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鄢鎮雖小,但菜場、酒肆、樂坊、女闾等場所一應俱全,加之此處為晉國和翟國的交界,一定程度上遠離戰亂,于是各諸侯國的游談之士便鐘愛彙聚于此,評議諸侯,縱論天下。
孟伊穿着男裝,在魏犨和趙衰的保護下前往女闾。約莫一個時辰後,他們才來到了女闾門前的“湧溪”。
“是這裏了。鎮上的人說,過了這‘湧溪’就到女闾了。”趙衰用扇子點了點河岸對面的那座院子,若有所得地沖孟伊和魏犨笑了笑。
若說文人墨客看水時考慮的是它是否能陶冶情操的話,那麽作為仆人的孟伊看水時的标準就是能否淘米洗菜了。只見她盯着這水流,滿臉的可惜地說道:“這水可真清澈,平常怎麽沒聽說有人來此處浣衣洗菜呢,這遠比下游的幹淨多了。”
魏犨對此倒不感到奇怪:“這是自然!這地方的生意污穢不堪,哪個婆子肯來此處浣洗衣裳,只怕是越洗越髒?”
趙衰見他如此憤世嫉俗,便開口道:“女闾的生意與這水有何幹?你仔細看看,此處的水雖然清澈,但卻湍急,且河道狹小,那個婆子敢來此處浣洗衣裳,只怕是送命才是。”
“那咱們快點走,免得也送命才好。”
孟伊學着趙衰的話,催促着他們過了橋,等到了對岸,才發現這邊與先前的冷清截然不同。夜晚的女闾燈火通明,清靜的月色被排斥,觥籌交錯間扭曲的表情和逢迎的笑臉交織在一起,小曲和嬉笑聲雜糅,混亂裏透着柔情,柔情裏滲着欲望。
孟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身邊經過的每個人,發現他們雖然摩肩接踵,但彼此互不關注,即使旁邊一個弱小的姑娘被撞到了,客人們也無動于衷。
孟伊本能地走過去,把蹲着收拾茶具的小姑娘扶起來。小姑娘有些受寵若驚,哆哆嗦嗦地叩頭感謝。
“姑娘,你沒事吧?”孟伊關切的問道。
“沒事,沒事。”姑娘很用勁地搖着頭,向人強烈的表達她真的沒事。
“你們這管事的是誰啊?”孟伊見她也是侍奉的丫頭,便格外親切。
“不知道。”小姑娘本能的避諱關于主子的詢問。
“別怕,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找她是別的事情。”孟伊知道,她是擔心被告狀,便緘口不言。
“那你找她什麽事?”小姑娘還是很謹慎地詢問。
“我是‘悅鄢酒肆’的,今日是過來賣酒的。”孟伊真誠地告知了來意,以便打消小姑娘的戒心,想了想,她又退了一步,“不找管事的也行,只要是能決定賣不賣酒的人都行的。”
“那你找冉姬吧”奉茶的小姑娘眨着兩個大眼睛,“她是我們的東家。”
“哦,你們管事的是冉姬啊。”孟伊笑了笑,“那她在哪兒?”
“嗯……她在後院,你随我來吧。”小姑娘點了點頭,指着後院的門說道。
“有勞了!”孟伊很高興,客氣地回了禮。
魏犨和趙衰也随着奉茶小姑娘的腳步,走進後院。
女闾的後院雖說也能聽到歌聲和笑聲,但和前廳的吵鬧相比,這裏已算是難得清淨的了。奉茶的小姑娘走到一半,便指着亮燈的那個屋子,弱弱道:“她就在裏面,你們進去吧。”
“你不幫着引見一下。”孟伊很是奇怪,都帶到門口了,怎麽都不進去。
“我……我……還要燒茶,你們進去吧。”小姑娘有些膽怯。
“那你去忙吧。”孟伊體諒地讓她避開了。
見她離去,孟伊整了整衣裳,完畢之後便敲門道:“請問冉姬在麽?”
屋裏頭沒有答應,于是孟伊重新有敲門道:“請問冉姬在麽?”
這回屋裏開始沙沙作響,過了一會,沙啞的聲音響起,“誰啊?”
“我們是‘悅鄢酒肆’的,今日來此,特向您推薦我家新釀的黃酒。”孟伊應答到。
“不要,不要,我們這兒有的是酒。”沙啞的聲音不耐煩地把孟伊他們拒之門外,不一會燈也熄了,看樣子她要就寝了。
孟伊見她熄燈逐客,心裏有些失落。
“孟姑娘,要不我們改日再來吧。”趙衰見着情景,心裏也知道,這回是白跑一趟了。
“這人太不講情面,見都不見。”魏犨對他們不被待見有些氣憤。
“女闾之處,情薄義寡,何來情面。”趙衰寬慰了下魏犨,又扭頭朝向孟伊勸到,“咱們走吧。”
“嗯。”孟伊不甘心地點點頭,戀戀不舍地轉身要回去,“你們等下,我去去就來。”
孟伊覺着要走了,便想給方才指路的小姑娘道個別。她還在院子那頭用小火慢慢地煮着茶,眼睛盯着鍋裏翻滾的茶水,手則很小心地把杏花往裏頭丢。
“有勞你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孟伊親切地問道。
“我叫瑞娥。”瑞娥雖然答着話,但活還沒停下來,手裏的杏花撒了一圈又一圈。
“你在做什麽?”孟伊有些好奇。
“我在煮杏花茶。”瑞娥平靜地說着。
“為何煮茶要加杏花?”孟伊更不解了。
“姑娘們日日招呼客人,唱曲說笑,日子久了便喉熱生瘡,加杏花是讓她們潤潤嗓子的。”
“那也不用煮那麽多呀?”孟伊看她把杏花一把一把不停地往裏加,不覺笑了出來。
“姑娘們日日都喝酒,這茶難得喝上一口,倘若不放多些,功效就沒了。”瑞娥認真地解釋道。
“冉姬也是麽?”孟伊想起才剛房裏那個沙啞的聲音。
“冉姬更是的。她原本就有喉疾,再加上好酒不好茶,三兩日便發作,常常不能做聲。”瑞娥把茶壺的蓋子蓋好,繼續說道,“每次疼痛難忍便發火打人,實在吓人。”
“今日也是?”孟伊再聯想到方才她的退縮,便知道了冉姬今日又是喉疾發作了。
“是呢。”瑞娥垂下眼睛,有些默然。
孟伊察覺出她的委屈,把手搭在她肩上安慰着,眼裏充滿了同情和憐惜。突然她靈機一動,拍了拍瑞娥的肩膀喊道,“有了!”
于是她轉身又朝冉姬的門口跑去。魏犨和趙衰不解地看着她。
“孟姑娘,你這是……”趙衰開口道。
“我有主意了!”孟伊輕聲地答道,之後便又沖着屋裏喊:“冉姬姐姐,我們家的黃酒能治喉疾,日日飲之,便可治愈!”
屋裏的人顯然被孟伊的吆喝吸引了,燈亮了!又是一陣沙沙響,有個身影走到門邊,“哐當”一聲,門開了。
昏黃的燈光下走來一個魁梧的身影,雖然發髻有些淩亂,但精神卻不萎靡,身上披着深藍色的深衣,白色的睡袍若隐若現,即使當着魏犨和趙衰的面,也并無羞澀。
“你方才說的當真?”冉姬的聲音雖然沙啞,卻仍舊一副盛氣淩人的口吻。
“當真。我家所釀黃酒名曰“杏花釀”,潤喉生津,清熱去火,治咳逆上氣,若姑娘們日日以此待客,也可省去喉疾之患。”孟伊把握十足地把尚無實物的“杏花釀”宣傳了一通。
冉姬見她如此自信,且此時喉疾難忍,加之酒瘾發作,便顧不得庫房中剩餘幾百壇黃酒,只求盡快從孟伊處取來一飲而盡。
“當真如此有效,就運來幾壇試試,若無用處,你們也別想在這鎮上做生意了!”冉姬果然是勾心鬥角慣了,幾壇酒都不給對方留下後路。
“行!那明日我便送幾壇過來。”孟伊見冉姬這麽爽快地答應了,便決定明日立刻送來,“但,這酒若真如我所言,您可要賣下我家百壇好酒,如何?”
冉姬冷哼:“若真是如此,別說百壇,你家所有的酒我都包了!”
“好!一言為定!”孟伊得到了冉姬的保證,心中實在高興。
但旁邊的魏犨和趙衰卻覺得不妥,畢竟所謂“杏花釀”還沒見過,只一夜的功夫上哪裏去找。于是魏犨下意識地拉了拉孟伊的衣袖,小聲地提醒道:“哪裏有什麽‘杏花釀’?”
豈料孟伊竟平靜地看着他,毫不緊張地說道:“我試試看。”
離開女闾,孟伊一行三人順利地回到了“悅鄢酒肆”,門口的重耳已等候多時了。見孟伊等平安歸來,他忍不住下了臺階,跑着迎了上來。
“公子!”三人錯開聲叫着。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重耳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如何?還順利麽?”
聽到此處,趙衰和魏犨有些支支吾吾,看了看孟伊,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沒事,人平安就好,其他事都可從長計議。”重耳見兩位下屬面有難色,寬慰地說到。
“明日先送幾壇試試。”孟伊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重耳有些迷茫。
趙衰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重耳才明白前因後果,但同樣的疑問也泛上心頭:上哪裏去找所謂的“杏花釀”?
“奴婢這就去試試看,只要有些杏花就好。”孟伊說完,便又徑直躲開了重耳,往杏花樹下去了。連續幾日孟伊總這樣刻意回避着重耳,這讓他有些困惑,連狐偃說什麽都沒聽見。
“公子,公子?”狐偃推了推重耳問道,“公子意下如何?”
“啊?什麽?”重耳這才回過神來,節奏有些跟不上。
“哦,老夫是說,既然酒都賣不出去,索性就試試吧,就算不成,也無大礙。”狐偃問道。
“哦,舅父說的是。那就讓孟伊試試吧。”重耳吩咐道。
“諾!那我去幫孟姑娘采摘些杏花來。”趙衰說道。
“行。你,你,還有你,先去把火燒起來。”重耳指了指那幾個打下手的兄弟安排了一下。
“諾!”衆人領了命,便各自行動起來了。
孟伊按照的需要,和下人們一起準備好了杏花、蜂蜜和山泉水,之後便換了衣裳進了酒房。
她把原有的黃酒放到火上,然後學着瑞娥的樣子,一圈一圈地把杏花撒進去,之後又注以少量蜜水,慢火煮開後,關了火,用清冽的泉水調制冷卻。半個時辰後,這壇“杏花釀”總算制成了。
孟伊小心把盞,嘗了嘗這款新酒,只覺得清新醇和、綿甜爽淨,實在适合患了喉疾的人徐徐飲用。
重耳等人也陸續嘗了嘗,只蘸上一口便都說好喝,接着三兩口便把一碗酒幹了。這幾人嘗得盡興,不一會兒便将半壇酒飲下了肚。
“你是如何想到用杏花煮酒的?”重耳有些興奮地問道。
“今日我見冉姬的侍女瑞娥烹煮‘杏花茶’,又聽她說冉姬好酒不好茶,便想着若是以酒帶茶,用杏花煮之,再加以清冽的泉水調制,興許能得冉姬所愛。不曾想這法子果真好用,煮出來的酒香甜适口,醇厚柔和,實在僥幸。”孟伊并不是謙虛,而是這之前,她也不敢保證這法子煮出來的酒是否能入得了口。
“僥幸也罷,碰巧也罷,總之是制出來了,明日我們便讓冉姬兌現諾言!”魏犨這句話引來大家的贊同,想到酒肆不再冷清,衆人的心裏也更是歡喜,于是趁興把剩餘的半壇酒也喝光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