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幾日下來,院子裏的吃食有些不足了,孟伊盤算着少時便去集市上換些回來。
“我去集市上轉轉,你乖乖呆着啊。”孟伊從夥房出來,濕噠噠的手掌拍着腰間的圍布,囑咐着蹲在院子裏的大耳朵。
原本是讓他自己一個人呆在院子裏,誰知大耳朵見孟伊要出門,便緊緊纏住,非要跟上不可。孟伊實在拗不過,又想着多個幫手也不賴,便索性把他帶上了。
精心打扮完的大耳朵,雖說穿的樸素了些,但還是颀長而白晳,俊朗而英姿的。當然,這僅限于他不出聲說話時,若是不小心蹦出一句沒頭沒腦的,再附了絲莫名其妙的傻笑,這份俊美瞬時也就沒了。
大耳朵多時未出街,看到什麽都新奇。看點別的倒也無所謂,只是他連官府貼在牆上的殺人布告都看!這可把孟伊吓壞了,她忙上前連拖帶拽地把他從官兵旁邊拉開,頭也不會地朝菜場裏鑽。
菜場是姑娘大媽們的地方,安全些也親切些。集市上女攤主們,都因跟在身後一聲不響的大耳朵而對孟伊多了幾分謙和,東西給的也分外寬厚了些。這是孟伊萬萬沒有想到的,沾沾自喜之餘,孟伊決定下次上菜場還帶上大耳朵,畢竟也算是省錢有道。
手頭有些寬裕了,自然也慷慨了。孟伊原本已到了門口,卻想了想,覺着蹲在巷口乞讨的人确實可憐,便囑咐了大耳朵在門口等着,自己回身過去,給那乞丐的破碗裏放了幾個饅頭。
豈料那乞丐竟沒有從碗裏撿起饅頭來吃,反倒把破鬥笠掩了掩,然後有一動不動。孟伊想着,忙向這人解釋道,“沒事的,吃吧,這是我剛買的,還熱乎呢。”
可那乞丐卻依舊一動不動。
孟伊有些尴尬,只得寬慰自己:“不吃也罷,給了就是了。”便又回頭走了。
走進院子,孟伊一股腦地把才剛的事全然忘了,畢竟她想記起來也沒空了:大耳朵正在院子裏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外人一看或許覺着是大耳朵正發着脾氣,其實不然。孟伊知道,他這會兒是不知道怎麽把身上綁着的扣結解開。
“來,不急不急。”她走到大耳朵身邊,俯着身子給他解那扣結,“看,這麽弄。”伴着輕聲細語,原先還扯在一起的兩條綁繩,在孟伊細小手指的提拉下,不一會便散開了。
孟伊剛想把裏面衣服也幫着解開,誰知大耳朵竟猛地把衣服角從她手裏奪了來,再用雙手捂得緊緊的。孟伊見他神色慌張,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進自己的房間,一時間有些發愣。待回過神來時,重耳的房門已緊緊鎖上。
她只笑了笑,但轉念一想,雖說大耳朵有些瘋傻,自己也是心無雜念,可一個女子在院子裏明目張膽地為一個男子解衣寬帶,也着實有些難為情。想到這,她不覺有些臉紅,羞愧難當,連忙拿起瓢子澆起菜地來了。
這段時間,绛城的刺客已不再來,孟伊的心裏稍稍放心了些。可她這腦子裏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想了半天終究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許是用了腦子的緣故,她的肚子越發餓了起來,于是她幹脆不想了,徑直去夥房找吃的了。
又過了幾日,孟伊同往常一樣到集市上尋些吃食,大耳朵因貪睡,怎麽叫都沒醒,便沒跟着去。少了那張面孔,孟伊這一趟也沒了便宜可占,一圈下來,她的籃子遠不如平常的滿。
孟伊盯着菜籃子,邊往回走邊傷感着,到巷口時,突地冒出了個壯漢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才一擡頭,那壯漢便從腰間拔了把短劍出來。
只見那短劍在空中畫了一道弧,壯漢的另一只手便把孟伊的口捂住了,他順勢拉了一把,孟伊便一個踉跄地倒入了他的臂彎,待她的後背靠着那壯漢胸口時,凝脂一般的脖頸已正對着劍鋒。
孟伊仔細一看,這壯漢不是別人,正是這幾日在巷口乞讨之人!這人不管刮風下雨,都在巷口坐在,對別人的施舍也從來不動,孟伊恍然明白,自己前幾日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原來是這事!
“走!”壯漢一把拽走了孟伊,籃子裏的東西也撒了一地。孟伊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心裏知道要逃命,但無奈力氣太小,實在無法掙脫,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壯漢把孟伊帶到一間小屋前,又扣了三聲,待門開後,便把她推了進去。孟伊發現這屋裏還有一人。
此人看上去比壯漢要年長些,一身白衣,十分素雅,即使是站在這破舊簡陋的小屋裏,也難掩他身上與生俱來的仙風道骨之氣。
見他們二人進來,長者沖壯漢點了點頭,上下端詳了孟伊許久後,才開口道:“你們還有多少人?”
孟伊頓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完全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只支吾道:“呃……這……”
“說不說,不說我先殺了你!”壯漢應是個急性子,對孟伊的猶豫和遲疑很是不滿。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一句話還沒完,孟伊便覺察到了橫在脖頸上劍鋒的寒氣。
“慢!”那長者見壯漢有些沖動,便上前抓了他的手制止,而他寬大的袖子也在此時離開了腰間,一塊別在腰間橙色玉佩便也露了出來。孟伊看得真切,玉佩當中的鸾鳥仿佛要沖上青天一般。
“狐偃大人!”孟伊驚訝地脫口而出,壯漢和長者也被這話驚住了,她認得眼前的這位,他正是獻公狐姬的哥哥,重耳的舅舅,公子委以重任的心腹之人。
壯漢臉色狐疑地看了看孟伊,把短劍從脖子上抽走後追問道:“你是何人,竟認得大人?”
“回大人,奴婢是重耳公子府上的使喚丫頭,名喚孟伊。”
“你是晉國人?”狐偃問道。
“正是。”孟伊淺笑着點點頭。
“那你為何在翟國?”壯漢跨過步子,正面立于孟伊跟前,劍鞘上的綠色玉佩在孟伊面前動着,一晃一晃地,裏面的孔雀赫然立着。
“壯士難道是魏犨①大人?”孟伊又一次脫口而出,只是這會兒的語氣,驚訝裏多了些理所當然。
“你……你……究竟是何人?為何來翟國?”孟伊的發現讓壯漢不知所措,只得重新把劍對着孟伊。
“大人息怒。”看到壯漢又亮出短劍,孟伊連忙解釋:“只因奴婢曾在公子府上呆過,故知道重耳公子與另外六位大人共同結下‘幕虹之約’的事。如今到翟國來,也并無他意,只是聽聞公子逃亡至此,便前來尋找。不想在此遇見二位大人,真是萬幸!”
孟伊的話語中洋溢着的歡樂與她身前二位的警惕對比鮮明。
“那你在翟國還認得何人,祁安,你可知曉?”狐偃的目光充滿質疑,冷峻而嚴酷,絲毫容不得半句謊言。
這目光看得孟伊直發冷,她哆哆嗦嗦道:“奴婢不認得叫祁安的人。”
“這麽說,如今只你一人照顧公子?”狐偃眼中的警惕松懈了些,但眉頭仍舊緊鎖,似乎心中的疑惑仍未解開。
“正是。”孟伊誠懇地把事實告訴了重耳的兩位忠臣。
“難道明日要處決的另有其人?”魏犨也同樣疑惑地看着狐偃。
狐偃看了看魏犨,思慮了一番,終于開口:“當務之急是找到公子。待見到公子,再做商議。此時公子在何處?”狐偃扭頭朝向孟伊。
“正在房間休息。”孟伊道。
“即刻帶我等去見公子。”狐偃揮揮手,示意孟伊帶路。
“諾!大人随我來。”孟伊點了點頭應了下來,狐偃和魏犨也便随着她到了院子外的巷子裏。
孟伊用鑰匙開了鎖,又引了他們進去。
“這間便是公子的卧房。”孟伊手指了指正對着大門的那間房說道。
狐偃和魏犨相互看了一眼,便雙雙對着房門作揖,恭敬地說道:“求見公子!”
可半晌,屋裏也沒人答應。孟伊看着覺得可笑,想着如今的大耳朵估計是聽不懂這些了,便笑道:“公子就在屋內,這會估計也醒了,直接進去也無妨的。”
說着她推開了房門,狐偃和魏犨正欲阻止,孟伊卻已進去了。
只聽得“呀!”的一聲,狐偃和魏犨趕忙跑了進去,只見房間裏空空如也。
“公子不見了!”孟伊朝他們二人又喊了一聲,此時的她滿心的不可思議,“門鎖明明是好的,難道公子被人掠走了不成?”
“難道有人要搶公子身上的圖?”魏犨着急地問着一臉迷惘的孟伊。
“什麽圖?”孟伊本來就着急,魏犨這麽一問她更茫然了。
“就是‘禦圖’。”魏犨依舊緊追不舍。
此時的孟伊已是啞口無言,狐偃見她如此,思慮了下說道:“知道公子這圖藏在哪兒的人不多,孟姑娘應該也是不知道的。如此看來,他的離開,或許并不因為那張圖。”
“不因為‘禦圖’,還能因為什麽?”魏犨帶着些怨氣反問道。
狐偃想了想,驀地擡頭道:“難道公子也知道了布告上的事?——不好!跟我來,公子只身前往,恐怕有危險!”說罷,他帶着魏犨快步出了門。
孟伊還沒來得及從他們二人毫無頭緒的談話中反應過來,便也匆匆出了門,不明方向地跟着他們走去。
待停下腳步,她才意識到,他們要來的竟是鄢鎮官府。狐偃和魏犨帶着她沖了進去。迎面的官位坐着一個身穿金絲縷衣的人,一副公子模樣,傲視着周圍的人,旁邊的鄢鎮主事垂手站着神情謙卑,而公堂上站着的竟是大耳朵!
他的身上依舊穿着那件樸素的麻衣,筆直地站着,眉目間已不是原先的瘋瘋傻傻,而是透着英氣和犀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