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下)
一年後,重耳恢複了“幕虹之玉”的官職,胡偃為相,趙衰輔政,先轸任前鋒元帥,魏犨任将軍,胥臣則負責外交事務,與各國談判。
城濮之戰後,晉國打敗楚國,成為中原霸主,數月後,螽炎因叛國投敵而被處以剝皮之刑,文嬴因兄長失德而幽禁“樂極淵”。
鄢鎮街道上,“悅鄢酒肆”的“鄢鎮第一”的酒旗迎風招揚,冉姬和年禧正忙着逐壇檢查勃鞮和叔劉押在車上的“杏花釀”。上次孟義偷着把一壇老酒喝了,結果“賣出一壇空酒”的笑話,差點把酒肆在鎮上的來威望砸了,好在後來冉姬又陪了三壇,這才保住了這面旗子。這次他們是把孟義鎖在屋裏押運的,想必應該不會再發生了才是。
又過了兩年,秦國向富庶的晉國請求糧草增援。晉國以秦國所需糧草的兩倍,将當年河東五城收回晉國。重耳派公子驩前往接手,朝內開始出現重耳将傳位于公子驩的傳聞。
身為長子的伯鯈此時因懼怕太子之位不保,而聯合郤芮和呂甥,再度發動政變,欲将晉文公燒死。好在趙衰耳目及時發現,才将此三人拿下。
夜色茫茫,秋風敲打着窗臺,清冷地響着。趙衰審完伯鯈案件之後,垂着頭前來拜見正在批複公文的重耳,近來他的身體已大不如前,咳嗽聲遠遠地就能聽見。
“如何?這個無情無意的畜生說了麽?”重耳看趙衰進來,狠狠地罵了一句。
趙衰只頓了頓,輕聲道:“伯鯈公子把他與郤芮、呂甥等人如何密謀的事,全都招供了。”
“那行,承認了就依法辦事吧。犯上之罪,應該是處以腰斬吧,當年孟……”重耳說到這,下意識地頓了一頓。
他嘆了一口氣,對趙衰說道:“行了,你下去吧。按律處置就是了。”
趙衰聽了這話,非但沒走,反而一動不動。
重耳見他如此,便問道:“子餘還有話說麽?”
趙衰擡手擦了擦眼眶,輕聲道:“君上,有件事,臣想禀報,但還請君上放寬心,勿傷了身子才好。”
重耳見他說的如此周全,反倒更覺蹊跷了,他放下筆,笑道:“什麽事,就傷了身子。說吧,孤還算堅毅,無需挂懷。”
趙衰聽他這麽一說,心中稍稍定了些,便道:“君上還記得當年孟姑姑,孟伊,犯上作亂的事麽?”
重耳聽得這一聲孟伊,心裏咯噔一下,登時有些頭暈。他用手稍稍扶了扶身前的書案,緩緩坐下,自如應付道:“記得,怎麽了?”
“君上,當年孟姑姑摔杯挾持,只因她知道,門口正有兵士埋伏,欲擒住君上,逼君上退位。當年魏犨将軍和伯鯈因受郤芮、呂甥等人教唆,也參與其中,孟姑姑為救君上以防小人得逞而誤了君上‘收網’大事,才演了這一出‘偷梁換柱’的戲,她到死的那一刻,都在為着‘幕虹之玉’,為着君上,是我們害了她……”
一句話為說完,趙衰只聽得重耳一聲長嘔,便覺腥味撲鼻,再擡頭看時,重耳的口中、身上和案前都已沾上了鮮血。
“禦醫,快叫禦醫。”趙衰連忙跑過去把重耳扶起來,可是這時候的他已昏死過去了。
等他醒來已是四天之後的事了,他睜開雙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叫禾尤上前。
“去,把孟伊的屍骨給我找回來。”重耳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意識卻很清醒。
“這……”禾尤有些猶豫。
“怎麽了?”重耳追問道。
“君上,當年姑姑魂歸故裏的時候,文王……不,文嬴命人将其抛屍荒野,喂食狼狗,如今只怕是找遍整個晉國,也無處可覓了。”禾尤哭着解釋道,重耳的心也被這話刺得陣陣作痛。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在幾個禦醫的用藥下,才算停了下來,只是這時候的重耳,面上毫無血色。
“去,找人來,把我說的記上。”重耳吩咐道。
禾尤應了一聲後,便連忙找史官來記錄。
兩天過後,重耳終于如願以償地把他和孟伊的故事,講完了,史官眼淚連連地問,是否将此卷竹簡放在史館內,重耳卻搖了搖頭道:“不,把它封好,放在棺椁裏,孤要帶着她,一起到那邊去,孤知道,她已等了很久,很久……”
一陣寒風吹過,窗前的燭火在搖曳中泯滅了。重耳閉上雙眼,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滑落,臉上卻是一副憧憬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終章
“已君之名,許爾來生之約。”當工作室裏的孟伊把竹簡上最後這兩句話讀完的時候,她才發現淚水充盈了自己的眼睛。
在門口等了一天的隊員們看到孟伊的身子離開那個真空箱,立刻就敲打起房門。鼓點般的聲響,把孟伊從3000年前直接來回到現實中。
她沖門口那些還和她方才一樣好奇的孩子們笑了笑,緩緩站起身開門。只一瞬,那些孩子們就各自找到座位,俨然一副上課的樣子。
孟伊突然想到今天的挖掘工作還在進行,便嚴肅地詢問請現場的情況,“挖掘工作進行的還順利麽?那些青銅器和劍氣拿的時候有沒有破損的……”
孩子們明顯對故事的興趣更大,還沒等孟伊講完書劉就打斷了她,“孟教授,您就放心吧。我們是搞完現場才來的,任務完成的非常完美。現在的重點還是講講您那個故事吧。”
孟伊見他們的工作基本上完成,此刻有如此執着的想聽故事,便清了清嗓子,轉用輕柔的嗓音,輕輕說道:“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她把剛剛沉浸在其中的故事重新講了一遍,隊員們的表情從開始的神往好奇,到緊張揪心,到最後的黯然傷神。
“孟教授,為什麽孟伊要真麽對待重耳?我覺得不值得啊。”文瑩不解地問道。
“或許,有兩句詩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孟伊說道。
“哦,什麽詩?”文嬴坐直了身子。
“如同火光中的飛蛾,晨曦中的露珠,我的愛注定要被終結卻義無反顧:因為你就是我的光明。”孟伊朗誦了一遍,周圍的姑娘們不由得被感動的兩眼淚汪汪。
“孟教授,你說孟伊那麽好,為什麽後來重耳沒有給她立個碑啊?”季玮邊擦淚邊問道。
孟伊想了想,問:“那你覺得碑和竹簡又什麽區別呢?”
“有碑起碼有名分啊,可以史上留名啊,不然為什麽古人都要留呢?” 季玮答道。
孟伊笑了笑,“如果說要留名,這卷竹簡足矣;如果說名分,生前的名分遠比死後重要,你們說是麽?”
“是啊,生前孟伊在重耳心裏的名分已經足夠了,死後就算立了她也看不到呢。” 季玮的姐姐淑玮說道。
“那孟教授,我們這個竹簡展出麽?”文瑩問道。
孟伊剛想起聲,伯迢就搶了先,“當然要展出!這個可比那些青銅陪葬強多了!”
孟伊看了看說話的伯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你是教授我是教授?展出是我決定還是你決定?”
伯迢被孟伊這一問,傻了眼,只好吐了吐舌頭,聳了聳肩,恭敬地說道:“當然是您,當然是您。”
調皮的模樣,惹得孟伊和在場的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孟伊定了定神,若有所思的說:“展出是一定要展出的。只是,怎麽展出是個問題。”
“直接把竹簡放在密封玻璃中展出,不就可以了麽?好像其他的展館都是這樣的。” 季玮說道。
“話是這麽說,但是這個竹簡不一般啊。” 淑玮拉了拉季玮的衣袖,指了指孟伊又指了指那卷躺在密封箱裏的竹簡。
季玮立刻會意,輕輕地點了點頭,“那孟教授,您自己的想法呢?”
孟伊雙手交叉在胸前,抿了抿嘴,半天之後終于說出了她的想法。所有的隊員聽完之後,都贊不絕口。
半年之後,晉文公展館正式開啓。孟伊随着慢步着的人們安靜的穿梭在各種精美絕倫的青銅禮器和鐵質兵器的世界裏,領略着春秋時期文化的發達,和這位中原霸主的雄才大略。
展館的中間陳列着的就是孟伊的卷竹簡。這裏展出的竹簡與別處有所不同,它并不是完整的全卷,而是切割後,缺少結尾部分的殘卷。
孟伊把重耳的承諾放在了展館的出口,因為她知道,如今的今生,便是他世的來生,既然帶着前世之約而來,那麽就應當好好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