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今日到這來,是給本公子賠罪的不是?” 祁安傲慢地說道,言語間透着對重耳的輕蔑。
“祁大公子,久違了。”重耳淡定的回應着,并沒有被他的驕傲所打敗。
“久什麽違,前幾日你我才見過面啊,您是貴人多忘事啊。” 祁安瞪了重耳一眼,以此告訴他前幾日自己受的氣到此時還沒消。
重耳壓根兒不把他的情緒放在眼裏,直接跳到另一個主題:“今日公子父親不在?”
“父親已将我趕出家門,他為何來此?!” 祁安迅速地把“仇父”的表情和情緒調了出來,以便讓重耳信以為真,卻不知重耳早已心知肚明。
實在看不下去的魏犨,心直口快的來了一句:“我們都知道了,你就別再演了。”
這話雖有些突兀,但卻讓祁安尴尬萬分。
狐偃拉了拉魏犨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在亂說話了。
重耳微微皺了皺眉看了看魏犨,又轉過頭向着祁安,道:“此處人多,祁大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想就跟我來呗。” 祁安知道自己的底細被拆穿,但礙于面子,還是堅持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重耳點了點頭,跟着他進了內院。
所謂“柳暗花明又一村”,看似簡陋的外亭背後,卻有着一個奢華的內院:過了後門,便可看到錯落有致地立着的各種珍奇湖石,這些湖石看起來兇神惡煞,如怪獸一般,重耳看着眼熟,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到過,只是奇怪:這些湖石的上方都被熏得漆黑,下方卻仍舊是湖石與生俱來的灰白色。
迂回婉轉的小路如絲帶一般穿插其中,将湖石捆綁在一起,也将重耳等人帶出石林。石林後面藏着一個小卻精致的內湖,湖上橫着一條小巧的石拱橋,上面的臺階被磨得有些光亮,可見這常有人來往。
過了湖,重耳等人才來到內院的中心建築:蔽日閣。這是個單層的歇山頂的屋子,四周圍呈長方形,當中的四根柱子都是一人難抱的紫檀紅木。門兩邊立着一副對聯,上聯是:示雲出于耳,下聯是:羽日沒于隹。
重耳仔細看了看,冷笑一聲,便随祁安進屋坐下。下人們手腳倒是勤快,只消一會兒,一壺燙好的黃酒便上了桌。
“喝吧”祁安的手握酒樽,嘟嘟地灌了幾口。
重耳則把酒樽從容地放在桌面上,開口道:“這個園子修的很精巧啊。”
“喲,聽你誇獎不容易啊” 祁安還是一臉的不情願。
“花費也不少吧?”狐偃補充地問道。
“與你何幹?” 祁安嗤道。
重耳和狐偃相互對視了一下,邊微笑起來。倒不是不生氣,只是覺得他如此強撐着實在迂腐可笑。
重耳又道:“祁羽大人果真有眼光,在此處發財,不顯山不露水,确實不錯。”
“是啊,不如也幫幫我們,好讓我們在你這兒落落腳。”狐偃接着重耳的話繼續。
“你就別難為我了。”祁安道,“我這小廟怎麽能容得下你這大神呢,你可真是說笑了。”
“是麽?我看如今你這裏住的神就不小啊。”重耳突然接了一句,語氣中含着些許捉摸不透的意味。
“怎講?”祁安轉身,十分不解地看着重耳。
“要我說得明白些麽?你與你父親在這‘蔽日閣’裏招待的,恐怕都不是等閑之輩吧?”重耳冷笑一聲,祁安頓時覺得自己在重耳面前像是透明的了,一下有些愣住,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回去告訴你父親,門口的對聯我看懂了,問他願不願意把我也當成他志同道合的人。還有,‘四兇’的典故可不是人人知道的。”重耳說完,起身往外走。魏犨和狐偃也跟了上去。
祁安呆在屋子中央,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幾人已出門回去了。
送走重耳,祁安火急火燎地回到後屋,把剛寫好的紙條綁好後,便把鴿子放飛了。
走到半路的重耳,看着天空中飛起的鴿子,笑了笑:“果然是好兒子,動作如此迅速。”
“公子覺得,祁羽會把這家店給咱們麽?”魏犨明顯有些不太确定。
“他不得不給。”重耳自信地說。
“公子也看出端倪了?”狐偃笑了笑。
“是說那副對聯。”魏犨問道。
“正是。”狐偃替重耳解釋了那副對聯,“示耳,祁也;羽隹,翟也。他的這幅對聯其實已暗示了祁羽想取翟君而代之的目的。”
“那他還帶咱們來?”魏犨很是吃驚,“莫非是故意要讓人知道的?”
“魏犨也變聰明了!”狐偃半開玩笑地贊同了魏犨的猜測。
“看來,他不單是老狐貍,而且還是只八面玲珑,各方利用的老狐貍。”重耳笑道。
“但他既然敢帶我們來,說明這把柄在他眼裏不算什麽,我擔心他不肯退讓。”狐偃的擔心不無道理,畢竟來‘蔽日閣’的人不止一兩個,雖說都是祁羽的幫兇,但他對翟國公的野心既沒刻意隐藏,也不畏懼外人評論,看起來像是把握十足。
“他要擔心的,除了那副對聯,還有那些湖石。”重耳故作神秘地問,“你們知道‘上古四兇’麽?”
“姬姓大忌?”狐偃恍然大悟。
“正是。饕餮,混沌,窮奇和梼杌并稱‘上古四兇’”,重耳緩緩地解釋道,“饕餮,貪得無厭;混沌,掩義隐賊;窮奇,抑善揚惡;梼杌,頑固不化。此四者窮兇極惡,向來是我姬姓大忌,故周天子下令,普天之下,不得放置‘四兇’之物。但祁羽卻在別院裏放置酷似‘四兇’的湖石,且為之祭拜,這足以證明,他的野心不僅在翟國公,更在天子。”
“怪不得那些石頭上面都給熏黑了。”魏犨若有所思地說。
“有了這條罪名,他拱手讓出酒肆都來不及。”狐偃很是驕傲。
“嗯。先回吧,不出幾日,祁羽就會派人過來接我們了。”重耳的胸有成竹,讓狐偃和魏犨從心底裏佩服。
司徒府內,一只灰白色的鴿子,穿過雲朵,緩緩落在司徒府庭院的走廊上,拍打了幾下翅膀,頭一伸一縮地在地上閑适地踱來踱去。屋檐下等候的下人們弓着腰靠近,把鴿子抱住後,取走裏面的紙條,踩着碎步來到主人的書房,嬌聲報道:“大司徒,公子來信了。”
一個身穿紫色深衣的人從書房出來,衣服顏色說明,他是府上的小吏。他一腳跨出書房的門檻接下了跪在門口的下人手中遞過來的紙條,揮了揮手,說道:“下去吧。”
“諾!”下人應了聲,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小吏把紙條奉給屋裏的主人,一身白色的裝束的他正在專心賞劍,這身正色的衣裳顯示着他在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地位。沒錯!他就是祁安的父親,富可敵國,權傾朝野的翟國大司徒——祁羽。
“念。”祁羽手裏握着一把‘七尺’,劍身修長,中脊突出,刃部兩道新月般的弧曲,到頂端收成尖端,銳利得讓人心驚膽戰。
“諾!”小吏小心翼翼地展開紙條,緩緩念到:“客來,雖解對聯,卻知湖石,呈請父親定奪。”
祁羽的目光雖然仍舊停留在劍刃上,但原先還翻來覆去的手卻已停住,冷笑道:“果然是姬姓子孫。”
“看來,他是知道‘四兇’之事了。大人可是要除掉他?”小吏小心地揣測着主人的心思,言語中透着不确定所致的空虛。
“你知道,這是什麽劍麽?”祁羽好像沒聽見小吏的話,一下把話題轉到手上的那把青銅劍上。
“嗯……小人愚鈍,請大人開導。”
“這是殷代名劍——含光。你別看它沒什麽特別,真正上了戰場你就知道,它不但削玉如泥,而且劍氣逼人。即使三歲孩童以手持之,也能退卻三軍之衆。”
祁羽見小吏似乎還沒上道,于是又補充道:“重耳就是這把‘含光’劍,單靠他就足可退百萬之師,懂了麽?”
祁羽不耐煩地用眼睛瞟了瞟還在認真思考的小吏。過了一會兒,小吏終于懂得了祁羽的‘弦外之音’。
“屬下明白了!将酒肆贈予重耳,先留住他的人,再找出他的圖。”“還算聰明。”祁羽輕蔑地嘆了口氣,“這也算是我回報狐姬的恩情吧,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但……”小吏轉念一想,有些遲疑,“那也是大人的心血,就這麽拱手讓人了?”
“酒賣不出去,自然就又回到我手裏了。”祁羽信心滿滿地說,“叫公子把主顧門都遣走,我倒要看看他能撐多久。”
“諾!那屬下這就去辦。”
小吏說完,倒退着出了書房門,祁羽則繼續安靜地欣賞他手中的蓋世名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