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長至節,有名“冬至”,或是“亞歲”,為一年中日頭最短的一天。自古以來,這一天的祭祀就非常隆重。古人常道:“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因而這一天的祭祀不在于祈求福祉降臨,而在于祈求消除國中的疫疾,減少荒年與人民的饑餓和死亡。

用過早膳,重耳便率領着文武百官前往祭臺行大禮。孟伊則開始做起了黍米糕子這個應節的食物。

宮中的女孩們自幼雖有聽過“暮虹之約”以及他們身上佩戴的各色寶玉,卻并不十分齊全。她們知道孟伊曾經和這七人有過幾年的交往,便趁着主事的寺人随重耳一起出門祭天的空擋,紛紛跑來詢問。

“姑姑,你就給我們講講吧。”春蘭跑進夥房,貼着孟伊央求道。

“就是,就是。我聽說拿七個玉佩都是當年是天神下凡所賜,是不是真的?”夏竹在另一旁使勁晃着孟伊的手臂,詢問着。

“不是,我聽說是飛鳥銜來的,還說有百鳥護送呢。”秋菊糾正道。

“你們都錯了,是天上彩虹幻化而成的。”最後進來的冬梅一副自信滿滿地樣子把她們所說的一概推翻。

孟伊見她們幾個越說越邪乎,不禁笑道:“哪裏就這麽神奇,杜撰的你們都信。”

姑娘們見孟伊終于開口了,立馬又圍了上來:“既然不是,那姑姑說是怎麽樣的。”

最後一塊糕子被放進窩裏,孟伊把鍋蓋蓋上後,想着還有些時候才能出鍋,便索性坐下,和他們聊了起來。

“真想知道?”她笑道。

“嗯嗯。”姑娘們抿着嘴,皺着眉,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孟伊見她們執着得可愛,便低下頭,笑道:“那我就把我知道的和你們講講吧。”

“好!”姑娘們異口同聲得應道。

“傳說,天地西北處有一座峚山,山上到處是丹木,紅豔豔的一片很是美麗。這座峚山盛産玉石,黃帝到過此山後,便采撷玉石精華而回,将其重在種在鐘山向陽的南面。百年之後,這些精華長出了七彩的美玉,有剛有柔,非常和美。公子自幼便對玉石頗有興趣,少年時曾聽玉石先生商符說,君子佩戴這些美玉,便可抵禦妖邪不詳之氣的侵襲。于是他開始與門人一起四處尋找。七年後,公子終于集齊了七塊美玉,先王見其十分難得,便命能工巧匠在此上雕刻‘上古七禽’,并送予公子以作成年的禮物。公子甚喜,将其命名為:‘幕虹之玉’。”

“哦。”姑娘們點了點頭,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

“那為何又有‘幕虹之約’呢?”冬梅很是好奇的問了一句。

“所謂‘幕虹之約’,則是公子與六位将軍結成的盟約。這六位将軍除了狐偃大人和趙衰将軍是公子從小的摯交之外,其他四人都是公子後來的門客,他們中有魏犨将軍,先轸将軍,介子推将軍和胥臣将軍。他們因與公子志同道合,便在蒲城府中,便共同立下了保護‘禦圖’的盟約。”

“什麽又是‘禦圖’?”夏竹插道。

“‘禦圖’是先王賜給公子的一張地圖,這張地圖與周天子手中的那張一樣,都是姬姓子孫的憑證。其他諸侯國,見圖如見天子。”

“呀,真是厲害!”女孩們驚叫道。

“那姑姑,那張圖在哪裏,我們能看看麽?”秋菊興奮地問道。

“在……”孟伊剛啓聲,卻覺得不好意思張口,便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在……一個你們不知道的地方。——好了,好了,不說了,糕子蒸好了,我又要忙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

姑娘們這會兒正在興頭上,見孟伊突然停住了,心裏很不甘心,她們見孟伊正要起身,便又把她牢牢按住,柔聲細氣地央求道:“姑姑,姑姑,你再講講嘛,再講講嘛。”

孟伊雙腳才想站直,一個踉跄卻又坐在了椅子上。無奈,她只得笑着順從:“好好好,再講一點,不過說好了,就問一個問題,回答完我可就要幹活了。”

姑娘們見有轉機,便高興地應了一聲,面面相觑的看了好一會兒後,才齊聲問道:“姑姑覺得那個将軍最好看?”

“噗嗤”一聲,孟伊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才是你們想問我的吧。”

孟伊看着這幾個羞得面帶桃花的姑娘,不禁覺得她們與自己當年的姐妹頗為相似,一時間又憐又愛。

“我覺得每個都好看。不過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今晚君上邀了他們一同用膳,這幾人一向插科打诨慣了,場面肯定小不了,我一人估計是應付不來的,你們過來幫我伺候着,可好?”

姑娘們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機會,心中大喜過望,連忙欠身應道:“謝謝姑姑!謝謝姑姑!”

忙忙碌碌一個下午,到戌時,孟伊才總算把晚膳所有的齋食都準備好。只稍後了片刻,門外的寺人便來報:“回姑姑,君上領着各位将軍已從宮門外走過來了。”

孟伊點了點頭,笑着應了聲“知道了”,便吩咐姑娘們把準備好的齋菜端了上來。

夜色中,兩盞宮燈順着“祉陽殿”的外圍而來,燈盞後面以此是重耳,狐偃,趙衰,魏犨,先轸,介子推和胥臣。孟伊原想着這幾人多日未聚,笑聲打趣聲應是老遠便能聽見,卻沒想直至重耳進屋時,她都沒聽見有什麽歡笑聲。

見他們進來,孟伊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卻見重耳只是稍微笑了笑,便幹淨利落地入了席。

其他人緊随的身後進了屋,見着孟伊時雖個個喜笑顏開,卻無人寒暄,除了相互謙讓着上席的幾句“請”外,再無他言。

安靜,讓孟伊很是不自在地安靜蔓延在整個屋裏。

過了一會兒,重耳才淺笑道:“來,起筷吧。”

幾兄弟這才擡起頭,陪笑着拿起筷子。

“這些素齋,都是孟伊親手做的,你們嘗嘗,味道可還和從前一個樣。”重耳夾起一塊後,指了指孟伊說道。

“好,好。”衆人只陪着應了一聲,又稍稍擡頭再看看孟伊便又低下了頭安靜地吃着。

“別光吃飯啊,來吃點菜吧。”重耳說着把菜夾道他們幾人的碗中,只見狐偃等人依次站了起來,用雙手小心地扶着碗碟,半鞠着躬點頭致謝,俨然一副領賞的模樣。

孟伊見他們幾個都僵硬地坐着,心想或許是沒酒的緣故,便悄悄地到夥房燙了壺‘杏花釀’,又巡了一周給他們每人都滿上。

“來,同飲此杯!”重耳舉杯暢飲,其他人也陪着舉了杯,卻無人滿引,只微微地沾了一口,又放回了原位。

孟伊見他們又聚在一起,本是心花怒放,想高高興興、熱熱鬧鬧地樂呵一場,但見了這冷清地場面,心裏一下涼了半截。

姑娘們偷偷議論着這些傳說中的英雄們,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風姿飒飒,而孟伊也覺察到了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的痕跡。

她微微皺着眉,仔細地凝視着席上這幾位多時未見的兄弟,心中不免有些傷感。狐偃那原本灰白的頭發如今已似白雪,趙衰原先俊朗的臉上開始長出歲月的滄桑,魏犨舊時黑亮的胡子裏泛起了白霜,先轸當年清秀的眉間漸生蒼老,介子推從前溫潤的眼角慢慢積攢起時光的沉澱,胥臣往昔飽滿的唇邊此時也叢生年華的紋路。

她懷念當年的嬉鬧,懷念餐桌上的百無禁忌,懷念兄弟間的插科打诨。但她知道,如今這些已然遠去,畢竟此時席上的他們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了。

此刻君王在側,誰有敢随意說笑呢?

于是,長至節的聚會便成了君臣間的例行議事,孟伊也只能将自己鎖在對過往的懷念裏才能再度體會到曾經的兄弟情深。

等她醒過來時,“暮虹之約”的兄弟們已起身要走。

這一夜,她與他們未曾講過一句話。

夜色闌珊時,孟伊還在想着這件事。她坐在床沿上,低眉郁思,手上握着那塊刻着紅色鳳凰的玉佩,心裏的難過則順着燭淚一點點的滴落。

這情景,讓一旁正欲就寝的重耳很是心疼。他輕輕地走了過來,問道:“怎麽了?”

孟伊只輕輕嘆了口氣,眉眼微擡地問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什麽?”重耳似乎還沒注意到有什麽特別不同的地方。

“今日的圍桌上,為何沒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只剩下如此刻板冷清的君臣之禮了呢?”

“可能是覺着宮裏規矩多,不敢随意而已吧。”重耳把手放在孟伊的頭上,輕輕撫了撫寬慰道。

孟伊擡起頭,看看重耳,緩緩地說道:“當年在齊桓公、楚成王的宮裏,規矩也多,卻也不曾這般生疏。莫不是……”

“莫不是什麽?”

“莫不是人常說的:‘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孟伊的聲音裏透着的傷感和膽怯,讓重耳一下就明白了她如此傷感所為何事。

他寬慰道:“這些事就不要再想了,我會依着局勢有所安排的,放心吧。”

“既然要安排,君上下個旨意保‘幕虹之玉’平安,一勞永逸,豈不更好?”

“倘若這樣做,他們有恃無恐了,豈不危險了?”重耳認真說道。

孟伊站了起來:“這麽多年了,他們都是鞍前馬後,忠心耿耿,難道你還不放心麽?”

重耳退了一步:“有道是‘人心叵測’,我不能不防。”

孟伊蹙眉質問:“話雖如此,可他們和你是兄弟,你如此防着他們,豈不是讓人心寒麽?

重耳點頭回應:“是,你說的有理,但江山從來不會因誰心寒便拱手相讓。”

孟伊噙淚:“你認為他們終有一天會奪了你這王位麽?”

重耳冷笑:“還是那句話,‘人心叵測’,我不得不防。”

“為了這王位,你難道就要不認兄弟之間的情分了麽?”孟伊軟坐在床沿,掩面哭着,重耳垂手卻立在旁邊道:“身處王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孟伊聽了這話,不由的擦了擦眼淚,冷冷道:“你走,我不想見你。”

重耳則質問道:“為了別人,這麽苦你自己,有必要麽?”

“你走。”孟伊仍舊堅持。

重耳見她如此,不由得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走到桌前提筆寫了兩行字。寫罷,他把那字遞到了孟伊眼前道:“旨意我是不會下了,我能做的,只是如此了。”

她結果紙條,心中默念道:“孤定不負兄弟情分,但卿當為此珍重。”看了這兩行字,孟伊的擔憂稍稍平複了些,她擡起頭,淚眼朦胧地看着重耳道:“一言為定?”

重耳看着她梨花帶雨,不由心生愛戀。他溫柔地幫她拭去淚痕,只說了一句“一言為定”,便附身把她緊緊樓在懷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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