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重耳自登基後,勤于修改,勵精圖治,繼 “輕關易道”,“通商寬農”之後,又頒布了“懋穑勸分,省用足才”的政策,以促民生。他幾乎每日都與狐偃、趙衰、郤芮、虢射等人在“祉陽殿”議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之中,最令他感到惬意和幸福的時刻,便是到“臨陽閣”吃一餐孟伊親手烹制的素齋,說一篇今日朝堂上的喜事或難事。雖然知道孟伊聽不懂君臣之間的事,但他仍喜歡說個痛快,畢竟只有在這時,他才能真正地感覺到自己是個成家立業的男子,就同市井坊間的普通人一般。
孟伊則每日變着花樣給重耳做素齋,閑暇時,或到季隗處聽琴,或到勃鞮處聊天,日子裏也透着難得的平靜和舒心。
這一日,孟伊做好了素齋照樣等着重耳回來,可一直到了戌時還沒見他回來。她有些擔心,便出了閣樓,想看看他是否還在“祉陽殿”。果然,一推開“臨陽閣”的大門,她便看到裏面仍舊燈火通明。她小心地問了門口的寺人裏面是否還有其他大臣,見寺人道“只君上一人”後,便吩咐年禧去把素齋搬來,自己則推了門進去。
重耳此時正在查閱公文,見孟伊來了,連忙把手上的活停下,又從座位上站起來應她。
“你怎麽來了?”他笑着問道。
孟伊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臉龐,心中頓時酸楚:“累壞了吧。”
“倒沒有,就是事情多了些。”他寬慰道。
“我讓年禧把素齋搬過來了,你先吃些。”孟伊走到重耳面前,牽着他的手說道。此時已是秋季,入夜後,天氣便涼了下來。孟伊認真地摸了摸重耳有些冰涼的手,道:“冷麽?我去給你湯壺‘杏花釀’吧。”
正欲走,重耳一把把她攬住道:“你的手比我的還涼,是你冷吧。來,我給你暖暖。”
“那我去給‘我們’燙一壺‘杏花釀’,好麽?”孟伊笑道。
“我就比不上那酒暖和?”重耳笑道。
“你倒很是暖和,只是我若是把你這暖都取走了,你怎麽辦,若是凍着了,我可擔待不起。”孟伊的手在重耳的臉上輕輕地撫了撫,眼裏滿是心疼和擔憂。
“我沒事,就是這幾日忙些。”重耳抓住孟伊的手緊緊握着,寬慰道。
話雖這樣說,但孟伊見他眉頭緊鎖,便知道他今日又遇上煩心事了。此時,門外有求見的聲音。孟伊一聽便知道是年禧把素齋送來了。她應了聲“進來”,便扭頭向重耳說道:“正好飯來了,你就邊吃飯,邊說說吧。”
重耳見她深知自己的心事,便點了點頭,将幾上的幾卷竹簡收拾開,準備用晚膳了。只吃了一口,他的話匣子便打開了。
“今日主要是各地方官員的人員任免有些費事。手上這一兩百人的安置,實在難辦。”
“是麽,怎麽難辦了?”孟伊只問了一句,便又專心地給重耳夾菜。
重耳接過一個丸子,咽了一口後,又繼續道:“如今雖說我已登基,晉國按理說也應獨立。但是穆公當年收買的親信,仍舊存在,晉、秦兩國之間的矛盾,便轉換成朝內黨派之争。舅父和子餘等人為親晉一派,公孫枝以扶政之名為親秦一派。此兩派都想在官吏的設置和人數上占據優勢,十分棘手。”
“哦,那君上自己的想法呢?”
“我自己而言,自然是想把官吏全設為親晉之人。無奈當時受了穆公之慧,才得以複國,如今才是親政之始,全部剪除其黨羽怕引來秦國之患。再加上公子圉所屬亂黨尚未完全清除,眼下只好兩相權衡地安排了。”說到這,重耳把碗放了下來,所有所思地點頭道:“過上幾年,待晉國在經濟和軍事上可以與秦國抗衡時,我再将公孫枝等人趕出晉國,還朝堂一片清靜。”
孟伊見他心中已有了主意,便不再擔心,只笑着打趣道:“過上幾刻,待你這碗裏的飯菜都涼了時,我再将丸子等端出大殿,還你一碗熱湯面。”
此言一出,重耳大笑,一日的愁郁盡然消散,他放下碗筷,站起身來将孟伊緊緊抱住,呢喃道:“此生能讓我遇上你,真是幸甚至極,幸甚至極啊。”
孟伊在他懷裏,紅着臉喃喃道:“此生最大的幸事,應是那場逃亡。若不如此,我與你的人生只能相望而行,無從交彙。答應我,凡事想開些,什麽難事都是能解決的,就如同我們最終還是回到晉國一般,即便歸來的路有些曲折,也有些坎坷。”
重耳安靜地聽着,應了一聲“嗯”後,又把她樓得更緊了。
又過了些時日,重耳與趙衰、公孫枝等人前往行營閱兵,季隗則趁着這個空檔帶着孩子們與冉姬一齊到了“臨陽閣”玩耍。
孟伊一早便準備好了茶點,只待她們上門一敘到底。不一會年禧便引着大大小小的四個人進了門。
“孟姑姑。”孩子們剛進門便叫着孟伊奔了進來,只留他們娘親在後面皺着眉囑咐着:“慢點跑,當心摔了。”
孩子們哪裏顧得上季隗的擔心,只一把撲倒在孟伊的懷裏,便開始嚷嚷道:“姑姑,要雲錦糖。”“姑姑,要蜜餞果子。”
孟伊見着兩個小貓實在饞得可憐,便立即把原先準備好的糖和果子分給了他們。孩子們東西一到手,便知足地跑開了。孟伊吩咐了年禧好生照看着,便和季隗、冉姬坐下來聊天了。
“姐姐每次相見都給孩子們準備這些零嘴,真是費心了。”季隗牽着孟伊的手,一邊坐下一遍緩緩說道。
“看你客氣的,這有什麽,孩子總是喜歡這些的。”孟伊笑道。
“她就是個廚子的命,你不讓她做,她渾身癢癢。”冉姬站在茶幾旁,挑了幾顆蜜餞,一邊吃着一邊說道。
“話粗理不粗,我倒還真是這樣的,整日忙在這把刀上,日子過得就很快。”孟伊笑道“就好比季妹妹每日忙于她那把琴一般。”
冉姬吐了幾個核子,笑道:“她如今可是師傅了,每日忙得不是一把琴,而是兩把了。”
“哦,妹妹新受了徒弟了?”看着孟伊滿臉的高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她收的徒弟。
“倒也不是徒弟,就是文王後說想學琴,讓我教教她罷了。” 季隗接過孟伊端過來的茶說道。
孟伊一聽這話,臉上的笑瞬即淡了下來,“教她倒是無妨,但你自己要小心提防才是。她雖是正室,但尚未有子嗣,對你有妒心也在所難免。”
季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姐姐提醒的是,我自會注意的。”
孟伊見她如此警惕,心中的擔憂稍微少了些,“嗯,那我就放心了。”
“說說姐姐吧,姐姐在這裏住得還習慣麽?”季隈問道。
“我看這兒挺好的,沒什麽人打擾,也不用和別人寒暄,比你哪兒都強。”冉姬喝了一口茶道。
“我這兒就是清淨,奢華的東西不多,繁冗的事情也少,就算是千紅中一綠,忙碌裏偷閑吧。”孟伊給她們二人送了茶後,自己也拿了一杯坐下。
“那就很好。這宮裏浮華奢靡的見多了,清淡素雅倒是難得了。”季隗身有同感的說道。
“不過就是一處不好。”冉姬起身又挑了幾個堅果,一邊掰着一邊說道:“就是這名分不好。你說在這兒吧,侍女又不是,王妃就更談不上了,不上不下的,看着……”
“冉姐姐!”季隗叫了一聲,截住了冉姬還沒說完的話。冉姬猛地才想起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她想了想後,才緩緩把話圓了回來:“看着……也沒什麽。”
孟伊聽了這話,只笑而未語,心中卻有些無奈。
“姐姐”季隗小聲叫道,“冉姐姐這話你別忘心裏去,她就是這樣,不知道這裏的好處,便胡亂說了,你別往心裏去才好。”
孟伊很想開懷,但無奈此時的心境實在傷感,便努力動了動唇邊,強笑道:“我知道的,沒事。”
冉姬見孟伊這會兒的心境好像沉了下去,便挑了別的話題來聊。“聽說晉國這邊冬天的梅花很是好看,改天咱們去看看吧。”
季隗見她開了個頭,連忙應道:“正是,正是。改天去看看吧。”
孟伊見她們二人如此照顧自己的心情很是感動,便深吸了一口氣,轉了笑臉道:“好啊。我記得後山上的梅樹是晉宮裏最好的,改天有空了,咱們就去那裏看看。”
聽她這麽一說,季隗和冉姬連聲應道:“好好好”,便有接着往下聊。
一個上午,姐妹三人聊了許多話,氣氛也很融洽,只是孟伊的心境始終沒能恢複過來。直到夜裏,重耳過來用膳時,還有些低沉。
“你怎麽了,好像有心事?”重耳關切地問道。
“哦,沒事。只是今日下了雪,有些涼而已。”孟伊微微笑着答道。
“是手上的舊傷又發作了麽?來,我看看。”重耳一聽說天氣變涼了,便很是擔心孟伊當年落水時遺留下的舊傷,他趕緊把孟伊的袖子挽到手臂處,認真地檢查了起來。
孟伊見他這麽着急,心裏很是感動,但更怕他擔心,便連忙說了數聲“沒事”來寬慰他,即使這段時間她的手臂确實常常作痛。
“我把禦醫叫來看看。”重耳還是堅持這要看個究竟。但是孟伊卻更攔得更死了:“我這裏确實沒事,外面正天寒地凍,你讓禦醫白跑一趟,當心凍壞了人家。”
“你有空擔心別人,就是不知道怎麽擔心自己。”重耳很是生氣的“罵”了一句。
孟伊聽他這麽一說,忙陪笑道,“我有你擔心着,自然不用自己操心,那像那禦醫獨身一人,沒人管呢?”
重耳聽了這話,很是無奈地搖頭笑道:“你啊,都趕上胥臣了,改天我下個旨,你拜他為師算了。”
孟伊見他心情有些好轉,又聽得胥臣的名字,心中頓時很是想念,便站起來央道:“過幾天就是長至節了,不如把胥臣,先轸哥哥,魏将軍,趙将軍等人請來團聚一下如何。”
重耳見她一下變得如此高興,沉默了片刻後,帶着一絲淺笑柔聲答道:“好,我明日便派人去請他們。”
孟伊聽完,大喜道:“叩謝君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