒抓到,手又往裏伸了伸。
這回碰到了,手卻沒像她起初設想的那樣立即出來。
咦?怎麽這麽暖?
圓鼓鼓的,應該被她抓在掌心的是暖手寶?
冬日裏固有的淩冽寒意在緩緩消退。
那只原本縮在袖管裏、五根手指被凍得全是寒意的手,開始有了溫度。
是暖的,溫熱的。
就像是那天夜晚,他拿奶茶給她捂着暖手。
“想什麽呢?”他突然問。
聯系起他方才故意的種種行為,似乎有點明白過來他的意圖,蔡莞張了張嘴,可話卻突然不知怎麽說了。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而後,又是他先笑了。
沒等她開口,許柏成已經慢悠悠地替她把話補上:“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
蔡莞直直地盯着他。
突然有記力道壓在了手腕上,她的餘光,能看到是男人把手機收進了另只口袋,而後,空無一物的那只手,繞到另外一邊,隔着厚厚的衣料,很自然地握了上來。
意思是,就這麽放着吧。
心跳忽的很快跳起來。
不止因為這樣的觸碰,還因為——
下一秒,他俯身下來,對上她的眼,眼神認真又飽含深意,給了她隐晦又直接的答案:“不是因為隔壁那間屋子。”
“也不是因為你住過那。”
坐這趟地鐵的時間,比蔡莞預計的長了不少。
從始發站後一站開始,半個小時到線路中間的站點,她被許柏成帶着在中心廣場下來。
這是跨年夜的熱門景點,車廂內幾乎三分之二的人都下來了,情侶不在少數,目的也很明顯,奔的是這裏沿街排開的衆多網紅餐館,零點廣場倒計時,還有煙花和那個浪漫傳說。
走出地鐵站,蔡莞跟着許柏成進了一家熱騰騰的火鍋店。
應該是早就預定好位置,他們在座無虛席中被服務員帶到一張空桌,四人的,旁邊是明淨的落地窗,能看到冬日裏已經降下的黯淡夜幕。
和上回在面店一樣,許柏成還是坐在她身側。
他把菜單遞過來,讓她先點。
蔡莞拿着鉛筆裝模作樣地勾勾畫畫着。
其實心思不在上頭,從下車開始一直到現在。
不是明明都說好就在學校附近過嗎?
也不是明明都說了她對火鍋、倒計時、煙花這些不感興趣的嗎?
為什麽還要帶她來中心廣場跨年。
為什麽呢?
郁悶着,沒注意鉛筆在菜單上砸出來一個小洞。她草草收了心,随意在上面劃了兩道葷菜一道素菜,把菜單重新推回去。
“在想為什麽我還帶你來這?”他接過菜單,抛出了她想問的話。
蔡莞猶疑了下,還是點點頭:“嗯。”
許柏成看她點的菜,又多加了幾道葷菜,勾上不辣的鍋底:“有聽過中心廣場那個傳說嗎?”
她想起出門前室友的聊天:“嗯。”
“*T 嗯。”他也跟着應聲,偏頭看她眼,再順勢把把手裏的菜單交給經過的服務員,“這個就是原因。”
那個原因?
在新年零點時,只要是情侶在那裏一起牽手看過漫天煙火,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個原因?
他說得含糊不清。
沒有點明什麽,卻像是把所有全盤托出了。
跟地鐵上一樣。
卻還是,讓她沒忍住彎起嘴角。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等待着什麽破繭而出。
沒有過多的交談,這頓飯吃得很快。
許柏成結賬完,兩人從店門出來,才八點半而已。
離中心廣場的準點倒計時和煙花還有三個半小時。
他把手機收進兜裏,問她的主意:“要不要去逛會街?”
蔡莞把腦袋上的毛線帽弄正,手進了自己外套兜裏,這裏下車時,被他塞進了那只暖手寶,已經不太熱了,可還是帶了點溫度。
她點頭,沒意見。
今天氣溫比天氣預報上顯示得還要低一些,零下好幾度,大片寒風在肆意吹着,影響了不少人的出行計劃,可這裏還是人山人海,熱鬧絲毫不減。
許柏成拉開商場的門,把蔡莞輕推進打了暖氣的商場。
裏面熱烘烘的,溫度适宜,他又買了杯熱奶茶,讓小姑娘邊喝邊捂着暖手。
中心廣場的商場是這個城市最大型的,總共有七層,飲食、服飾都有所涉及。
兩人随意地閑逛着,走了幾層,偶爾能感受到身旁投來熱烈目光,然後就是女孩子的嬉笑讨論聲。
蔡莞當沒看見,随意逛着,進到一家賣帽子的店。
因為是在冬季,店裏售賣的大多是毛線帽,款式和蔡莞腦袋上的差不多,區別就在于顏色和上頭的花紋圖樣。
就算是跨年夜這樣的節日,這家店裏的生意也一般,沒有幾個人。
蔡莞走在前頭,有熱心服務員過來介紹,蔡莞擺擺手,把人打發走。
轉而,服務員又去問身後那個慢慢跟着的男人,因為蔡莞逛得快,兩人此時離得遠。估計是沒把兩人聯系在一起,年輕導購員意圖給他推薦。
許柏成搖頭,意思也是不用。
女服務員沒立即離開,在原地站了會,還是掏出手機,詢問能不能加個微信。許柏成剛要委婉拒絕,發現前頭那顆圓圓的小腦袋回頭朝這裏看了眼。
許柏成笑,直接道:“不好意思。”
女孩子沒再執着,讪讪走開了。許柏成加快腳步,三兩步走到蔡莞後頭,再邁出的一步,與小姑娘同頻,到了人身側。
她看的是陳列的帽子,而他在看她。
那顆小腦袋,從前在他眼皮底下,一直都是黑色的,是垂落下來稍過肩的披發,是紮得高高的馬尾,偶爾是顆小丸子,最可愛的……還是他替她拎起衣服後頭帽子的模樣。
今天卻成了白色的。
不太習慣,是真的。
許柏成慢悠悠走了一段,從邊上拎起頂藍色的,喊她:“試試?”
聞聲,蔡莞看過來,其實她不太喜歡這種毛線帽*T ,唯一這頂還是別人送的,今天頭回戴,而方才進來這家店,純粹就是消磨時間。
蔡莞搖頭,不想試,随意找了理由:“這個顏色不好看。”
許柏成放下,指另外一頂灰色的:“這個呢。”
蔡莞搖頭。
黃色的,“這個呢。”
蔡莞搖頭。
綠色的,“這個呢。”
“……”
停頓半秒。
粉色的,“這個呢。”
蔡莞不想聽他再問下去了,這回終于接過帽子,意思性地試一下。
她那頂白色的被許柏成接過去,對着鏡子把粉色毛線戴上去,整理好頭發,一看……粉的好像顯得臉更圓了……
“不好看。”她嘀咕着摘下帽子。
許柏成盯着鏡子裏的她,附和說:“是不太好看。”
“……”
自己說自己不好看沒什麽問題,但被別人一評價,心裏就不是太有滋味。
蔡莞把帽子放回原位,伸手跟他要回自己的:“給我吧。”
他明知故問:“這只?”
“嗯。”
他拎着白色帽子來回打量:“我覺得這只也不太好看。”
“……”
“好像,”男人似乎壓根沒看出來眼前人快要炸毛的跡象,還在慢條斯理地說,“小姑娘不太适合戴這種帽子。”
“……”
店裏還有幾個在光顧的客人,蔡莞忍着氣,不想跟他計較。
他不還給她,她倒也不在乎,收回伸出去的手,轉身往門口方向走。
耳畔有腳步聲跟上來,是許柏成的。她繃着臉,沒去理會,忽然感覺到身後帽子被人輕扯了下。
還沒等她回頭,腦袋上已經有什麽落下來。
布料遮住少許視線,是她的連衣帽子。
緊跟着,她聽見那個曾經在雨夜裏替她拎起身後衛衣帽子的人,輕笑着,吊兒郎當地跟她說:“不過這種——”
“還挺适合?”
打趣的話,沒有得到回應。
蔡莞的腳步也明顯加快了,可那只被拎上來的小帽子卻沒再被她厭煩地放下來。
許柏成幾步跟上她,也垂下眼,明目張膽偷看人來。
而後,這個被盯上的小姑娘,前一秒嘴角還是繃得直直的,下一秒,已經忍不住彎了起來,有了掩不住的弧度。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商場閑逛,一眨眼到了十一點半。
蔡莞沒問許柏成逛完商場後要去哪,許柏成也沒主動和她說起逛完商場後的安排,然而在此時逛完這家零食店後,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走向商場大門。
中心廣場的倒計時和煙花秀,是跨年夜的重頭戲。
閃爍的五彩霓虹點綴在夜色中,站在廣場對面的馬路上,能看到不斷湧動的人海。
這裏是超乎想象得擁擠,人如螞蟻傾巢而出,擠滿廣場的每一點空間。而不僅是人,面前這條馬路上,車也堵得水洩不通,五分鐘沒有挪動半寸。即使有交警在指揮道路秩序也無濟于事。
對面的紅燈在倒數,不過沒等變成綠燈,就聽見幾聲尖銳的哨聲響起,有交警在指揮着,不遠處廣場上的人潮短暫停止躍*T 動,而後以此為中心,朝着四處疏散開來。
如石子落入湖中,一波蕩起一波。
有不少人擠上了他們兩人所在的這條馬路。
經過打聽,這才知道。
原來是由于廣場人太多的緣故,出于安全考慮,活動方取消了今年的倒計時和煙花秀。
所有滿懷期盼的人,敗興而歸。
無一例外。
兩人從馬路邊折返,誰也沒有開口,沒有商量接下來去哪,就這樣在安靜中,被人流慢慢地推上返程的路。
眼前是烏泱泱的人頭,是斑駁不清的燈光,是深而遠的夜幕天際。
沒有倒計時,沒有煙花表演,沒有浪漫傳說,今年的這個夜晚好像就到此為止了。
像是等待了許久的事。
在最後關頭,落了空。
蔡莞把腦袋往連帽裏縮,盡量擋住迎面吹來的冷風。
臉上卻還是沾到了什麽,拿手一抹,濕濕涼涼的。
幾步之遙,前頭是地鐵進站口,人們排着隊在往裏走,這是歸去的路。她卻在這三兩步之中,被人忽然握住手臂,帶着往別處走。
開始的那一段路,幾乎和所有人都是反方向。
走着走着,路上漸漸沒有人,是被他帶上一條林蔭小道。
臉上那種濕意明顯更重了,她擡手要去抹,身旁的人先停住腳步。他回身,把她掉下來的帽子往上提了提,替她掖好脖頸間柔軟的圍巾。
再是,用指尖揩去她臉上那點涼意。
十一點四十五了。
他垂下給她擦臉的手,有光恰好照到腕上的表。
盛夏繁密的樹葉早在深秋落光了,光禿禿的枝丫絲毫掩不住遠處那塊商場大廈上大屏幕裏投下的光,正在播放的畫面就連許柏成也很熟悉。
是“戀愛超×18甜”游戲的宣傳動畫,四個男主角接連出場。
沒想到這種時候還能碰上他們。
許柏成無奈笑笑,把蔡莞腦袋上的帽子又拎起來些,強行拽回小姑娘的注意力。
他說:“別看他們,看我。”
這條小道寂靜,隔開城市喧嚣,能聽見除了偶有掠過耳畔的風聲,還有他的話語。
如果說聲音有溫度的話,此時他的聲音就像是冬日裏的暖陽,是低沉的,是柔和的,是灑在人身上抓不住,卻還是能熨帖人心、驅散寒意的。
那種希冀消失的沮喪感因為他而悄然散開。
緊張感一點點填滿她整顆心。
從被他握住手臂帶離返程開始,她就是緊張的,方才分心去看大屏幕,刻意轉移注意力時,也是緊張的,還有現下這一刻,更是緊張的。
因為,他在看她,眸中是一覽無遺的深意。
男人彎起唇角,終于打破兩人之間的沉寂:“真這麽喜歡這個戀愛游戲?”
蔡莞表情讷讷地:“嗯。”
“喜歡裏面的帥哥?”
“嗯。”
“喜歡和他們談戀愛?”
“嗯。”
“那現在和他們算是進行時?”
“……嗯。”
“有點吃醋是真的。”
微頓,他配合着她的身高,俯下身來,湊到她面前,眼神玩味又認真:“*T 但小姑娘喜歡帥哥這事挺正常的,喜歡和游戲裏幾個帥哥談戀愛這事也挺正常的,現在還是進行時的關系也可以。”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胸口的心髒在一下又一下鮮活跳動着。
也在這晦暗光線下,忽然就看清了眼前落下的是什麽,沾濕她臉龐的又是什麽。
是初雪。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有暖陽跟着也灑下來。
是他的聲音——
“以後要把現實裏的交的那個男朋友排到最後也行,不想雨露均沾也行。”
“所有的,我全都由你。”
沒有零點倒計時了,沒有煙火表演了,也沒有浪漫傳說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太完美。可有些想說的話,他還是要說。
他想在歸程中把人拉回到身邊,也想在這個略帶遺憾的跨年夜,緊緊抓住眼前這個被自己差點弄丢了的姑娘,義無反顧,也不留餘地。
初雪飄蕩中。
他的小姑娘眼裏是光,是期盼。
她在聽他說,在等他說出最後的告白。
“所以,”
下一秒,他沒再給她任何錯覺,很直白,也很坦誠地跟她招認了自己的心思。
“要不要考慮一下,讓我做你男朋友?”
作者有話說:
老許告白這裏,親媽真的要捂住小心髒啦
真的好喜歡這一對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