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秦國,嬴姓趙氏,與晉國接壤邊境最大的國家。對于重耳來說,秦不僅是友邦更是親戚:因為晉獻公的大女兒,重耳同父異母的姐姐穆姬便是穆公的妻子。
時隔數年,重耳的心境大有不同,記得當時與文武百官護送姐姐出嫁時,他也曾經到過秦國這片土地上做客,那時的秦國地廣而人稀少,物産貧乏,經濟與軍事實力遠不如晉國。如今,當重耳的馬車在這熙熙攘攘地都城經過時,卻感覺秦國已然一副大國模樣。
前往楚國的使臣将重耳迎進秦國後,便馬不停蹄地上報秦穆公,請求回見。穆公也是個急性子的人,才一聽重耳的到來,便趕忙放下軍事防務,從宮中奔跑出來迎接這位能為他“洗刷恥辱”的晉君候選人。
“重耳拜見姐夫。”重耳見他在自己面前站定,便深深鞠了個躬,以示尊敬。秦穆公見他如此彬彬有禮,與當年夷吾相差甚遠,心中暗自竊喜:有了此人,公子圉豈能不破?
他笑着把重耳扶起來,道:“賢弟客氣了。一路勞頓,快快随我到宮中休息片刻。請,請!”
秦穆公的客氣讓為随重耳入宮的狐偃和趙衰面面相觑。
“穆公為何如此謙卑,實在不合禮數。”趙衰走慢了兩步,拖住狐偃的袖子小聲地說了一聲。
狐偃見他如此,也暫停了腳步,回頭耳語道:“穆公如今視公子圉私自回國為奇恥大辱,與之相比,禮數等都已不重要了。”
趙衰聽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便随狐偃快步趕了上去。
與使臣相同,穆公也不喜歡迂回婉轉地表達方式,單刀直入或許就是秦國朝堂上下的作風。重耳只知道第一杯茶尚未入口,穆公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他為重耳量身定做的“複國計劃”。
“賢弟你看。”穆公命人攤開一張地圖,手在上面揮舞着,道:“自公子圉繼位以來,因懼怕我秦國之力,便在兩國相交之地設重兵把守。孤派人前往查看,發現看似牢固的防僞線上,仍有破綻可循。此處為黃河,河對岸雖有晉兵把守,但晉兵多不識水性,故易攻難守。倘若賢弟帶上我三千親兵,乘大船直達對岸,再将騎兵放下,定當所向披靡,無往不勝!”
穆公的自信滿滿和沾沾自喜讓這個計劃聽上去天衣無縫,完美無缺,但是重耳卻覺得容易了些。“此話所有道理,但仍有待商榷之處。姐夫能想到以船送騎兵的法子,公子圉卻未嘗不知此計,倘若在此駐守重兵,秦軍豈不一去無反?”
穆公見重耳如此清醒,知道表面上的話難以說服他,便只笑道:“果然瞞不過賢弟。數月前,得知公子圉回國後,我便派人前往晉國聯絡人脈,為你回國做準備,其中便包含了駐守黃河的将軍胡赟。他好大喜功,常覺在此駐守,大材小用,孤承諾事成後給他當個晉國統帥,他便此處的屯兵情況畫成圖紙送了過來。孤命公孫枝等人将此圖研究後定下破解之術,賢弟以此渡河定穩操勝券。”
重耳這才知道,早在與自己見面之前,穆公便開始了各項準備,只是他心裏清楚,在政治的領域裏,“幫助”二字從來都不會是毫無代價的,他便轉了話題,婉轉地探聽穆公心裏裝着的欲望。“姐夫為重耳深謀遠慮,重耳心中甚是感激。倘若有什麽需要重耳幫忙的,姐夫但說無妨。”
穆公本就是個性情中人,見他如此爽快,心中大喜道:“知我者賢弟也。渡黃河之事從船只到軍隊,孤都已安排妥當,無甚要緊。只是渡過黃河後,賢弟就要幫我了。”
“姐夫請講。”
“渡過黃河後,我秦國軍隊必然将助公子直取绛城。但在此之前,軍隊休養生息尤為重要。”穆公看了一眼重耳,又低頭看圖道:“河東五城物資充盈,糧草充足,選作秦君修養之地甚為合适。倘若賢弟能将此處劃歸為秦國,我軍士又可在此整裝待發,有免去秦軍侵占晉國土地的嫌疑,豈不兩全其美?”
話雖然說的巧妙,但明白人還是一聽既明:穆公幫助重耳的條件,就是将這五座城池作為酬勞送給秦國。
重耳沒有立刻答複,他只說茶涼了,讓穆公再給他沏上一杯,心中便盤算了起來。“河東五城乃晉國邊緣之地,雖每年上繳賦稅,但與腹地相比,不及十分之一二,再加上穆公此五城秦人居多,劃給晉國也在情理之中。”想到這,重耳沖穆公點了點頭,欣然答應了他的請求。
穆公見他如此明事理,喜出望外,他“啪”地把圖合上,大聲笑道:“賢弟果然是世之枭雄,國之明主啊!能與你稱兄道弟,實在是孤的榮幸。”
重耳見他如此興奮,只得陪笑道:“姐夫言重了,姐姐能嫁給姐夫這樣的英雄,才是幸事一樁。”
穆公揮手推辭道:“哪裏,哪裏。誰要是能嫁給賢弟,那才是天下難得啊。”
話還沒說完,穆公的手便突然停住了。他思索了一會兒後若有所獲地對重耳說道:“賢弟,你我雖是姻親,但孤仍舊願意與你親上加親。”
“姐夫何意?”重耳聽了這話,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如今他已是穆公的妻弟,雖說他與穆姬同父異母,但二人也算五服以內的至親了,如此還怎樣親上加親?
然而穆公顯然有他自己的辦法:“孤有個女兒名叫文嬴,天生麗質,美若天仙,是孤最為寵愛的孩子。孤先前因秦晉之好,将他許配給公子圉,豈料認人不疏,竟錯看了他,耽誤女兒終身。如今她依舊待字閨中,天下王侯公子前來求親者甚多。孤思來想去,能讓孤将她放心托付的人,天下恐怕只有賢弟了。”
重耳聽他這麽一說頓時愕然無語,且不說自己心中只有孟伊一人,單就他和文嬴的關系就讓他難以接受:文嬴先前與公子圉有過婚約,而公子圉又是自己的侄兒,倘若真的應了穆公這門親事,他豈不是要娶自己的侄媳為妻?!這是重耳萬萬不能接受的。
“萬萬不可!”重耳連忙拒絕,“文嬴公主地位尊貴,又值青春年少,重耳卻已有妻兒,着實不能答應這門親事,還望姐夫收回成命。”
穆公本就想着利用這門親事将女兒推上王後寶座,也将重耳與晉國“收入帳下”,豈料他竟不顧自己的顏面,斷然拒絕,将自己的計劃全盤打亂,心中的怒火一下就燒了起來。
“重耳!孤原以為你明事理,重情義,豈料你竟如此不識擡舉。從今以後,再別妄想孤會幫你回晉國了!”穆公一怒之下,摔了茶杯,拂袖而去。
重耳聽得那一聲杯碎,只定定地坐在那裏,眼中有些失落,心中卻并不後悔。趙衰和狐偃嘆了口氣,将他扶了起來,送回寝宮。
是夜,二人便将此事告訴了其他随從。衆人皆為此感到遺憾。
“看來公子此番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娶文公主了。”狐偃嘆道。
“公子是重情義的人,上次祁安之事便知他對孟伊用情很深,此番要他再如此,恐怕我們是說服不了他了。”趙衰道。
“要不讓孟伊去勸勸公子如何?”介子推建議道。
“這不行。孟伊妹子自己這心裏就夠難受了,還讓她去說服公子,這對一個姑娘家來說,太殘忍了。”魏犨站起來反對道。
“我也知道這對她來說有些無情,但是我們這裏除了她還有誰能勸得動公子?”介子推四下環視了一周問道。
衆人皆無以回複,便都沉默了。過了良久,胥臣才輕聲道:“如今在這秦宮裏,能勸動公子的恐怕只有這個人了。”
“誰?”衆人急忙問道。
不料胥臣卻并未回答他們,只說了一聲“晉國的盾牌”後便匆匆起身,往秦宮的深處去了。
這一夜,重耳有些恍惚,夢境也三三兩兩的交替着,一會兒是微笑的孟伊,一會兒是季隈和孩子們嬉戲玩鬧的場景,一會兒是平靜熱鬧的集市,一會兒又是斷壁殘垣,生靈塗炭。
重耳被這最後一幕吓得渾身顫抖,驚叫一聲,坐了起來。他輕舒了一口氣,略微将額頭上的汗珠擦去後,便就着身邊無邊蔓延的安靜地坐着。直到窗沿上開始泛起金黃色的亮光,他才發現,原來天已然亮了。
亮光越來越大,窗紗上映着的影子也越來越短,重耳的思緒被國事與□□糾纏着,并不覺着時間過得有多快,只是突然聽到敲門聲,他才反應過來已是日上三竿。
“進來。”他仍舊坐在床邊,輕輕地應了一聲門,他想應該是孟伊過來送吃的了。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靜默着推了門便進來了。重耳聽她腳步緩慢從容,不像日常孟伊的腳步聲,便扭過頭來看個究竟。果然,來的這人不是孟伊,而是重耳二十年未見的姐姐:穆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