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阿黛爾坐在房間窗口前,眼神裏是掩飾不住的煩躁。
在這份焦慮之中,還有幾分的迷茫和嘆息,她确實為眼下的發展感到無比驚愕。
窗簾的事情确實不算是什麽大事情——
按照原本府上的安排來說。
公爵府的主人裘拉第公爵本人日子過得相當富庶,和許多貴族一樣,都有比較少奢侈的生活習慣。
實際上,府上的這些窗簾、桌布等裝飾,尤其是常用餐廳房間地方的布局安排,幾乎每幾年就會略微修正變動一番,以前公爵還年輕一些的時候,他幾乎年年都會在社交不那麽頻繁的冬季裝修莊園。
直到阿黛爾生病嚴重,無法忍受那些裝修的聲音,又不喜歡也不方便搬到其他的莊園休養居住,這樣的不停改造才漸漸地停止下來。
某種程度上說,公爵父親是個很有意思的富有拆家精神和旺盛創造力的人。
說回這次的事情,原本這确實只是一件小事情。
按照公爵府往年的習慣,基本上每年都會更換幾套新的窗簾、桌布等,不僅僅是順應季節和房間布局的需要。
基本上,每一套東西只會用上一個季度,不會超過兩年時間,也就是說,做出來的一套哪怕是天鵝絨的窗簾布,也只會用上最多兩次,挂上一共三五個月的時間。
除非是主人家非常喜歡的一套,比如有一套玫瑰紅色的天鵝絨窗簾,是挂在卧室用的,因為是曾經的公爵夫人非常喜歡的一套,所以至今仍然會被謹慎地使用在主卧裏,每季度會小心地拆卸下來清洗,然後重新挂上去。
也有很多房間,出于種種原因,并不挂窗簾,畢竟沒有人呆的房間布置那麽好也是積灰,越是好看的窗簾沒有人看也沒有什麽“獨美”的價值。
只不過公爵父親如今并不住在那一間有玫瑰色天鵝絨窗簾的主卧房間裏,如同阿黛爾有三個不同位置的卧室,公爵父親亦是想睡在哪裏就睡在哪裏,有很多的房間可以睡。
也許是睹物思人,他并不怎麽住在曾經和妻子居住過很多年的那間房間,反而是在一樓另一對角位置,重新布置了一個主卧,距離一樓書房辦公地點也并不遠。
按照公爵府這種奢侈的開銷來看,如果只是壞一塊窗簾,還真的算不上什麽大事情。
Advertisement
畢竟用的次數有限,很多時候就直接棄置一邊了,和丢了也沒有什麽差別,被老鼠咬了或是被小蟲子蛀蝕了,也不會多在意。
但是,偏偏是這一套,偏偏是阿黛爾非常看重的,需要在晚宴之前布置上來,和餐具搭配成套的一套東西中沒有替代的一件。
這塊是大面料的棉質窗簾,選棉料是為了保證上面的飛鳥和飛魚的圖案能夠以最方便的方法繡上去,是的這些圖案是裁縫手繡的,而不是機器縫制的。
還剩下了一些布料,上面也有圖案,但是……
餘下的布料不适合做壞掉的窗簾的替代品。
做窗簾要大面料,最關鍵的是要和另外幾塊窗簾紋案相匹配,保證最大面積地展示上面精致的雙面飛魚飛鳥花紋。
一套有六塊這樣的窗簾布,沒有第二塊一模一樣的剩餘備用,而餘下的布料也不足以同時做六塊直接替換掉原來的,更不用說花樣也不夠好看,只有月桂條紋過分單調或是中心的飛魚飛鳥圖案殘缺,不夠美觀。
阿黛爾一瞬間幾乎以為這是什麽針對她的陰謀了。
想讓她的晚宴失敗,讓她的準備出現一些瑕疵——
當然沒有這塊窗簾,轉而全部替換成其他風格的新窗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沒有這樣一套完整合适的窗簾可以和餐桌布搭配,更不用說和餐具匹配了。
阿黛爾簡直如鲠在喉,尤其是因為這段時間的小聚會,她的許多友人已經知道府上準備了希臘元素的裝飾來招待晚宴,雖然這點窗簾問題不足以讓他們對她産生懷疑,但阿黛爾心裏總還是有些不舒服,只覺得不夠完美。
但後來,她驚愕地從管家那裏得知——
這居然是正常的損耗。
是的,沒錯,窗簾布的損壞确實十分不幸,尤其是這是主人家需要用的。
但布料的開裂,窗簾等的日常損耗确實是占府上的一大開支。
阿黛爾之前是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她只是看過了收支表,知道公爵府在這一項目上有比較誇張的開銷,但想到這年年換新、又是公爵父親自己提出的要經常換換家具風格,她便也沒有過多插手。
她才回來多久的時間,甚至到現在都沒有過完春季,不到第一個季度的彙報整理的時候,就算是到了彙報時間,她作為一個管理如此大莊園的貴族小姐,也不會一項項地去親自檢查淘汰下去的窗簾布。
正是因為窗簾布的換新,誤導了她的思維,再加上貴族奢靡的風氣會盡可能地避免使用舊物,讓人認出來的話會懷疑是否府上經濟水平不好,可能是破産,才要使用以前用過的東西來充場面,所以她沒有仔細地去追究那些被廢棄的窗簾的結果和狀态。
她是真的以為那些只是被收容在了儲藏室,也許也有一部分損壞,比如常見的銳物勾絲、燭火燒了洞,線頭松口了或者其他問題,但大部分應該只是作為舊物被棄用放置。
這些被廢棄東西的處理也很有門道,這是阿黛爾還沒來得及接觸到的部分。
大部分時候這些舊物都不會被二手賤賣,它們只會被送出去或捐出去,總之不能把曾經大把金錢買回來只用了一兩次的東西以“會有金錢回饋”的方式處理,那同樣會被懷疑是經濟出問題了。
畢竟按照時人想法,只有缺錢,才會想要典當,才會想要賣東西周轉。
但是現在,阿黛爾知道了,這些被府上原本就應該走手續被淘汰下去的窗簾布,有一部分居然是真的“不能用了”才被“淘汰”的,而不是為了适應新風格,于是被“換”了下去。
“這怎麽可能?”
阿黛爾聽到的時候,整個人都震驚了。
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誰能想到買回來的窗簾居然會因為各種質量問題而用不滿幾個月——
當然了,這一次的更絕了,居然一次都沒有用上,就直接開裂了。
因為這是一件非常嚴肅而嚴重的事情,于是管家的調查比之前的要更加迅疾。
但其實事情本身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複雜,簡單來說,這就是正常損壞。
是的,就是布料質量不行,直接被撕裂開來了。
因為這批窗簾桌布非常重要,以至于傭人每個人都十分重視。
負責清潔這些的是一個比較有經驗的老女傭和一位年輕的新手女傭。
兩個人在此前負責此類清潔工作中都沒有出過任何的差錯。
如果一定要追究什麽特殊的地方或是怪罪某人,負責洗這塊窗簾布的年輕女傭有一些直接責任。
然後這些布料前後清洗過兩次,兩次為了謹慎,都用了刺激性比較強的洗滌劑,阿黛爾不太懂這方面的知識,但是根據呂德太太所說,為了确保清潔,她們是用了強力的洗劑,然後熏噴了重香料上去。
因為阿黛爾不喜歡太重的香料味道,于是他們在做了這個工作之後,不得不把他晾在外面散味道,大概這樣又讓它們曬了幾日。
以前這麽做,都沒有出過問題,當然之前也沒有鄭重到又是清潔兩遍,又是強力洗滌,又是噴香料,又是晾曬去味。
大家其實都很緊張——
不僅阿黛爾自己作為公爵小姐的主人家緊張,其實每一位傭人因為太久或是根本沒有做過類似鄭重對外接待賓客、又因為不太熟悉新主人的規則而略有焦慮。
之前因為犯錯被趕出去或是被罰的傭人還歷歷在目,通常他們是不敢怨恨的,就算怨恨也沒有用,于是只敢更為盡心地做事。
好在無論是公爵還是公爵小姐,他們兩個都不是性情殘暴的主人,不會虐待、毆打傭人或是奴隸,這大概是不多的寬慰,卻并不妨礙大家去試探阿黛爾的新規則和底線。
原本是想要好好完成這個新工作的。
所有人都相信洗滌的兩個女傭是好心,工作也算得上仔細了。
結果今天收下來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動作過大,在收窗簾的時候,可能有了一點“拉扯”的行為,以至于一下子那個沒有刺繡的地方裂開了。
又因為窗簾布本身一塊就比較重,在從架子上取下來的時候,已經不是平衡的,有了重力讓它順勢下滑,結果現在有了個撕裂口,在下滑的力量和女仆拉住的兩個力量之下,裂口更大了一些,直接被扯到了有刺繡的地方,把飛鳥和飛魚花紋扯開了大半。
這很難彌補,因為裂口太大根本沒有辦法用縫紉的方法修補,而且不會有貴族願意将縫補過的窗簾裝上去的。
大家的眼睛都很好使,尤其不要小瞧那些貴族夫人們的一雙利眼,可以說從舞會開始,她們就已經在用非常審視的目光觀察所有人、所有物,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她們都會以挑剔的眼光做一個評判。
想要順順利利地得到貴婦人們的認可是很不容易的,簡單點來說,就是一點差錯不能有。
寧可沒有新意,也不能夠過分特立獨行,當然也不能出現這種會被人嘲笑的檔口,別以為沒有人能夠看出來,實際上眼尖的人太多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她們想要評判這一次的晚宴,必然從一些客觀條件環境中着手,氛圍很重要,風格一致亦是很重要,你想象不到她們會從何種地方挑刺,于是必須要至少把自己能夠想到的細節全都補上。
夫人們很可能會重點看着很有特色的窗簾,這是入眼第一印象,在看到餐桌布和餐具之後,她們必然會想到這是一個風格的,如果這時候發現窗簾是縫補的,那将是一個可怕的災難。
“可是為什麽會破呢?”
阿黛爾依然十分困惑,第一時間,她已經找人去重新購置這塊布,并且讓裁縫去縫制了,但是時間很緊張,恐怕短時間內,僅靠眼下唯一一位可以麻煩的府上裁縫,遠遠不夠。
“小姐?”瑪麗敲門進屋,就看到她對着窗口發呆。
“怎麽了?”阿黛爾轉頭看她,瑪麗看起來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是想說什麽又不敢說。
“您還在擔心窗簾的事情嗎?”她小聲地問。
阿黛爾只是微笑,并不直接回答,但實際上這個表情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她心裏其實知道,即使是公爵出去找裁縫,也不一定能夠找到,現在依然是社交季,大家都很忙,裁縫也是,不一定有空餘的時間和檔期去做,但這件事情又不能太過大張旗鼓,不然誰都知道公爵府晚宴之前出問題了。
而府上現在有空的只有一位裁縫,僅憑借她一個人,是做不完一整塊窗簾布的刺繡工作的。
好一點的是,呂德太太說同品質的布料并不難找,這個厚重的藏青色棉布即使是重新紡織也可以很快地出工,按照公爵府上的工坊大小,三四個工人連夜做一晚上就能出來新的窗簾布。
瑪麗猶豫了很久,阿黛爾看出她有想說的內容,也沒有急着問,就這麽耐心地等。
過了一會,瑪麗才猶豫地道:“關于那個布料,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阿黛爾看過那個破損的地方,也看過整塊的窗簾。
在它沒有破之前,呂德太太和管家都是去檢查過成品的,當時并沒有直接挂上窗戶,因為還沒有清潔,但幾個她和公爵父親都十分信賴的靠譜管家都看過,說明原本的東西似乎是沒有問題。
至少布料展開來,看繡文或是布匹料子,沒有明面上的差錯。
“您知道那些布料剛來時候的樣子嗎?”瑪麗謹慎地看了看關上的門,隔了一會才道,“我是跟着呂德太太一起看過的,當時……其實……并不是所有的布料都那麽好。”
“什麽意思?”阿黛爾的眉頭皺起來了。
窗簾的顏色是她選的,布料也是她看着呂德太太給過來的幾匹,最終定下的這個。
她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隐秘的新聞,但看起來瑪麗知道一些呂德太太不願直接告訴她的內容。
“你能告訴我嗎?瑪麗,你知道我為這事情,都睡不好覺了。”
這話是真的,阿黛爾确實昨晚焦慮得沒有睡好,因為皮膚很白,黑眼圈也就格外明顯了。
瑪麗一早上給阿黛爾梳妝的時候就注意到了,珍妮這段時間也為她跑腿辛苦,瑪麗終于又重新上手接回了一部分的照料工作。
“就是……雖然呂德太太給您看了那些布料,但那只是一部分……”她一咬牙,還是說出了口。
“那個、就是您看的,只是樣品,但是做窗簾、桌布還有其他的……需要很多的布料,一匹是遠遠不夠的,雖然一塊窗簾大半匹就夠了,但是裁裁剪剪總有各種需要,加上有些要完整面……”
“你是說,那些布料裏,有一些是劣等的?”
阿黛爾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了,看向她的眼神也嚴肅了許多。
“你确定嗎?”她緊皺着眉頭,瑪麗遲疑一會,随即堅定點頭。
阿黛爾僵住了一瞬,腦海略過許多內容,随後毫不猶豫地讓管家把有關的傭人全部聚集起來。
一問才知道,原來還真不是瑪麗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情,其他有幾個會繡活的包括那位清洗的年輕女傭,心裏也知道。
“以前不會用同一批做那麽多……”有人小聲地說話,阿黛爾立馬明白了。
過去送來的布料,都是按照窗簾歸窗簾,桌布是另用的方式來的,也就是說,雖然買來的是數匹,但實際上只用其中一部分,剩下亦是壓箱底。
“壞掉的那塊窗簾的布料,是什麽問題?”
她看向那位還沒有洗脫嫌疑但實際上得到了大家同情的清潔女傭。
阿黛爾并沒有直接把責任推到她的身上,公爵父親想要處理她,卻是阿黛爾主動保下,認為應該等解決問題之後再來追究這件事情,而且其中的責任尚不模糊。
雖然阿黛爾隐約知道,清洗方式和晾幹方式應該都有一些問題,但不至于新布料應該脆弱到這樣的程度。
“其實就……那些品質不太好的布料,就像是……”她猶豫了一會才開口。
“就像是用了劣等的棉花,或者是缺了量,這樣的棉花制作成為的棉線也不是很可靠,我們會用拉的方式确定線足不足夠牢固,如果股數不夠或是纏繞程度不夠,線就會斷……接着用這種線手工仿出來的布料質量也不會很好的……”
聽見終于有人說了這話,那阿黛爾之前見過的叫做莉莉的深膚色女傭點頭,怕阿黛爾不能夠理解,還主動解釋。
“刺繡上去的東西是好的,但是布料并不是所有都質量上乘,拿到這套藏青色窗簾布料的時候,我們也以為都是如同表面那般出色的,就是給您看到的那樣還算精良的……但實際上後面的布料沒有上面的那麽好,還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不過洗過熏香之後就沒有味道了……”
“後面拿去裁縫那裏做了,縫紉刺繡工作都沒有問題,我們便也以為沒有問題。”
“但實際上府上的裁縫也有說,有一批的布料似乎不是很結實,他們在刺繡的時候還損壞了半匹……我們一開始以為是他們從中拿了自己用,這算是……也有的吧,呂德太太和管家都知道的。”
“一般來說,只要能夠做好我們要的東西,剩下的布料給他們也沒有關系,但是沒有想到這個損壞是真的損壞,是布料不行,那邊的線……”
她指了指裂口的地方,阿黛爾不太懂刺繡,也不懂這種線織布的計較,但她能夠摸出來布料的好壞,她上手摸了一下,又比對了其他地方,就知道這裏的部分是有些奇怪。
為了更為直觀地展現給她看,她說了一聲“冒犯”,在得到點頭許可之後,她當着阿黛爾的面抽了一部分裂口處的線,然後一用力,線斷了。
她力氣是比較大,但沒道理線會看起來這麽輕易地就斷了,阿黛爾看着是眉頭一跳,心情格外不妙。
“這部分,用了劣質的線。”
“正是如此。”
女傭點頭應承了她的話。
“實際上,這幾年從手工農坊廠裏出來的布料,都有或多或少的問題。”
“這一批已經是看起來很緊密的線做出來的布料了,我們本來以為沒事的……”
“所以……”阿黛爾頓了頓終于明白了關鍵,“這是我們府上自己的田地裏種出來的棉花、自己名下的佃戶、自己做出來的布料……然後一直有質量問題。”
“以前是好的,但是近兩年似乎就不大行了……”正走進來的呂德太太辯白了一句,但阿黛爾的臉色極為難看。