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子!”狐偃和魏犨看到重耳,歡喜又擔憂地飛奔過去,可惜被侍衛攔住了。後面的孟伊已是一頭霧水了,腳步在疑惑的泥漿裏,緩慢地往前挪。

“魏武子!舅父!”看到親信的重耳,喜出望外。

“怎麽,還搬救兵?”那位“金絲縷衣”很不屑地看着沖進來的狐偃和魏犨,慢慢悠悠地搖着手中的扇子。

“是有怎樣,不是又怎樣?”重耳反問道,眼神裏的威嚴看得“金絲縷衣”剛擡起頭又趕忙低下。

“信不信我把你們都殺了?”“金絲縷衣”的威脅對重耳似乎毫無作用。

“祁安,趕緊把人放了,不然你的小命也不保。”重耳的凜然,是“金絲縷衣”始料未及的。

“放了他?我告訴你,在翟國還沒人敢和我祁大公子讨價還價!那個家夥是我翟國的殺人犯,人人得而誅之,就是翟國國君也無可挽回!” 祁安的“正義”,看起來無懈可擊。

“你敢保證他是翟國的殺人犯,而不是晉國的逃犯?”

“你……你說什麽?”重耳的反駁讓原先還處之泰然的祁安一下坐立不安。

“祁公子可否讓小人上前說話?”重耳側目“請求”道。

“你……你上來。” 祁安收了扇子,緊張地看着重耳向前走來,慢慢湊近他跟前。

“有什麽話就快說。” 祁安明顯被重耳的神秘壓得喘不過氣。

“小人也沒什麽大事,只是骊姬娘娘托我問你的好,還說三夫人若是想念姐姐的話,祁公子可在滅國後,帶她回晉國常住,骊姬娘娘定會為公子按功行賞。”重耳的嘴邊向上揚,淺淺的微笑裏藏着極深的城府,讓人看不穿,看不透。

祁安的僞裝似乎突然間被洞穿,他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詢問聲在空氣中顫抖,“你到底是誰?你要幹什麽?”

“草民只是囚犯的摯友,今日前來求請大人放他一馬。”重耳淡定地回複。

“你……你……來人!把他給我拉出去,亂刀砍死!” 祁安亂了陣腳,只想立刻用權利盡早結束這個噩夢一般存在的人。

重耳顯然知道祁安會來這一招,“公子,小人忘了告訴你,臨行前,我已命人在錦帛上詳細書寫了公子的情況,并置于城門。公子殺我之時,便是錦帛展開之際,還望公子三思!”

重耳的軟劍,瞬間将祁安殺于無形,盡管祁安在心中咒罵這招棋的毒辣、陰險,但事實上卻剩下不得已屈服的份兒了

“都退下!把那個死囚提出來,讓他帶走!以後別讓本公子看到你!”氣急敗壞的祁安說完便拂袖而去。

重耳看着他的身影,輕蔑地笑了。

衙差們從大牢裏把渾身是傷的死囚拎了出來,重重地扔在了地上,重耳見他先前那件素色袍子已殘破不堪,血跡也布滿了全身,心裏不免生出一絲痛楚。

“子餘!子餘!”重耳叫着他,狐偃、魏犨和孟伊等人也趕緊跑了過去,把癱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趙衰擡起來,放到魏犨的背上。

孟伊走進重耳身旁,看到眼前這個和前幾日完全不同的重耳,頓時有些尴尬。重耳關切地看着趙衰被背走後,眼光才落到孟伊的身上。

她呆呆地看着重耳,心中雖有萬千疑問,嘴邊卻不知從哪句說起,于是張了半天的口,最終還是一言未發。

重耳似乎看透了孟伊的心思,只一句:“回去再說”,便轉身去追狐偃和魏犨了。

趙衰被送到孟伊的院子裏,重耳幫着孟伊從井裏打上來一盆清水,送到屋裏為他擦拭傷口。孟伊因幫不上屋裏的事,便徑直到自己的房裏翻找另一件粗麻布衣裳,給趙衰換上。這件原先也是給重耳準備的,今日見這人的身段和重耳相似,便拿出來給他。

重耳從屋裏出來,朝開着的房門走去,看孟伊在翻找衣服,便輕喚道,“孟伊,你去做些吃的來。”

這聲輕喚讓孟伊呆住了。如此親近地叫她的名字,是她一直以來想都不敢想的,即使是他瘋傻的時候,不對,即使是在他裝瘋買傻的時候,孟伊也未曾奢望過,更何況今日的重耳是如此的清醒。

“諾!公子。”孟伊手上捏着那件衣服,緩緩地轉身,唯唯諾諾地欠了欠身子,應下了。

“這是什麽?”重耳指着孟伊手上拿着的衣服。

“哦,這是給趙大人換上的。”孟伊把手舉在胸前,頭也擡起來說話,不想目光落在重耳的眼上,便又着急忙慌地低下了頭。

“給我吧。”重耳伸出手,夕陽的照射下顯得溫潤、舒适。

“諾!”孟伊把衣服遞給了重耳,急忙跑進夥房,身後的目光讓她既愉悅又緊張。

屋裏趙衰的傷口已被清洗了一遍,也上了藥,衣裳也換成幹淨的了。重耳站在一旁審視着趙衰的傷勢,孟伊端着粥水,放在他的床頭。原本以為魏犨或者狐偃應該可以幫忙喂食,沒成想這兩人才喂幾口,便把新衣服的領子弄濕了。

“呀!”魏犨實在按耐不住便叫了一聲站直起來,指着那紅色漆碗喝道:“這小小一碗粥水,端起來怎得比戰場上的板斧還費勁!”

孟伊看着這位戰功卓著晉國名将,被這點小事惹得胡子眉毛都往上翹的模樣,心下覺着好笑,但礙于魏犨的臉面,便繃住了嘴,輕聲道:“還是我來吧。”

旁邊已敗下陣來的狐偃,也只得擦拭着身上的粥水搖頭道:“還是讓孟姑娘來吧。”

終于,魏犨也無計可施,只好心悅誠服地把位子讓出來給孟伊。孟伊順勢坐下,左手手掌拿着碗,手臂把趙衰攬在懷裏,右手用勺子一點點地把粥水送入他口中。

也許是姿勢正确,也許是美人在側,趙衰原先滴水不進的嘴巴,這會兒變得通暢了許多。旁邊的兄弟們看着他可以進食了,心中多少寬慰了些,盡管重耳的心裏莫名地升上一股酸溜溜的感覺。

他抿了抿嘴,扭頭沖着開着的窗戶。風輕柔地吹着,夕陽羞答答地藏在屋檐後面,小心地透過縫隙,散落三兩點光亮在井邊殘留的水上,那是方才他幫孟伊提水的時候灑下的。

之後的照料改由孟伊主要執行了。經過幾天的精心照料,趙衰終于從昏迷的狀态中蘇醒。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便是正為他擦臉的孟伊。

“哎!你醒了。”孟伊高興地朝趙衰笑了笑,然後走到門邊,沖着院子喊,“公子,趙大人醒了。”

“我這是在哪兒?”趙衰的聲音還沒有完全回複,卻仍舊沙啞地确認自己的安全。

“你在地府。”孟伊淘氣地打趣,兩個小酒窩像兩朵桃花,在臉上歡樂地跳躍着。

“哦!”趙衰信服地點點頭,看來他真是個老實人,這麽句玩笑話都信。

“哈哈!你到過地府麽?地府哪裏有這麽亮堂。”孟伊被趙衰逗樂了,一邊幫他把窗戶上的簾子打開,一邊和他繼續打趣。

正說到開心處,只聽見門外有人咳了兩聲,孟伊偏頭一看,卻是重耳,身後緊跟着的是狐偃和魏犨。見他進門來,孟伊驟時覺得才剛的說笑,似乎冒犯了公子:怎麽能把公子居住的院子比成地府呢。想到這孟伊又羞又惱,于是幹脆低頭不出聲,只待重耳站定,便從他身後溜了出去。

重耳的餘光瞥到孟伊從身後走過,情不自禁地回頭,目光盯在她身上,直到她整個人出了門,再也看不見,才緩緩擺正過來,慢慢地坐在魏犨給他搬來的凳子上。

“子餘。”狐偃輕聲叫着,“公子來看你了。”

床上閉眼的趙衰一聽公子二字,立馬睜開眼睛,雙手努力地撐着身子,掙紮着起來要給重耳行禮。

“躺着,躺着就好。”重耳起身扶着趙衰,讓他慢慢躺回床上。

“公子,”趙衰泣不成聲,“公子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多虧你了。”重耳寬慰着趙衰,眼裏滿是感激。

“公子怎麽知道子餘要被問斬。”魏犨看着傷勢好轉的趙衰,滿臉疑惑問道。

“是啊,公子。”狐偃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當時我二人收到的消息是祁安借口處決殺人犯,要将公子滅口,誰知處決的竟然是子餘,而且公子竟還知道此事,并只身前往手相救。”

重耳起身踱到窗邊,笑了笑,“骊姬以為收買了祁安這種小人就可以萬事大吉。殊不知‘吉人自有天相’。”

“蒲城攻陷的那天,我和公子逃出了城,幾經周折終于到了鄢鎮。”趙衰開口補充道,“晉國刺客雖不曾追殺至此,但為保公子安全,我代替公子前往城門與二位回合。誰知一去便被抓進大牢,祁安見我身上佩戴的是黃色玉佩,且是鵬鳥的圖案,便百般拷問公子的下落。”

“君上顧忌翟國顏面,見我已到鄢鎮,又變得瘋傻,便收回成命。”重耳繼續往下說,“豈料骊姬不肯善罷甘休,竟向祁安索要我的人頭。多年前為吞并翟國,骊姬便用妹妹的美色收買了祁安,這些年他對骊姬可謂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妖婦欺人太甚!”聽到這,魏犨怒火中燒,氣的雙手握拳,感覺都快擠出汁來。

重耳頓了頓,繼續道,“那祁安雖說是大司徒祁羽的兒子,實際上卻是個碌碌無為之輩,眼看限期将至,他仍舊找不到我,便将錯就錯,想用子餘的人頭向骊姬交差。那日我借與孟伊到集市之便,出去打探子餘的消息,無意間看殺人布告,才知曉此事。”

“昏庸之極!”狐偃是有名的忠臣,最見不慣的就是這種污穢之事,“公子做得是,就應當把這種人的罪行懸于城門,讓世人唾棄!”

“哈哈!”聽了狐偃這話,重耳竟忍不住發笑,弄得其餘三人疑惑不解地面面相觑,“舅父怎麽也被騙了。”

“被騙?難道?”狐偃恍然大悟,接着也哈哈大笑起來,床上的趙衰也似乎明白了什麽,随即也笑起來,只是身子上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笑了一會兒就疼痛難忍,于是他的表情便苦中有樂,樂中有苦,看起來稍顯滑稽。

屋裏萦繞着一片笑聲,魏犨卻仍在苦苦思索,“難道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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