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孟伊的頭有些昏沉,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原來還空曠的大門口已聚集了一群人。而圍在她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當年的“學徒”季隗和她的兩個孩子。她有些難以置信,緩緩地站起身來,驚愕地看着這個曾經的好姐妹,還沒回過神來,便被季隗一把抱住。她那熟悉的聲音還不停地喃喃道:“姐姐,能再見你真好!”
孟伊聽着這話,心裏着實親切,她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當年離開翟國時,誰也不敢奢望今日的重逢,如今果真成現實了心中自然寬慰。她把季隗推到面前,兩人雙臂合圍着,仔細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季隗也一上一下地看了孟伊一回有一回。
“來,叫姑姑。”季隗喜笑顏開地把伯鯈和叔劉擁上前。孟伊一見到孩子,不禁驚叫:“這是伯鯈和叔劉?都這麽大了?”她俯下身子去摸那兩個圓乎乎的小腦袋,又擡頭對季隗道:“能再見上真是好。這些年你和孩子們在翟國,過得艱難麽?祁羽是否有為難于你?先轸哥哥怎麽沒同你們一起前來?”
季隗還沒來得及反應這一連串脫口而出的問題,就聽見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哎呦,進去再說,這大門口的敘舊,你倆就不累啊?”
孟伊側了身子,循聲望去,意外的發現那說話的人不是別人,竟是冉姬,萬萬沒想到的孟伊連忙問道:“冉姬姐姐怎麽也來了?”
“我才說什麽來着,你又問起來了。趕緊,進去再說。”
冉姬這話讓季隗身旁的宮女們面面相觑,姑娘們很難想象一個下人竟當着娘娘的面如此說話。而孟伊和季隗卻對冉姬這外剛內柔的性子司空見慣,她倆只相視而笑,便跟了進去。
一邊走,季隗還一邊認真地回答着剛剛在門口的那些問題,孟伊聽得認真,只時不時的“好”一聲,便又接着聽了下去。
“這些年在翟國,祁羽見公子不在,我們幾個也無利用價值,便少些為難我等。再加上冉姬姐姐時常過來照料,因而日子過得雖清貧卻還算平安。”
“好。”
“先轸将軍原是想來看望姐姐的,臨出門時卻被君上叫了去,說是要商量登基大典的事情。”
“好好。”
“他還說過幾日若有空擋了便過來見姐姐。”
“好好好。”
冉姬聽着孟伊這麽多“好”,無奈地搖着頭道:“得,這麽久沒見,話都不會說了了。”她自己笑了笑,随便找了個凳子便坐了下來後,便轉頭向宮女吩咐道:“去,給我們沏上幾壺茶來,解解渴。”
姑娘們覺着冉姬的使喚有失體統,不和禮制,便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冉姬見她們這麽不配合,頓時便虛火上升,準備拿出看家本事,開罵一場。孟伊以前到“女闾”送酒,曾“有幸”見到冉姬教訓下人,那場景如今想想都覺得提神醒腦,毛骨悚然。
考慮到季隗在宮中的處境,更考慮到兩個未成年的小公子,孟伊連忙把按冉姬按在椅子上,又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胸口,示做安撫,以便以最快的速度将她肚子裏的火苗掐滅。過了一會兒,孟伊見她眉梢稍稍松開,便仰仰頭,向季隗示意。
季隗見狀,會意地笑道:“我渴了,你們去沏幾杯茶來吧。”
只見那幾個宮女齊刷刷地應了“諾”,便紛紛退下給季隗等人沏茶去了。
“哎,這都什麽規矩,我與季隗說的不是一回事兒麽,為何差別這麽大?真是氣煞我也。”冉姬見宮女們這般待她,大眼瞪小眼地抱怨起來。
“你當這裏還是你的地盤啊。”孟伊笑道,“如今這裏可是晉王宮,季隗又是晉王宮的娘娘,下人自然聽她不聽你的了。”
季隗聽了這話滿是不好意思,連忙站起來扶着孟伊的手道:“孟姐姐這樣說,是要折煞我呀。在你面前,我可不是娘娘,只是妹妹罷了。”
“你覺着是妹妹,別人可不覺着。這真是個規矩繁多的地方,遠不如我那女闾舒服。”冉姬嗤道。
“既然不舒服,你有為何要來?”孟伊打趣道。
“哎,可不是我要來的,她欠着我工錢呢,我不跟來找誰要去啊。”冉姬被孟伊一擋,連忙用扇子指着季隗說道。
孟伊一聽,扭過頭看了看季隗道:“你當真欠了她那麽多錢,讓她非跟來不可?”
“姐姐覺得呢?”季隗把孟伊扶着坐下,又慢慢說道:“那日君上派使臣前往翟國接我們時,園子裏的瓜果剛熟,冉姬姐姐正在監工。她聽說我們要回國的消息後,便把家裏的行當交給了二當家,帶了盤纏,想随我們一同回晉。這些年冉姬姐姐對家裏的照應多得很,我和先轸将軍都覺着過意不去,便連推了她幾次,叫她不要一同跟來。誰知她竟耍了‘狠’,說這幾年的工錢一直沒結,若不帶她走便去告官。無奈之下我們便千裏迢迢地把她帶到這來了。”
孟伊聽完不禁笑起來:“冉債主,這回你若不吃飽喝足,可就不許回去了。”
冉姬一聽,挑着兩片新月眉打趣道:“這還用你說?”說完這句,她的臉又瞬時一沉:“這裏吃食倒還好,麻煩人、麻煩事卻太多,多得能把人生生憋死。早上那個文什麽公主,便是如此。”
季隗點了點頭,孟伊則想起了晌午的事:“對了,早上文嬴公主前去君上宮裏時,我還在她宮中辦差,為何晌午時分突然把我叫到你宮裏伺候了呢?”
“姐姐還不知道吧。”季隗淡定地說道:“今早君上見姐姐沒去,便命人再去請你。誰知卻被文公主攔下了。她說你是她宮裏的人見不見我都應該由她說了算。君上幾番與她理論都不得妥協,一怒之下便下了道旨意把你從文公主那裏要了來,放到我這。一來不必受她束縛,二來你我也好做個伴兒。”
孟伊這一聽才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她為重耳将自己從文嬴要了出來而高興,又為他與文嬴公主的正面沖突而擔憂,生怕因此惹怒了穆公。
想得出神時,季隗以為他正獨自傷春,便悄悄拉着她的手寬慰道:“姐姐,君上這幾日十分忙碌。我聽內侍官說他接連着一個月都沒好好休息了。因此,姐姐不必傷懷,君上只是抽不開身罷了。”
孟伊見她這麽說,連忙把心中的心思說出來,以澄清自己:“我倒沒為這是煩惱,他如今已是晉國的君上,自然要比以前忙碌些的。我現下擔心的是公子因我而得罪文公主和穆公,這可就不好了。”
季隗見她有如此想法,便踮起腳,探到她耳邊偷偷說道:“我今日聽君上說,登基大典後的冊封典禮上将給姐姐一個名號,以後就不必再看文嬴公主的臉色了。”
孟伊聽了這個消息只覺得又欣喜又茫然。所謂欣喜自然是重耳對自己的情義讓她十分高興,所謂茫然則是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嫔妃這個身份,畢竟這是一個她想都不敢想的位子,自己一人,不知能付應付得了。
季隗見她又現了愁容,仿佛一下便知曉了她的心思,便笑安慰道:“姐姐不必擔心,到時候我也封了妃嫔,就和姐姐站在一起,絕不讓你一個人在這深宮裏任人宰割的。”
孟伊聽了這話,心中的擔憂暫時倒忘了,剩下的只有一股暖流充盈全身,她覺着在這偌大的後宮裏能找到一個知心的姐妹,實在難得。
而她哪裏知道,此時的季隈更為今日還能與她姐妹相稱而悲喜交加,“當年那些事,她會原諒我麽?”季隈默默地在自己的心裏自問,卻始終拿不出勇氣向孟伊說個明白。
十日後,碧空萬裏,百鳥齊飛。山巍峨聳峙無雲霧之遮擋,水傾瀉九天無磐石之阻隔。新王重耳登基在即,神采飛揚,意氣風發。晉國上下,舉國歡慶;八方睦鄰,遣使恭賀。
他站在高高的祭臺上,拜祭了天、地之後,便宣讀了 “統承鴻業”的繼位诏書。一文念罷,臺下百官,為之歡呼。山呼萬歲的那一刻重耳突然覺着自己這些年的流亡不值一提,這場政治流浪或許就是功德圓滿前的一次修行,重獲新生前的一場涅槃。
新獲封號的重耳頒布了“振奮圖強,愈茂新猷”的治國方針後,就開始馬不停蹄地着手準備嫔妃冊封大典。在狐偃的推舉下,內侍官守正負責按照章程禮法草拟名單。
“君上,此乃本朝嫔妃名單,請過目。”守正的一聲呈上,讓重耳激動得手都顫抖起來。他把竹簡放在手中,徐徐展開,耐心地在一段一段的竹片上尋找孟伊的名字。但他連翻兩遍之後,卻仍沒發現那個他期待已久的名字,有的只是文嬴、季隗、逼姞、杜祁和齊姜。
他有些忍不住,便在朝堂上直接問道:“為何沒有孟伊的名字?”
守正稍稍思索了一下,問道:“敢問君上說的可是如今季隗娘娘宮中的孟伊孟姑姑?”
“正是。”重耳點頭道。
“回禀君上。之前君上曾差人将此名字送入內侍廳。內侍廳亦按照周朝禮制律法對她進行比對。而孟姑姑與晉封嫔妃的條件并不相符,故未曾将其寫入名單中。”
重耳聽他這麽一說,很是不快地喝道:“孤要一個妃嫔而已,與禮制律法又有何幹?”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喝令,讓在場的官員們噤若寒蟬,而守正卻很是從容:“君上,按照周朝禮法,要晉升為嫔妃的女子必須符合兩項條件。一是出身名門,二是生育子嗣。孟姑姑為前朝宮女,身份卑微,而膝下又無君上子嗣,故不得晉封。”
重耳一聽,十分惱怒。他心中對孟伊的虧欠,原本想以此補償,卻不料竟因禮制的緣故擱淺,這讓他很不甘心。他的沉下臉來,頓了頓,朝守正威喝道:“若是孤定要晉封她呢?”
“那請君上先殺了我。” 守正的淡定使得朝堂上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起來,這是重耳事先沒有預料到的,他原本就在氣頭上,再被守正如此一激,心中頓時便生出了殺戮的念想。
“來人,把守正拉出去斬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