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家的

蔡母十一月查出來的肝髒腫瘤, 良性,在醫生建議下,是通過手術進行切除治療。

腫瘤的位置其實不算太好,手術也是有一定的風險, 只是那會蔡莞在外地讀書, 蔡父蔡母覺得和她說了不止意義不大, 還會平添擔憂, 而且想來手術成功幾率還是比較大的, 也就沒了這樣的打算。

蔡母在蔡莞回來的前一天住進醫院,因為醫院排期和主刀醫生的關系, 手術被往一延再延,定在了除夕夜的這晚。

不過最終還是低估了這場手術的風險。

一個多小時之後, 由于切除時牽扯到其他神經組織, 手術被迫中斷, 蔡母被推進重症監護室。

蔡靖安是在辦理完各種醫院手續以後, 才發現蔡莞打來了那麽多通電話過來。

夫妻倆先前一直是朝着好方向看的,以為手術肯定會沒問題,也就沒去商量過若是結果不好, 該怎麽辦,還有,要不要把實情告訴女兒。

當時電話一過來, 他筋疲力竭得哪裏還有多餘精力去思考這些。

滿腦子念着的全是他老婆, 想她能熬過去的,想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的那些話, 也想若是真有事了, 女兒是一定要陪在身邊的。

這月她十月懷胎早産生下的孩子, 也是她呵護着長大, 每每見着就開心的孩子。

他想看病床上的她,能笑。

于是,拿起電話的第一句。

就是不管不*T  顧地,沒半點循序漸進地,平地一聲驚雷。

那半句話未完,斷在那。

蔡莞已經直沖下樓,在除夕夜萬家燈火的無人大馬路上,攔了很久終于攔到一輛出租車。

二十幾分鐘的車程,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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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柏成陪她到醫院門口,步子停了沒再跟進去,只是用手揉了揉那顆小腦袋。

這樣的時刻,他想他的出現應該不太合适。

兩人沒有太多的交談,蔡莞只和他交代了句要他先回酒店,兩人之後再聯系的話就走了。

她頭腦混亂地找到監護室的位置。

定在這個晚上做手術的病人不多,這一層也不是普通病房,偶爾有醫生護士的腳步聲落在耳畔,其餘的都皆是無聲。

可似乎還是很吵,因為她太緊張了,攥成拳頭的掌心全是汗。

“坐會先。”蔡靖安見她過來,指身旁空着的座椅。

“媽媽她,”蔡莞坐不下來,因為心還懸着,想問有沒有生命危險,可看着眼前的重症病房,答案已經很明白了。

“坐下先。”蔡靖安重複着,那雙擡起的眼,眼白都是紅的,似乎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幹巴巴地寬慰,“會沒事的,醫生說熬過去的幾率是大的。”

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聲音不再如平常那般,啞得似乎連他自己都不太确定。

蔡莞擰了擰掌心,全是冷汗,可也沒再有說話的念頭,眼下只能坐立不安地等。

等母親醒過來,等她恢複正常的生命體征。

淩晨兩點半。

有輪值的醫生從監護室檢查出來,在父親的請求下,家屬終于被允許進到病房裏去探看病人情況。短暫幾分鐘,可也足夠了。

她在無聲地催促中換上無菌着裝,進入病房。

一切比想象中的都要平靜。

母親躺在白色病床上,身上插着各式複雜的導管,或許面色稍許憔悴,可容顏依舊,不像是病情危重時刻,倒像是單單只是沉睡過去,終有醒來的時候。

退出病房,時間已經不早。

蔡靖安看着蔡莞眼底那兩個天生碩大的黑眼圈,不太忍心,勸了好幾回,終于把她先勸回家先休息,否則明天兩個人都吃不消。

醫院裏是燈火通明的安靜,外頭是天光黯淡的喧鬧。

過了零點,已經是新的一年了,每個城市的人迎接新年的方式其實都差不多,不外乎煙花爆竹這幾種,看它們在天幕陡然炸開,看漆深夜色被染得璀璨絢爛——

這就是新年。

是祝福,是願景。

蔡莞盯着那處在看,在想。

想起過往的每一個春節,想起一起看過煙火的人,想起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然後慢慢地,視線往下挪移時,看到了那個站在醫院門口的男人。

沒變化的裝束,一身黑色,連看過來的目光都和送她來時完全一樣,溫柔的,安撫人的。

喉間有酸意迅速漫上來。

她強壓下來,裝得若無其事地朝他過去:“你怎麽還在這啊?不是讓你先回酒*T  店的嗎?”

“沒走。”他把抄兜的手拿出來,去握她的小手,涼的,冰涼的,“怕你有事。”

她的手被他的大掌暖着,終于漸漸有了知覺。

有些話,有些事,其實并不用多問,也無需多言,從小姑娘只身一人走出來,看到她神情中流露出的那些,就已然足夠明了。

男人握着她的手放進自己口袋,簡單的幾個字:“送你回去?”

她點頭,出租車便開上了回家的路。

“要不要喝牛奶?”他在下車後問她。

她點頭,他便跑進附近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給她買了。

“暖點了沒有?”

她點頭,腮幫子鼓着在喝。

“送你上去?”

她繼續颔首。

就那麽一路沉默,除了點頭,還是點頭。

許柏成把蔡莞送到家門口,她在父親所說的位置找到鑰匙,開了門,他看着她換鞋走進去,再看着門緩緩被帶上,而後寂靜中砰的一聲,門又被陡然推開。

小姑娘那張白淨的臉從後頭露出來,神情讷讷在看他。

“怎麽了?”許柏成往前走兩步。

她唇瓣艱難地蠕動着,沉默了很久,才終于晃了晃手裏那瓶牛奶:“我還想喝。”

還剩個半瓶多……

他倒也索性無視,順着她:“那我去給你買?”

她點頭,又搖頭:“還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這個有點好喝,”因為冷,她吸了吸鼻子,“我怕你路上,偷喝了。”

“……”

許柏成聽笑了,淡淡地扯了下唇,很樂意去順她的意思,可再次出門前,還是把小姑娘哄回屋裏去換了件厚些的外套,再圍了條能擋風的圍巾。

夜裏氣溫驟降,接近零下。

還是那個便利店,保溫箱裏僅剩的最後兩瓶,被兩人搜刮幹淨了。

兩瓶牛奶被裝進個透明小袋子,拎在許柏成手裏,而蔡莞手裏捧的,還是沒喝完的。

“回去?”他問她。

她搖搖頭,“還想買點吃的。”

淩晨三點的除夕夜,夜幕幽深,一眼望到底,這街上僅有這麽一家便利店開着。

又回到店裏,豬肉鋪、薯片、泡面裝了一袋子。

“還有個餅幹沒買。”結完賬走出來的蔡莞,重新推門進去,許柏成就在後頭跟着。

拿了,結賬,再出門。

“還有個面包沒買。”

“還有飲料沒買。”

“哦對,還有巧克力。”

……

如此反複,一而再再而三。

男人手裏漸漸被填塞,直至再也沒有空位,也直至就連店裏收營員都看出不對勁了,蔡莞這才停下步子,站在便利店門前,呆滞地盯着身側男人手裏被塞得滿滿的透明袋子。

深冬的寒風在野蠻呼嘯,滲進人骨子裏,全身器官都沒了感知。

也是在此時,頭頂夜幕驟然出現煙火,噼裏啪啦在耳畔炸開,漆然背景布上色彩紛呈,煙花變換出漂亮形态,與十分鐘前放的那箱,又是不一樣的。

此起彼伏,天空這一處那一處,可能這箱放完,之後的另一箱又是不同的。

每年除夕*T  夜皆是如此。

她喊他的名字:“許柏成。”

“嗯?”他應着,看着還在看煙火的她。

蔡莞沒收回目光,仰着脖頸,在爆竹聲中與他說着祝福:“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說。

空中一道煙火消散,短暫靜默,而後又是一聲。

蔡莞偏過頭來,終于是看向他,那雙眼是真的很大,瞳仁占得部分也多,平時看就是又黑又亮的,這會上頭附着層淡淡水光,就顯得更加清亮,情緒也随之透徹。

他把袋子置在地上,用指腹去抹小姑娘臉頰的淚。

“可……”她抽噎着,話音也是含糊的,“我怎麽一點也不快樂啊……”

她的淚成串成串地在掉,想起的是躺在重症病房裏的母親,想起的是這段時間不太固定的一次次通話,想很久很久以前,與母親有關的、記憶都快模糊了的事……

想她的樣子,想她的聲音,想再多說那麽幾句她愛聽的。

可,現在好像真的辦不到了。

還沒有渡過危險期。

什麽時候能渡過危險期。

怎麽就突然生病了。

為什麽生病了要做手術也不和她說啊。

……

接連不斷地問題,在腦子裏無休止地蔓延,可誰也給不了她答案,最後化成淚水,點滴滲進嘴角,苦澀得難以言喻。

她被許柏成擁進懷裏,用雙手環得很緊。

因為哭得太急,抽噎得太用力,小嘴一張一合,有熱氣不斷呼出來,回憶也由遠及近,慢慢地,停在了年夜飯時,父親告訴她的母親的話上——

只要是能讓醒醒開心的事,她就答應。

明明她是想讓自己留在這裏的,也明明她有好多個不準許的理由,可偏偏還是什麽也沒說,輕易答應下來,就連病情也對她隐瞞着。

她想讓她開心,所以如此。

可當這個已經被哄開心的小姑娘,再回過頭來看時,

這才發現如今,那個哄她開心的人已經不能感同身受了。

就連,醒過來。

都成了件那麽奢侈的事。

小姑娘哭得幾乎快踹不上氣,腦袋隔着布料埋在男人胸口,什麽話也不說,就是在哭。

能感覺到懷裏人因為啜泣而起伏的身體,許柏成看得心疼,俯身把人摟得再緊一些,順勢擋住迎面而來的風,在簌簌中告訴她:“好,那就不快樂。”

太多的人,太多的祝福,要你快樂。

但小姑娘,我想告訴你,不快樂也是可以的。

來日方長,都會好的。

除夕夜這晚,蔡莞是在酒店住的。

她不想一個人呆着,抱着從家裏收拾的換洗衣服,跟着許柏成,去了他來時定的酒店。

因為沒有考慮到小姑娘會來住,再加上春節期間,房源緊張,這間是個大床房。

許柏成把床讓給她,而後打電話,麻煩酒店服務員搬過來幾床被子,在床邊上随意打了地鋪。

很快收拾洗漱完,兩人躺上各自的床,燈也随之熄了。

安靜地躺了半個小時,蔡莞還是怎麽都睡不着,那雙眼睛在閉上又*T  睜開間搖擺,被子掀開又蓋上,也大概是太缺安全感,人悄聲挪移着,最終停在了靠着許柏成的床邊沿,似乎再動一下,就要掉下去。

可還是止不住,輾轉反側。

心慌慌的,半秒鐘都躺不下去像是堵住,又像是被掏空,想哭,可好像……耳畔已經有均勻的呼吸,估計是許柏成睡着了。

忍住。

一定要忍住。

畢竟剛剛淩晨大街上,她已經哭了這麽久,哭得抽噎不止,哭得疲憊不堪,哭得濕了男朋友半件外套,就連鼻涕都不小心蹭在上頭。

那會心思在哭上,也沒在意,可剛看他在洗漱臺那清理,想的全是他會不會嫌棄了……要是有人往她衣服上蹭的話,她肯定是皺眉頭了……

所以眼下得忍住。

不然又弄濕了他的被子。

可怎麽辦,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了……

蔡莞猛吸鼻子,用手背很快抹了兩下,眼淚連帶着沒吸回去的鼻涕全弄上去了。

糟糕……要不要去拿床頭櫃上的紙巾,可把他弄醒了怎麽辦,可不拿紙巾擦,總不能擦被子上吧……

糾結着。

黑暗中,手腕上忽然有溫熱覆上來。

蔡莞驚了一下,要掙脫,可反應過來抓着她的人只能是他以後,人不動了。

“要不要開燈?”她聽見他的聲音,低沉的,溫和的。

“啊?”她有些遲鈍,“哦,可以。”

“那先閉眼。”他把她當小孩照顧,解釋給她聽,“怕你不适應強光。”

“哦。”

幾層窗簾把外頭夜色遮得嚴實,昏眛中,男人起身,手摸到最外側的開關。

他記着,這盞最柔和,最不刺眼。

摁上,一室恢複光亮,在她乖乖閉眼的幾秒間隙裏,他也沒閑着,手指找到櫃上的紙巾盒,尋過來,給她擦拭着弄髒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細而認真。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他坐在床沿邊,離她很近的位置。

看着和平時沒多少區別,身上穿的是短袖長褲,眼窩是真的很深,垂下的睫毛又長又密,鼻梁也很高,唯一,就是因為方才洗過頭才吹幹的緣故,這會他的黑發是軟軟地耷下來的,尤其是額前,把清隽的眉眼全遮擋住了。

蔡莞用那只幹淨的手去摸。

“感覺,”她指尖觸到他的頭發,眼裏是他的動作,“我們這樣好像我爸和我媽。”

“嗯?”男人擡眸看她,動作沒停。

“這樣的動作,我爸也對我媽做過。”她慢慢地回憶着,說給他聽,“而且還好幾次,我媽燒菜切到手了我爸就給她包紮,我媽想塗指甲油了我爸就幫着給她塗,還有他們辦婚禮戴戒指的時候,也是這樣。”

“小姑娘還參加爸媽婚禮了?”許柏成問她。

蔡莞點頭,“我出生以後,他們又辦了一場。”

“那會幾歲?”

“五歲。”

許柏成笑,把髒了的紙巾丢進旁邊垃圾桶,又抽了張新的給她擦眼淚,饒有興致地問:“那我們也等孩子五歲了,再辦一場婚禮好不*T  好?”

“……”蔡莞不好意思,“我又沒說要和你結婚。”

“嗯?那怎麽說我們和你爸媽像?”

蔡莞糾正:“我說的是動作。”

“感情也是。”他接上。

她抿了抿唇,勉為其難還是嗯了聲。

許柏成看她這副別扭模樣,好笑得不行:“那結婚?”

“……”蔡莞很快否決,“不要。”

“可不是感情都培養得差不多了?”

她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說:“是差不多。”

“嗯?”

下一句,情理之中的轉折,她嘀咕着:“可我和其他四個男朋友培養得也差不多了。”

“……”

“總不能都結。”又是一句。

“……”

這些習以為常嗆人言論能在這會聽到,看樣子算是被成功轉移注意力,恢複了不少心情。

心頭被那樣攸關生死的事占着,惦記着,是折磨人的,可也是徒勞無功的。好多人能意識到,卻做不到,因為太過沉重,因為那是最親近的人,也因為當意志最消沉薄弱時,總是孤身一人的。

這種類似的情緒,他從前實實在在體會過。

那一年他還沒遇上她,所有苦難和情緒都是自己在背;可這一年她已經有了他,那些感同身受的苦難情緒,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也想,替她再背一回。

他不想看到她哭。

他只想看着她笑,就比如此時——

小姑娘延續每回打一巴掌給一顆棗的傳統。在嗆完人以後,習慣性地往後退,臉上露出怯怯的表情,像是怕他幹什麽似的。

許柏成笑,把手裏擦完鼻涕眼淚的紙巾丢進垃圾桶,沖她敞開懷抱:“要不要抱一下?”

她讷讷地:“為什麽?”

也沒争取到她的同意,男人長臂已經伸出去,找到小姑娘纖細的手臂,把人往自己懷裏帶過來,很簡單的一個擁抱,可力道給的很足。

小腦袋猛地壓上他胸口,能感受到起伏,也能聽到他不太正經地、含着笑地調侃:“是不能都結,可抱一下——”

“不是也有我的份嗎?”

“……”

許柏成在榮城的時間不長,原本定的是初二走,為了陪她,呆到了年初三。

這個時間點是真不能再往後推了,研究所沒人性,科研任務繁重,奴役起人來毫不手軟。

對于這幾天的日子,其實回頭來看,都有些模糊了。

她只記得,那幾天除了往返于醫院和家,除了坐在重症病房外等待,就是在和父親交班時,和許柏成在一塊吃個飯。

那些飯館離醫院很近,通過裏頭的人流量就能看出來味道不錯,每回都是他先去占座,菜都是按着她的口味點的。

能看得出來任何細節,他都是花了心思的。

可她還是沒胃口,囫囵吃了半飽,剩餘的全由他幫着解決完了。

許柏成的車票定在年初三的中午。

回去之前的那頓午飯,是兩人一塊吃的,吃完就到了分別的時候,蔡莞沒法送他去高鐵站,就幫着打了輛滴滴。

兩人站在路邊等車過來*T  。

蔡莞看着眼前這個陪了自己好幾天的人,看着背在他肩上的那個黑色的包,終于有了真實的不舍感,是他要走了。

身後的外套連帽被男人用手拎起,擋住往來的疾風。她在他不動聲色的體貼照顧中,開口問他:“你還記不記得,除夕夜那天晚上我和你說的話?”

“嗯?”

“我家門口,沒說完的那半句,”她幫他回憶着,“我說我打算過年就回去,回那邊實習。”

他認真看她,清淡地嗯了聲:“記得。”

“如果,”她抓他敞開的衣角拉鏈,心緒不寧着,“我是說如果,我媽媽要是沒有在我報道之前醒過來的話,那實習我肯定是不會去了。”

“嗯。”

“那間公寓,我也住不了了。”

“嗯。”

“那你、你……”

“嗯?”

“你,”她猶豫了下,語無倫次,有些不知如何說,“你就成了一個人在那了。”

“嗯。”

她看他這不為所動的樣子,有點氣也急:“你別只嗯啊,你說點什麽。”

許柏成聽笑了:“說什麽?”

她覺得他這口吻,是又在逗她玩,蹙眉故意不說話。

他勾了下唇,把她捏在他拉鏈上的手攥進手裏,小姑娘很別扭,攥了幾回才成功,那只也小掌很涼,被大掌攥得久了才慢慢回溫。

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所以微俯下身,與她說:“實習去不了沒事,公寓住不了沒事,我一個人在那也沒事,反正都已經談戀愛了。”

蔡莞:“?”

“還怕小姑娘跑了不成?”

“……”

“而且這樣——”他眉梢微揚,那麽好看的眼裏只盛着她一個人,毫不在意的口吻,拖腔帶調道,“估計能和小姑娘談個不一樣的戀愛。”

“什麽。”

“異地戀。”

“……”

“還能讓其他四個男朋友羨慕一下。”

“……”

幾天的煎熬等待,母親的病情終于在年初五好轉。

人在昏沉中醒過來,等到各項體征都趨于穩定正常之後,在第二天清晨轉入普通病房。蔡靖安也是在此時才通知的兩人爸媽,老人家年紀大,受不了刺激,他也就含糊帶過病情,只說現在狀況恢複不錯,就是還需住院一段時間。

盡管如此,那頭老人家一聽還是吓了一跳,不太放心,立馬往這裏趕。

過年這幾天,中途來來回回好幾次,病房裏除了蔡莞和護工阿姨以外,又多了幾個能幫着照顧的人,這才讓連熬了好幾個大夜的蔡靖安能稍微安下心來,睡上一會。

在衆人輪流照顧下,母親身體恢複得不錯。

剛開始那兩天只能躺在床上,醒的時間不長,也不能吃東西,喂進去就只有流食,到了現在,已經是可以下床走動,可以喝外婆煮的清淡雞湯的狀态了。

年初八這天,是個大晴天。

蔡莞在醫院外面吃完午飯,順便買了些生活用品,進到病房來接爺爺奶奶的班。這是間三人病房,母親的病床在靠窗的最裏面,她把掩*T  着日光的窗簾撥開些,亮光照進來,烘得整個病房暖洋洋的。

她搬了張椅子坐下,在病床邊陪林雅琴閑聊。

話題都很家常,從某個親戚家的大齡不婚女兒今年終于尋覓良人打算結婚,感動得父母涕泗橫流,到小區那只流浪狗這個冬天又生了一堆崽,弄得樓下物業保安那個愁得呀……

隔壁床的大媽熱衷八卦,聽得起勁,時不時也插進來逗趣兩句。

蔡莞聽得樂呵,陪着母親在笑。

也是經此大劫,才更覺得這樣的歡聲笑語難能可貴。

過了會,有護士來請隔壁床的病人去做檢查。

隔壁床大媽嗓音高,這會離開,病房瞬間靜下來不少,林雅琴看面前在剝橘子的女兒,看她低頭,看有幾縷碎發落在她額間。

“醒醒。”林雅琴喊她。

“怎麽了?”她擡頭。

“沒事,就想叫叫。”林雅琴一笑,伸手替她把碎發撩到耳後,“感覺我們醒醒長大了,不是小女孩,是大姑娘了。”

蔡莞把橘子掰開,一點點去着外面的白絲。

“是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

“……”蔡莞本想把剝好的一瓣遞給母親,手一抖,不料先進到自己嘴裏,沒準備好一嗆,馬上咳嗽起來。

幾天來,首次談及的話題。

林雅琴去拍她背,等她緩下來才說:“聽你爸說,談得很認真?”

她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

“是個外形條件不錯的男孩子?”

“……嗯,很帥。”

“對醒醒也很好?”

“嗯。”

“也不嫌棄我們醒醒的黑眼圈?”

……這什麽問題,“不嫌棄。”

林雅琴笑,逗完她切入正題。

“年紀多大?”

“是北都人?”

“家裏是做什麽的?”

“和你是就談談戀愛,還是奔着結婚去的?”

“要是奔着結婚去的,那媽媽還是希望以後那個男孩子可以到這來。”

……

一個又一個現實的問題往她腦袋上砸,砸得她腦袋都暈了。

有些蔡莞壓根都不知道怎麽回答,急了:“媽,你怎麽弄得跟人口普查似的。”

“人口普查不行嗎?”林雅琴笑,“我們醒醒過幾天都要為了那個男孩子又跑出去了,媽多問幾句,也不可以?”

“……”

看她不吭聲,林雅琴以為自家女兒不經逗,不高興了。

她又坐起來些,接過蔡莞手裏的橘子,剝掉白絲,把一瓣遞進蔡莞嘴裏:“甜嗎?”

蔡莞點頭。

“是挺甜。”林雅琴也遞了一瓣進自己嘴裏,咀嚼完才和她認真說,“媽沒有不讓你去的意思,只是我們醒醒是女孩子,談戀愛容易吃虧,也容易被占便宜,所以得問清楚點知不知道?”

“嗯。”

蔡莞眼睫顫了顫,“我不去不是更好?”

“那男朋友不要了?戀愛也不談了?”林雅琴打趣她。

“不是也有異地的麽。”

“傻孩子。”林雅琴揉她腦袋,“異地容易分知不知道?”

“……”

“我和你爸當初就是異地,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那會去見*T  一面得坐一天一夜的火車,嫌路程太遠,嫌和對方在一塊的時間太短,分手好幾回,差點就沒你了,知道嗎?”

“可,”蔡莞讷讷地:“我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在這?”

“……”

那就要追溯到某些不可言說的了。

當初她懷上蔡莞其實是未婚先孕,那個年代發生這種事傳出去肯定是不好聽的,而且蔡父也不想外頭風言風語傳兩人是奉子成婚,于是火速領了證,辦了酒席婚禮。

因為太過倉促,婚禮準備得不夠完善,所以在蔡莞五歲時,蔡靖安和她商量着又辦了場更盛大的。

不過這些,林雅琴當然是不準備對蔡莞說的。

她只是笑笑,一句話輕松帶過:“所以啊,只能說緣淺情深。”

緣淺情深啊……

蔡莞慢慢咀嚼着四個字,半晌,若有所思地鼓了股腮幫子。

回北都的車票是父母幫她定的,定在年初十早上八點。

實習報道是在下午,高鐵到達,還能有時間去吃頓午飯。

初九晚上。

蔡靖安去了醫院照顧母親,獨留蔡莞在家收拾行李,客廳茶幾上擺着的是,蔡父受蔡母所托幫她準備的生活用品和好吃的小零食,臨出門前,蔡靖安還不忘叮囑她帶上。

蔡莞把一樁樁一件件放進行李箱。

還有衣櫃裏的衣物,有那麽幾件,還是母親這幾天讓小姨帶她去商場新添置的。

她想着母親坐在病床上看她穿上新衣裳的眉眼笑容,想着她沐浴在陽光下,感嘆着“我們醒醒穿什麽都好看”,也想着……

主治醫生給家屬說的,後續有關腫瘤的切除治療計劃。

由于位置生長在關鍵部位,可操作空間又狹小,近段時間進行化療,再根據後續情況,再次手術,盡量降低風險。

化療……以前只在電視劇裏聽過的詞語……

盡量降低風險……可也還是會有風險……

手上最後那件外套,被折疊好,攤開,又折疊,又攤開……

無意識地,周而複始。

心亂糟糟地,最後也還是沒疊好,随手往上頭一扔。

撒手起身,先去拾掇其他的了,抽屜裏的充電寶、斬男色口紅、姨媽期止疼藥等等被收進随身包裏,她手還在摸,摸到最裏頭,那陣冰涼的、熟悉的金屬觸感。

那間公寓的鑰匙。

是他給她的。

這是禮物,所以她收得妥帖。

這是鑰匙,所以她想緊緊握于手中,打開那扇已經等她許久的公寓的門。

幾個小時的漫長高鐵,比起對門幾步之遙的距離,實在太容易讓人心動。

所以昨夜,她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發消息給他。

睡不醒的蔡:【好多人說,異地戀很難。】

他的微信名,不知何時已經從“許”變成了“X”,更簡單了。

就連回過來的話也很簡潔。

X:【不難。】

X:【我們試給他們看。】

肯定句,很篤定。

其實在母親醒後的那些天,她就已經開始糾結,因為治療周期很長,後續手術也有風險,當時*T  是她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以為母親醒過來便能回去,可眼下才發現現實要複雜得多。

所以,與此相關的話題偶爾出現在兩人對話框。

他一直沒說太多,選擇權全然上交。唯一做的,只是去解她後顧之憂。

與攸關生死的事比起來,什麽都是小事。

那天坐在病床邊,男朋友被母親大人普查,她不吭聲不是不開心,是因為在斟酌自己的選擇,她想留下來,想陪着母親走過這個坎,也貪心地,想要和他也順順當當。

可這世上,沒有多少事是能兩全其美的。

但好在,她有個喜歡了很久的人。

也好在,這個喜歡了很久的人好像也很喜歡她,且很明确地告訴她“不難”。

靜谧中,是她把掌心鑰匙再次存放,置于最穩妥的地方,重新關上了抽屜的聲音。

那就試試吧,她想。

異地戀很難。

可我們,是我們。

作者有話說:

祝你快樂但不快樂,也是可以的。——來自網絡

異地戀開啓。

不知道明日的章會不會被鎖,想看的小可愛們早點來(也其實接下來幾章都有點在被鎖邊緣試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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