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把衣裳稍稍擰幹，放在桶裏，便起身向後院走去。雖然沒見到人，但是那個“啪啪”的聲響卻越發的清楚了，而且鼻尖上還感覺到一股嗆人的煙味越來越濃重。當她走到重耳卧室前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啪啪”作響的不是別的，正是門口的那堆柴火裏面冒出來的。

只見那火苗緩緩變大，青煙越累越多，孟伊急忙跑到門邊敲打起來，喊道：“公子，着火了！快醒醒啊！”

這一聲叫喚，把後院裏寝屋內的燈全都喊亮了，門也被一扇扇地喊開了。重耳急忙從門內跨了出來，又和孟伊一同把那些柴火踢散。

這時候，孟伊突然想起重耳随身攜帶的‘禦圖’，便急急忙忙地要往房裏沖，重耳一把将她攔住，喝道：“如此危險，你進去做什麽？”

“去拿圖！”孟伊只着急地回了一聲便又要往裏沖。重耳一聽，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後，走遠四五步才放下來，并從容說道：“圖在我身上，沒事的。”

孟伊見他只穿一件單衣，甚是單薄，實在想不出他究竟将圖放在何處，正要問個究竟時，見魏犨與胥臣提了三兩桶水過來，便趕忙上去搭把手，心裏的疑問也便忘了。

一陣折騰後，火苗在還沒擴散之時便已撲滅。大家看着那濕漉漉地柴火上時不時升騰上來的青煙，心中疑惑叢生，到底何人要害公子？

“公子，今日進宮可發生了什麽？為何突然有人要加害于你？”狐偃披着單衣，站在重耳身旁問道。

“今日我與成王相談甚歡，倒也沒有什麽沖突。倒是令尹子玉和成得臣因向成王參我将來必為楚國之患而被成王斥責了一番。”重耳回想着今日在宮中的經歷，緩緩地說道。

“會不會是成王将此話聽了進去，才要殺了公子已絕後患呢？”趙衰問道。

重耳思度了一會兒，十分肯定地說道：“應該不會。我與成王雖相識不久，但彼此都還算了解。他是個與世無争的性子。退一萬步講，若他想殺我，當場便可下令把我拉去刑場，用不着如此曲折地将我暗殺在館驿之內。”

“如此說來也是，那就可能是子玉或者成得臣了。”趙衰說道。

重耳點了點頭：“這倒是有可能。今日之事，他們二人雖說有犯上之嫌，但衷心可鑒。為了能保護成王，他們想将我暗殺于此處，也是情理之中。”

“那公子打算如何處置此事？不如禀告成王，如何？”狐偃建議。

“也只好如此了。若成王不知，我們在此處也無法踏實住下。”重耳道。

“但是公子此去，若是牽出他們二人的性命，豈不将事情鬧得更大。到那時，只怕楚國的臣子們都會以禍害朝堂為名，請求成王将公子逐出楚國。”介子推的擔憂也并非沒有道理，畢竟他們在楚國勢單力薄，怕的就是這種強大勢力的聯合壓制。

胥臣想了一會兒，道：“那就不說是他們二人想暗殺公子便是了。只說此處太過簡陋，值此天幹物燥之季，難防火燭就是了。”

“如此甚好！”介子推及衆人對胥臣的想法十分贊同。

第二天，重耳便帶着胥臣進了宮，把昨夜火燭之事說與成王。成王聽後，十分震驚，詢問重耳是否無恙後，便讓他趕緊搬離館驿：“重耳兄安危要緊，我這就讓人把‘天息閣’收拾一下，你晚上就搬過來住。”

重耳見他如此上心，心中甚為感激，但他還是有些猶疑。一方面是自己确實放不下各位兄弟和孟伊，而另一方面則是擔心自己孤獨一人在此深宮之中，如有不測，十分為難。想到這他便站起身來推辭道：“恽兄待我如此，重耳感激涕零。只是如兄所見，我的那些随從們跟了我多時，實在不忍因住進宮來而與他們分開。還望兄長諒解。”

成王聽了這話，并沒什麽不高興，反倒欣慰與結交了這麽一個重情重義的兄弟，他笑了笑，也站起身來，道：“既然你如此重情義，那我就成全你，把你的随從們都接進來就是了。”

重耳聽了這話，有點不敢相信，他驀地擡起頭，問道：“兄長此言當真？”

成王笑道：“一國之君，豈有言而無信的道理。只是尊卑有別，我就不便把他們一同安排在‘天息閣’了，只能委屈他們和仆從一道住了。”

重耳聽了本就喜出望外，哪裏還有責怪的道理，于是連忙勸道：“兄長客氣了。我的随從們能一同住進宮裏，已屬幸事，怎麽還有委屈的道理呢？”

成王見他如此一說，心中很是高興，當下便命人在宮內收拾出幾間屋子，已備今晚之用，重耳又在鞠了個躬，以示謝意，之後便匆匆趕回館驿，收拾東西去了，一個時辰後，重耳一行七人便帶着各自的包裹來到宮中。

重耳的行李早被人辦到寝宮，他和随從們吩咐了幾句之後，便前往成王處謝恩。主事的寺人按照事先的安排将狐偃、趙衰，魏犨、介子推和胥臣等人引往各自的住處。孟伊卻無人問津。

她站在最末處，見其他人一個個地被帶走，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但她知道，此處是王宮，規矩自然比外頭要嚴格些，便不敢輕易詢問，只呆呆站着，靜候結果。

果真，待到其他人都安排妥當之後，主事的寺人便過來搭理孟伊。

“你是孟姑娘吧？”寺人笑着問道，嬌柔的聲音裏夾雜着些男兒氣。

孟伊欠了欠身，有些膽怯地答道：“正是奴婢”

“是就行。”寺人的手妖嬈地指了指前方，“帶上東西跟我來吧。”

“哎。”孟伊應着，帶着包裹随他去了。

這條路是穿過內宮的捷徑，但孟伊卻覺得出其的遠，一路上路過的園子少說也有十二三個了，但每個都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寺人的腳步很快，孟伊加快了腳步都有些跟不上，她小跑着，心裏打鼓道：“莫不是要把我帶出宮不成？”

過了許久，氣喘籲籲的孟伊才在一片茂林背後隐約地看到了一扇大門，待繞過茂林之後，才發現眼前的這個園子比先前的那些都要宏偉。清亮的月色下，漢白玉的臺階泛着瑩光，臺階上一道檀木制作而成的大門，正正的立着，門體上了朱漆，看上去十分厚重。當中的兩個月牙形的門把為青銅所制，上面交錯地镌刻着獸面紋和變形雲紋，刻紋之深，即使是在夜色下也一目了然。門環有些陳舊但卻十分光亮，顯然這裏每日都有人擦拭。

主事手拉門環，輕輕往裏一推，門便開了。孟伊随他走了進去，發現這院子雖大，但樹木充盈，并不冷清。一人來高的毛竹在道路兩旁簇擁着，看上去如帳幔一般；輕柔曼妙的藤蔓順着柱子盤旋道屋檐上，掩擋了上面蝙蝠紋路的瓦當；正堂門兩側放置着兩口鎏金大缸，缸裏栽種的幾株荷花，枝葉田田，盛滿月光。雖說已是深秋，但這裏的樹木卻依舊綠意盎然。

“你就住在這兒了。”主事用手指了指正堂旁邊的廂房吩咐道，“那邊便是夥房。需要什麽食材，只管同買辦的寺人吩咐就是了，君上還在安排了十個宮女供你差遣，如若還有什麽需要的，倒是再同我講便是了。”

聽他這麽一說，孟伊不禁在心裏感嘆了一聲：“楚國王宮裏做飯的地方比晉宮大多了！”

主事問孟伊還有什麽吩咐，見她說沒有便辭了她回去伺候成王了。孟伊則開始一個人仔細地觀看這裏的每一個角落。

首先查看的便是她日常待得時間最長的地方——夥房。雖說孟伊在母親的□□下，成為晉宮中難得的“全能型”宮女，而在晉宮幫廚的日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但剛進門的那一刻，她還是興奮地不能自已。她驚喜地發現這裏不但鍋碗瓢盆，羮漏鏟勺應有盡有，其他的工具也一應俱全，單是刀便有十七、八種之多，連平日裏極少見的搓刀、韌刀，在這裏都成了尋常之物。和刀架緊挨着的便是各式各樣的佐料架子，她又數了一圈，發現竟有五十六種之多：花椒、八角、桂味、陳皮等等等等。

“等回了晉國，也弄一個這麽大的夥房就好了。”孟伊羨慕地說道。

看完夥房，孟伊又到了廂房，此處布置清雅，十分舒适。孟伊有些開心，再加上實在疲憊了，便換了衣裳，準備就寝。當她躺倒床上，拉開被子的時候，才驚訝地發現這裏的床褥都不是一般的擺設：床是黃花梨木镂空紋飾床，被子是百蝶穿花蠶絲被，褥子則是祥雲暗紋墊，這些看上去簡單的物件其實都是名貴的王室用品！

孟伊心裏一緊，突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心裏打鼓道：“為何将我安排在此處？莫非這裏是成王的寝宮？”她越想越怕，一種不祥的預感萦繞在她的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了。

而就在此時，門口好似響起了腳步聲，那聲音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像是在猶豫，也像在試探。孟伊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想用安靜騙走門口的那個人。誰知，那人不但不走，反而敲起門來。一聲，兩聲，雖輕，卻執着。孟伊的心裏越發地害怕了，她試探地把頭伸出去張望了一下，卻見到門上正映着一個人影。她把被子捂在胸前，裝着膽子，小心翼翼地問道：“誰……誰啊？”

此時只聽見門口那人咳了兩聲，道：“是我。”這聲音雖不響亮，但孟伊依然清晰地辨認出：門口的那個人是重耳！

孟伊恐懼的心一下釋然了，她顧不上穿鞋便從床上徑直地跳下來，跑到門邊打開門闩後，便一把撲到重耳的懷裏埋怨道：“公子你吓死我了。”這一句才說完，孟伊哇哇大哭起來，把原本還鎮靜的重耳一下弄得不知所措。

重耳的雙臂緩緩合攏摟住孟伊，手心又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笑道：“傻丫頭，我有什麽好怕的。”

孟伊被他這話說得更委屈了，含着淚辯道：“我以為是成王。”

重耳聽了這話，越發的不解了：“成王？來，坐下慢慢說。”他伸手擦了擦孟伊臉上的淚珠，牽着她的手走到床邊。雙雙坐下後，孟伊才把她方才的擔心說了一遍。

重耳聽着她剛才的那些經歷只覺得實在好笑，再看看她這般梨花帶雨，又覺得好看至極，心裏不由得生出愛憐，笑道：“傻丫頭，讓你住在這裏，自然是我向成王請求的。以後我不許你再胡思亂想。你直消記得：不論是誰，都不允許從我身邊把你要過去，即便是周天子，我也會拼死相争的！”

他說着将孟伊攬入懷中，秀發碰在鼻上的時候，他聞見一股淡淡的清香，不覺心神蕩漾，如沐春風。他低下頭，嘴唇停在孟伊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下去。

孟伊直覺臉上頓時火辣了起來，便趕緊從他懷裏掙脫，僵硬地坐直了起來，支支吾吾道：“不……奴婢……我還沒準備好。”

重耳見她如此單純可愛，便憐愛地說道：“放心。我定然不會強求的。如今還在回晉國的路上，我有分寸，讓你住到這裏來，也只是想吃你做的素食，別無他意。你安心就是了。”

孟伊見他如此說明，眼神裏又滿是溫柔，心頭上不禁抽動了一下，她不知說什麽才好，只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便又把臉埋到重耳的懷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