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娃子約莫四五歲的樣子,衣裳破爛,頰上雖有些髒漬,眸子卻很清澈。孟伊見他滿臉恐懼,趕忙起身将他扶了起來,娃子見狀卻滿身哆嗦,用稚嫩的聲音懇求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孟伊心裏一急,忙松了手,撫摸着哄道:“不殺你,不殺你。不怕,不怕。”娃子興許是聽她這聲音有些柔和,亦或許是看她這長相有些親切,只見他定了一會兒,便猛地撲倒孟伊身上哭道:“救我,救我。”
“不哭,不哭,說說誰要殺你。”
孟伊的話還沒說完,方才娃子跑出來的那幾棵樹後,便又蹿出了幾個手拿武器的兵士。看着架勢,追殺這娃子的就是這幾個人。
“拿下!”領頭的那個人見這一大一小正抱在一起,便下令把這娃子強行帶走。
孟伊見他們如此行事,連忙喊道:“住手,你們不能抓他。”
那領頭的人見孟伊不是個溫順的主兒,便喝道:“你這丫頭,竟敢耽誤爺辦差,不要命了?!他可是公子圉的義子、叛臣呂甥的獨子,呂義,朝廷侵犯,君上這會正要那他問罪。你若再護着他,當心我把你一塊綁了!”
孟伊本來心裏還有些懼怕,可一聽是重耳要的人,心裏想着或許還有回旋的餘地,倒安穩了些:“你帶我去見君上,我去求他!”
領頭的人聽他這麽一說,嗤之以鼻地笑道:“就你還想見君上!來人,把她一起綁了送牢裏去!”
孟伊鎮定地看着那幾個人從四周走了過來,厲聲喝道:“待我禀奏了重耳,看你等誰還敢放肆!”
這一聲威脅果然有效,幾個士兵頓時便定住,領頭那人也不敢再造次,畢竟他也知道能直喚公子名諱的人定然不一般。但他心裏有恐孟伊有詐,便讓人捆了她和娃子的手,徑直地帶到“祉陽殿”去了。
此時“祉陽殿”華燈初上,重耳正與公孫枝、狐偃、趙衰、魏犨和介子推等人在其中商議追擊逃兵之事,孟伊則在兵士的羁押下緩緩走上殿來。一聲通報,重耳和狐偃等人便轉過身來。
孟伊許久未見他們幾個,心中一下子很是激動,眼裏溢滿了對重耳想念。但她知道,此時的重耳已是晉國君上,以她的身份毫無顧忌地上前敘話自然不妥,便只站在原地,高興地喊了一聲:“公子、将軍!”
魏犨見她這付模樣,心中很是不悅,大聲斥責了那位領頭的兵士道:“你可知她是誰?她可是你孟伊姑姑!還不快松綁!”
那人聽了這聲訓斥,頓時吓得臉色慘白,趕忙把孟伊和那個娃子手上的繩子松開。
趙衰見她雙手通紅,便小心地問道:“手上沒事吧?”
孟伊笑了笑道:“沒事了。”
而重耳看着她臉上那兩朵桃花一般的酒窩,心中更是彌漫着喜愛和心疼。自從文嬴大婚那天後,他與孟伊已多日未見,早在她進門的那一刻,他便很想奔過去把她攬在懷裏,以解相思之苦。無奈身份受限,公孫枝又在此,他只好強忍着心中的想法,定定地看着魏犨和趙衰前去解圍,只有狐偃知道,他手中的那張圖紙已被捏得快要粉碎。
狐偃心知重耳此時的疑惑和憐愛,便從重耳身旁走了出來,替他問道:“怎麽把你捆來了,發生什麽事了?”
孟伊聽了這話“咣當”一聲便跪倒在地。重耳的身子猛地向前傾,本能地想邁開步子過去把她扶起來,好在介子推此時已替他做了,他才稍稍安了心,把身子往回稍稍撤了撤。
“公子,各位将軍,孟伊有一事相求。”
“講!”重耳堅決而果斷地應了一聲。
“這孩子雖說是叛臣之子,但年紀尚幼,實在無辜。奴婢想求公子與各位将軍放他一條生路,別傷了他性命。”孟伊有些嗚咽,但語氣裏滿是懇切和哀求。
重耳此時已不忍再看她如此難過,便立刻應道:“既然你有此請求,放了他便是。趕快起來吧。”
孟伊聽了此話,喜出望外,連忙帶着娃子連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
但公孫枝卻不依不饒:“驸馬,這可是叛臣之後啊,若就這麽放了他,恐生後患啊。”
重耳并不以為然,他覺着這孩子尚處弱冠之年,本就沒有政治立場,即便是放了他,今後只消有人教他忘了仇恨便也無甚危險。而狐偃似乎也是一個想法,重耳還未開口,他便對着公孫枝應道:“公孫大人過慮了。這孩子還是個娃娃,算不得什麽後患。”
公孫枝聽了這話臉上卻是一臉的不屑,正欲開口,卻被重耳堵了回去: “是啊,舅父所言也正是我所想。如今這孩子恐怕連仇恨是什麽都不知道,倒也不足為懼。”
魏犨見這娃子長得可人,看着不像壞人,便也連聲笑道:“正是。正是。”
站在一旁的公孫枝見他們幾個就這樣将此事定下,只十分不悅地瞪了瞪孟伊和那孩子,卻也無話可說。
孟伊帶着孩子出了“祉陽殿”,重耳目送着她離開之後,才有轉過身和其他人重新商量起軍國大事。
為了避嫌,孟伊給他起了個叫“孟義”的新名字,又把他帶回了勃鞮的“赤次居”。這娃子一見屋裏的擺設就喜歡得不行。孟伊問他何故,他只答道原來住的地方都太陰森了,沒有此處亮堂,也沒有此處舒服。孟伊這才想起,原先他住的地方都是空無一人的王宮大殿,那裏交織着太多的陰謀和束縛,入了夜別說一個孩子,就是一個大人也心驚膽戰。
“真苦了這孩子了。”孟伊想勃鞮說明了來意後,心疼地嘆了一句。
勃鞮笑了笑,在紙上寫了一句:往後,都交給我便是了。
孟伊看了哥哥的這個承諾,又高興又放心。
這一夜,孟伊為他洗了身子又換了衣裳,原先還有些髒的娃子,一下變成了精氣神十足的小公子。
孟伊見他如此可愛,不禁笑道:“如今可不是以前的錦衣玉食了,若是跟着我粗茶淡飯便瘦了下來,我可真是擔待不起啊。”
那娃子聽了這話,将手放在頭上抓了抓便乖巧地回答道:“我以後就和姑姑同吃同住了,姑姑瘦我自然也是要瘦的。”
“那姑姑要是胖了呢?”孟伊“刁難”道。
“那我便再胖回來。只要能和姑姑一樣,怎麽都行。”孟伊被這娃子逗得開心,不禁感嘆道所幸把這孩子救下了,不然這麽伶俐的孩子歸了塵土,那實在可惜。她整了整孟義的衣裳,搖搖頭笑道:“姑姑是女人,手無縛雞之力,很容易便叫人殺于無形了。你若真是和姑姑一樣,那可就不好的。”
豈料這娃子竟然從床上站起來拍着胸脯承諾到:“那就讓我來保護姑姑,就像今日姑姑保護我一般。”
孟伊聽這話,哈哈大笑起來:“那你說你怎麽保護我?”
娃子認真道:“我去學武,練就一身的本領,就可以保護姑姑了。”
孟伊聽了這話,用手指了指一旁坐着地勃鞮,笑道:“你若真想學武,我就讓勃鞮做你的師傅,如何?”
娃子聽了這話,興奮地看了看勃鞮,又激動地看了看孟伊,重重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後,便高興地在床上拍掌起舞,嘴裏還一個勁地喊着:“我有師傅了,我有師傅了。”
勃鞮被他這一聲叫吓了一跳,連忙用手把他的嘴捂上,又按倒在床上,孟伊則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才讓這個可愛的娃子安靜了下來。
幾日後,孟伊在給文嬴奉茶的時候,突然聽見寺人來報。
“回禀娘娘,君上請孟姑姑去一趟。”
文嬴正喝着茶,聽了這句後,手上的蓋碗稍稍停了停,便假笑道:“君上找她何事啊,我這裏正用着呢,讓別人去可好。”
那寺人低着頭,唯唯諾諾道:“恐……恐怕不行。君上說季隗娘娘回來了,讓孟姑娘前去看看。”
原本在一旁無甚喜怒的孟伊聽到“季隗”二字之後,頓時心潮澎湃。“多年未見,不知他們可都還好。”她在心裏暗暗問着,恨不得文嬴立刻放他前往,可是文嬴卻遲遲不肯。
“即使如此,應該本宮前去才是,讓一個丫鬟接見,豈不是壞了季隗娘娘的臉面。”說着,她讓碧鳶把她外出的深衣拿了來,一番梳妝打扮後,便徑直前往季隗的住處去了。
而孟伊則被她留在宮裏浣洗昨日的衣裳。
一個時辰後,孟伊把昨日的衣裳漿洗的差不多後,便坐在井邊稍作休息。此時還未見文嬴等歸來,卻有一寺人從門口而來。
孟伊剛想向他欠身作揖,那人便已跪在她腳下了。
“孟姑姑,君上有旨,讓您從即日起前往‘淨玄殿’伺候季隗娘娘。”
孟伊對這突如其來的旨意有些受寵若驚,剛才她還在尋思着晚上如何去見見季隗和孩子們,沒想到這會兒竟如此輕易地便如了願。只是,她還是有些好奇,重耳怎麽突然把她從文嬴身邊調到季隗哪兒去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她下意識地問了問,但那人卻似乎不太像提起。他只應了一句“不知”,便轉身回去了。
孟伊見詢問無果,也只好作罷。她把井沿上的衣服晾曬好後,便回屋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前往季隗處去了。她按照剛才寺人的指點,尋到了“淨玄殿”的位置,她輕輕扣了扣門,卻無人回應。
她想着季隗應該還沒回來,便在臺階上找了一處,坐了下來。此時正午的毒氣已散去,微風徐徐,楊柳依依,孟伊看着這閑适的景象,帶着幾分洗衣的疲倦,便不覺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孟伊覺得昏暗中一盞燈光在眼前搖晃,她定了定神,聽到耳邊響起了一個久違的聲音:“孟姐姐,孟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