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過了幾日,孟伊在院中晾曬幾位大人的衣物,突然聽得院子的門被敲得奇響,時不時還傳來沙啞的喊聲:“開門,快開門!”
“來了,來了!”孟伊放下衣服,迅速地跑到門邊。
她除去門闩,雙手把兩邊的門板才一拉,便見一個瘦小的小厮從門縫裏擠了進來,然後背過身,一邊扇着扇子一邊把祁安迎了進來。
“你是?”孟伊不認識祁安,便有些謹慎地詢問起來。
誰知這張臉上的兩只眼睛仿佛貼在孟伊身上一樣,盯得她渾身不自在。
“你到底誰?再不說,我就趕人了!”孟伊惱羞成怒,氣沖沖地想把門掩上。
祁安這才意識到,他還沒自報家門,于是滿是驕傲地說道:“姑娘切莫驚慌。我是祁安,翟國大司徒的獨子,今日是來見你家重耳——公子的。”
孟伊見他是真的認識公子的,這才放心了些,輕輕地說,“那你先等着,我去回禀公子。”
“哎!哎!去吧,去吧。”祁安眼神就這麽貼在孟伊的身上,知道她進了內堂也不舍得收回來。
孟伊進屋回禀了公子,重耳讓魏犨出門把他帶了進來。
祁安進了內堂,既找重耳,更找孟伊,他眼睛就如同貓頭鷹一般,掃視着整屋子,直到看見正和狐偃、趙衰商議事情的重耳才肯停下。
“別來無恙!”祁安像重耳作揖,眼睛卻盯着重耳的身後。
“客氣了,請坐!”重耳見他今日如此有利,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他順着祁安的眼神轉過頭,看見正被他看的無所适從的孟伊,這才知道原由。‘
于是他有些憤怒地問道:“幾日不見,祁大公子的眼神怎麽就不好了,說話都不看人的。”
“哦,哦,不是,不是!”聽到重耳的問話,祁安才知道自己的自打進門還沒瞅重耳一眼,有些尴尬的他收起貪婪的眼神,又開始不可一世起來。
“說吧,什麽事。”重耳有些不高興。
“父親讓我給你帶個話,說公子母親對他有大恩,故願意将酒肆作為謝禮奉給公子。”祁安邊說邊從袖子裏掏出幾片錦帛,“這是酒肆和庭院的契約,你看看,可以了明日搬過去便是了。”
“既然是謝禮,那就多謝祁大人了。”狐偃從容地走過來,一把接下了祁安手裏所有的錦帛。
“不過,父親有個請求。”祁安的語氣依舊熟練地傲慢着。
“說。”重耳幹脆利落地只說了一個字。
“他說這酒肆雖說有些冷清,但也能為小人同幾位弟兄留口飯吃。他希望你拿下着酒肆之後,把我也留下。怎麽說,這酒肆是我父親的,他自然也不忍心看自己的兒子食不果腹。”
前幾日還說自己的父親把自己趕出家門,恩斷義絕,今日卻又說父親不忍心他食不果腹,重耳知道,這個所謂祁羽的請求,其實是祁安看見孟伊後臨時編造的。
“祁大人還真是情深義重啊。”重耳冷笑,站起身來,用自己截斷祁安看孟伊的目光,“留着這幾位兄弟打下手就行了,至于公子您嘛,我是萬萬不能留的。”
“怎麽,難道你還要趕我走不成?!這可是我父親的酒肆!”祁安底氣十足地質問重耳。
“我們公子不是要趕你,只是知道公子是你父親的左膀右臂,不忍奪人所愛罷了。”狐偃說着,把祁安扶起來,“送”到魏犨面前,“祁大公子還是回去為你父親大人效力吧。”
魏犨就着勢,把祁安“請”出房門,果斷地把他和仆從門關在院子外面。任憑他嘴裏還在歇斯底裏地吼着:“重耳小兒!有種你給我等着!你這個貪得無厭的小人,早晚有一天我要你加倍還給我!”
這個滑稽的場景,惹得屋裏的狐偃和趙衰搖頭笑起來。
不過重耳卻不覺得好笑,他只覺得祁安的目光讓他怒火中燒,表情也因此凝重了起來。他轉過身,看着才剛被盯得無所适從的孟伊,關切地詢問:“沒吓到吧?”
“還好!”孟伊微微地搖搖頭,說罷便欠身躲開了重耳,這讓他原本還有些擔憂的心,越發地灰蒙了。
自從重耳“清醒” 了之後,孟伊再也不想之前那樣照顧自己了,重耳覺得她似乎總在刻意在回避自己。閑暇時他常常自己把事情來回捋,想來自己也并未做出什麽傷害孟伊的事情,莫非她真的是因自己“裝瘋賣傻”而對自己心生厭惡?
“真是麻煩。”重耳無奈地嘆了口氣。
“什麽?”狐偃不解地問道。
“哦,沒什麽,我是說明日要遷往酒肆,可能會麻煩些。”重耳找了個由頭,把話圓了回來。
“哦,公子不必擔憂,我來安排就是了。”趙衰向來都是這麽有條不紊。
“那就辛苦子餘了。”重耳贊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搬遷是“麻煩”的話,那經營酒肆便是“麻煩中的麻煩”。雖說有原班人馬釀酒、裝酒,但因祁安不在,自重耳接手後,原先的老主顧們便再也不來此處飲酒了,酒坊裏好幾百壇的黃酒也因此成了擺設。
這一日,重耳正和狐偃、魏犨、趙衰一起談論賣酒的事情,孟伊端了茶進來。看到幾位大人,尤其是重耳,一籌莫展,孟伊不忍一走了之,于是停在門邊上,安靜地聽他們的談論。
“若是把原先祁羽的主顧們找來,是否好些?”魏犨提議。
“這恐怕行不通。”趙衰搖了搖頭,“一來,人家未必願意與我們交易;二來,這些主顧都是他滅主的幫兇,若是同他們有了交易,豈不是有負于翟國公。”
“那買到集市上的酒肆中去,如何?”魏犨又再次提議。
“市井中的酒肆均是自釀黃酒,這比從我們這裏買了在賣,要廉價許多。”這回是狐偃反駁了他。
“那怎麽辦?”魏犨實在想不出辦法了,有些急躁。
“找個每日都要用酒的地方,用比市井酒肆更低的價格買給他們,若能達到一定數量,收益也應該是不錯的。”重耳沉默良久,想出了這個“以退為進”的辦法。
“正是!”大家紛紛贊同重耳的想法。
“只是……”魏犨有些困惑,“如何才能找到這個每日都要用酒的地方呢?”
“哎!有了!”魏犨拍了一下腦門,和趙衰對視之後,同聲說道:“女闾!”
“闾,裏中門也。為門為市於宮中,使女子居之。”通俗的講,“女闾”就是官妓,始自春秋初期齊國管仲。這個地方每日有上百人來往,所需酒量不是一兩壇而已,的确是個賣酒的好去處。
只是這種風花雪月的場所,幾個大男人前往賣酒,實在有失顏面。正當他們為此發愁的時候,旁邊一個細小微弱的聲音,解決了這個難題:“要不……我去吧。”
孟伊的主動請纓讓他們倍感意外,幾個男人都搞不定的事情,靠一個柔弱的女子能行麽?
“這……這怎麽能行?”重耳的心裏除了意外,更有心疼,他不想讓孟伊去那種地方,若是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公子不用擔心。”孟伊淡定地說道,“女闾中的女子多數同孟伊一樣都是柔弱無依之人,孟伊只是去向她們售賣黃酒,并無他意,相信她們不會對我怎樣的。”
孟伊懇切的目光說服了狐偃,魏犨和趙衰,但說服不了重耳,他還是不同意:“女子倒無礙,只是那裏魚龍混雜,若是有個閃失……”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重耳不太好意思把心裏的感受全部說出來,其他人卻已明白了他的擔心。
“若是公子不放心,我同孟姑娘一同前往。他們要是敢輕薄孟姑娘,我一把大刀過去,看他哪個還敢!”魏犨站起來,自告奮勇地要保護孟伊。
“趙将軍一身好武藝,同我一同前往,定然無事的。”孟伊對魏犨的挺身而出,非常感謝。
“我也一同前往。”趙衰也站起來,看了看孟伊,又看了看重耳。
狐偃見他們二人都願前往保護孟伊,便起身做了擔保,“公子,依老夫看,此事可行。有了他們二人的保護,孟姑娘應該無事。且女闾确實是賣酒的好地方,若是孟姑娘真的能将酒賣到此處,今後我們還可借送酒之際探聽消息,真是一舉兩得。”
狐偃的說服讓重耳的擔心稍微減輕了些,他想了想,最後勉強同意了孟伊的出行。
衆人散去之後,他叫住孟伊,囑咐道:“記得,千萬別自己一個人。有什麽事情讓魏犨去做,酒若賣不出去不要緊,人則定要毫發無損地回來。”
孟伊笑了笑,寬慰道:“公子不必擔心,我自當小心。”
“那……咳咳……”重耳原本還想再說點別的,但卻不知從何說起,支支吾吾了半天,終于從喉嚨裏擠出一句:“那早些休息,明日還要早起呢。”
孟伊謝過重耳,輕聲道:“公子也早些休息,奴婢告退了。”
重耳點了點頭,目送孟伊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